第80章 第 80 章

第二日, 竇綠瓊晚晚地醒來，沉默地靜坐在床上不說話。

衛玠因前晚宿在書房，索便搬到了書房住，曰其名“養病”。

第三日, 竇綠瓊腦袋昏沉, 睡了一下午。

衛玠假意散步路過，對著臥房閉的門瞧了許久。

第四日, 竇綠瓊總算在抱香攏雪的勸說下推開房門, 只是神懨懨。

衛玠不小心與對視一眼, 不自然地挪開視線，快步回到書房。

第六日, 秋蟬與兩個丫頭在院子周圍編竹為籬，籬上纏薔薇、荼縻、人蓼、夜落金錢，碧眼白蛺蝶縈繞其上，點綴風。

竇綠瓊被吸引出來, 飲了花, 又踢了會兒毽子，總算展笑。

聽見外邊的嬉戲笑鬧聲, 在西廂房看書的衛玠皺了眉，丹湖去讓們消停些。

丹湖失語, 一言難盡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沒作。

第十日，竇綠瓊重振神，特意去了青雀堂找表姐，看見表姐叉著腰站在院子裏訓斥下人, 被那氣勢嚇得一不敢。

見了竇綠瓊，齊樂卿收回怒容, 打發了那些做錯事的奴婢，佯若無事地走近，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想跟你說說話。”小聲說。

“進屋子裏。”齊樂卿說完拉進來把門一關，先讓丫環給倒了杯石水，知道竇綠瓊向來不喝茶。

“怎麽啦？你與衛玠是不是吵架了？”

齊樂卿多呀，紫堂那些事瞞得再好也有出馬腳的時候，夫妻倆都分房睡了，可見兩人矛盾鬧得有多大呢。

原本還是幸災樂禍的，表妹嫁得再好有什麽用，還不是腦子笨，弄得夫妻離心，有個詞什麽來著？後來居上。

雖然大齡出嫁，但一嫁就是三品大的兒子，公婆膝下又沒有庶子，無妯娌與相爭，衛璋雖然腦子似乎有疾，但對還不錯，不曾嫌棄家世，整個院子也被管得井井有條。

可不正把表妹給比下去了麽？

不過，看見竇綠瓊如今這蔫了吧唧的樣子，齊樂卿心中又生出幾分不忍，自覺有了幾分大姐姐的樣子，包著的手問道：

“到底出什麽事了，說來我聽聽，興許我還能給你出謀劃策呢。”

“衛玠有別人了？他要貶了？還是說——他那方面你不滿意？”

“都不是！”

竇綠瓊生氣地打斷了表姐這些天方夜譚的猜測，倉促地把的手推開，臉頰一鼓一鼓，“是我自己不喜歡他了，他本就是一個小人，僞君子，茅坑裏的臭石頭......”

齊樂卿咋舌。

“你知道嗎？明明就是他錯了，上說著對不起，要給我賠不是，可行上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他不但故意搶我喜歡的菜吃，諷刺我挖苦我，如今還跟個沒事人一樣，對我答不理。可見，他是個多虛僞的人呀？先前不就說我是他的心肝，沒了我他連覺都睡不好......哼，還不是說不喜歡我就不喜歡了？”

“......”齊樂卿張了張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無語地閉上了。

“我討厭他是一回事，可他憑什麽討厭我？日擺著副臭臉，好像自己了多大委屈似的，我還沒委屈呢。”

竇綠瓊說完喝了一口石水潤潤嗓子，哼，一點都不甜。

齊樂卿忍住了打的沖，“就為了這些小事，你們分房睡？”

的臉都皺起來了，“我不想和他睡。”

“夫妻之間哪有隔夜仇的，興許衛玠就是一時拉不下臉，你主遞個臺階，他不就順著往下了？男人嘛。”

齊樂卿說：“不過，衛玠原來濃意時說的那些話，你也不要全信。”冷冷哼笑：“我爹當初求親時，向我娘發誓絕不娶妾納小，現在房裏還不是一堆姨娘？兒加起來都七八個了。”

竇綠瓊的抖了一抖，咬道：“衛玠要是騙我，我就、我就......”

“怎麽樣？”

“我就打死他！”

齊樂卿讓站起來，竇綠瓊不明所以，被拉著手擡起轉了一圈，上下打量，視線鄙夷又不忍，最後得出結論：

“就你這小板，還是算了吧。”

漲紅了臉，堅持道：“反正他要是納妾，我就回揚州去。”

“你蠢不蠢？”齊樂卿恨鐵不鋼地腦袋，“當初姑父為什麽把你嫁給他，還不就是圖衛玠有權有勢，前途一片明嗎？”

“回揚州去，說得倒輕巧，揚州哪裏還有這麽好的男人吶？就算他對你的心不複從前，那又有什麽要？”

“你該聰明些，先把管家權牢牢握在手中，把衛玠的私庫管起來，補一補自己的私房錢。再借著衛二娘子的名頭廣結善緣，培養人脈，私底下學著做做生意，有了立之本，你還怕什麽？”

“男人嘛，模樣再好，材再壯，幾十年之後都是一個孬樣，活不活得過另說，更別提呀呀這些瞬息萬變的東西。我說的這些，你懂不懂？”

竇綠瓊搖搖頭：“不懂。”

齊樂卿笑瞇瞇，然後突然手給了腦瓜一個大栗子嘗。

“合著我是同鴨講，對牛彈琴。”

氣呼呼地坐回原地，見竇綠瓊眼眶又紅了，到底于心不忍，唉，早知笨，說這些做什麽呢？

反正沒了衛玠，後還有姑父、齊蒙兩大靠山，自己卻無人可以依仗，連爹娘都靠不上，想要什麽只能自己爭。

“表姐，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但我只想要一個真心相待的朋友，一個真心真誠的夫君。”

竇綠瓊突然開口說道：“可是我太笨了，都分不清別人的虛假意，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就被人當槍使，我問衛玠，他又不告訴我，他甚至有那麽多事都瞞著我。”

“我要怎麽分辨呢？我一點都不想活在謊話裏，就像小時候四姑總拿逗我‘你是自己吃還是給妹妹吃呢？’無論我回答什麽，結果總是相反的。”

“如果我說‘給妹妹吃’，會稱贊我謙讓，然後把留給我；如果我說‘我要吃’，會斥責我貪吃，姐妹之間不互敬互，然後把給妹妹。”

“我問徐姐姐為什麽告訴我當年的真相，說是不忍看我騙；我問裴大人為什麽幫助我，他說只是因為將我當作妹妹。可他們做的事，話裏的暗示，分明又不是這樣。”

“他們為什麽總是那麽複雜？”

齊樂卿無言。

竇綠瓊有時想得明白，有時又不太明白，這實在令懊惱。

突然有些鼻酸，下意識地了不爭氣的眼睛，幸好沒眼淚。

“我真的好想爹爹和姐姐了，他們就不會撒謊騙我。”雖然沒哭，但是語氣還是有些哽咽，“但是如果被他們知道了，肯定會很擔心我的，我不想要爹爹和姐姐擔心。”

“都是衛玠的錯......”

“都怪他......”

齊樂卿哭笑不得，又真真切切地為自己這個從前本沒那麽親近的妹妹到幾分擔憂與焦慮。

“表妹啊，你這個腦子就不該想那麽多。”是真心這麽認為的，“就你說的那個徐姐姐吧，還有裴繹，你自己也覺得他們都不是真心對你，那你傷什麽心呢？”

“燕京那麽大，總會遇到真心對你的朋友。實在不行，我把以前的好姐妹介紹給你，不過京城的小賤人也不......唉，這個先不提。”

“至于衛玠，我聽你的話，看他還是很喜歡你的，只是一時氣著了，拉不下臉來哄你。你就不要糾結什麽騙不騙的了，自己開心最重要，直接沖過去找他把話說清楚，甜一點，不就結了。”

“可是、可是.......”竇綠瓊猶豫。

主找衛玠？才不要呢。

“你什麽時候這麽磨嘰了？”齊樂卿奇怪地看了一眼，擺起當姐姐的架勢，“你要再這麽猶猶豫豫，就別來找我訴苦，我可不管你了啊。”

作勢起要走，竇綠瓊急了，忙拉住，說：“我聽你的！我聽你的還不行嘛。”說完就後悔了，明明自己是來找表姐罵衛玠的，怎麽反而和衛玠站到統一戰線上了。

“這就對了嘛。”

齊樂卿笑逐開，自覺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古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嘛。

可沒想到，竇綠瓊早就被衛玠縱出了子，撒說兩句好話，比登天還難。

所以，等到竇綠瓊午時在那用過飯後回了紫堂，見到正準備回廂房的衛玠，猶豫了兩秒咬住他，口而出：“你等一下。”

衛玠的腳步頓了頓，轉看，“做什麽？”語調冰冷，面無表。

其實他的心在聽見竇綠瓊喊他時就已經不控制地了兩拍，有些雀躍，只是礙于面，不想表，省得助長威風。

竇綠瓊語氣有點兇，是練習了好久才裝出來的，還準備了一筐話要好好問問他，怕忘了，路上忙裏溫習一下。

所以衛玠清冷回頭時，看見的就是垂著眼眸在嘟囔個不停。

聽見他回答，怕出馬腳，竇綠瓊忙擡起一雙深邃智慧的眼睛，木著臉，一個箭步上前，仰起脖子：“我有話問你！”

衛玠靜靜地看了兩秒，發現脖子耳朵都紅了，像是剛剛在跟誰吵過一架了而且用盡全力還沒吵贏，又像是喝了劣酒濁酒，稽。

“問什麽？”他惜字如金。

“你、你你、”剛開口竇綠瓊就卡殼了，有點忘記剛剛背的第一句是什麽了，衛玠的視線明明很冷淡，但不知道是為什麽就是覺得很灼人，燙人，一張，怕衛玠笑話，口而出就了一句：

“你最近為什麽都不理我？！”

衛玠頓了一下，還以為是來吵架的，沒想到......

他強忍住上揚的角，擡起高傲的下，說道：“你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就是不想讓人打擾？我為什麽上趕著找不痛快，被你拿來撒氣。”

說得好像是什麽洪水猛一般。

竇綠瓊鼓了鼓臉頰，面上不快，但還是強行忍住道：“你就沒什麽想跟我說的？”

衛玠奇怪地看著：“不是你要和我說？”

氣急敗壞：“我才沒有！”

剛剛背的詞都被衛玠這麽一打岔弄得全都忘記了！

衛玠也黑了臉，覺得又在無理取鬧，轉走，又被雙手大力錘了一拳，怒氣沖沖：“都是你的錯，害我被人騙，你非但不道歉還和我生氣，你無理取鬧，你最壞了！”

“我最壞？”衛玠抓住的胳膊，自己引以為傲的強大定力與忍耐力在面前全部破功，

“對對對，你最好，你最有理。”

“到底是誰無理取鬧？今天可是你自己主找上來要與我說話，還倒打一耙？”

衛玠說著都覺得委屈，和裴繹的事他還沒讓竇綠瓊解釋呢，不會就覺得自己沒錯了吧？

竇綠瓊又怎麽聽不出他話裏的諷刺意味？先前表姐叮囑的話都被迅速拋之腦後，此刻只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衛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壞、對最不好的大、賤、人！

“松開我，我不理你了。”竇綠瓊漲著臉使勁掙，奈何力氣太小，都不了，帶著哭腔喊：“你弄疼我的手了，哎喲——”

衛玠下意識一松手，恰巧竇綠瓊又在往後蹬，這麽一下，屁蛋重重跌在地上，疼得眼淚都蹦出來，嗚嗚嗚，骨頭都碎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

衛玠抿，不耐煩地把打橫抱起送回房間，看著疼得齜牙咧，嚷嚷著要抱香進來，他嗤笑一聲：

“自作孽，不可活。”

“你出去出去。”話音剛落，一枕頭就飛了出來，竇綠瓊的哼唧嚷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以後這個房間，衛玠和狗屎都不準進！”

攏雪小聲提醒：“娘子，狗屎本來就進不來。”

—

兩人關系更壞了。

竇綠瓊每天樂此不疲地跑去青雀堂給齊樂卿說衛玠壞話，貶低這個無理小人，如果不是衛玠真的很厲害，都要將衛玠的/.能力都嫌棄一番了。

冬那日，頂著一張被冷氣噴得通紅的臉蛋來到青雀堂，懷裏揣著一碟熱乎乎的山藥糕和一壺小酒，準備來找齊樂卿圍爐晝話。

只是還沒邁門檻，就被同樣滿臉通紅的婆子給攔住了，說：“大今日不便，請二娘子先回吧。”

竇綠瓊疑，昨日明明和表姐說好了呀，只不過，敏銳的耳朵突然聽見裏屋傳來的曖昧，還有床榻晃的聲響，霎時明白了，裏喃喏了幾聲就往外走。

唉，算了，自己吃糕喝酒吧。

回到紫堂，衛玠早就出去了，哼，還算懂些眼，知道不在面前討嫌。

如是安了自己一番，竇綠瓊又覺得沒勁，突然想起來好久沒去書房看話本子了，今天剛好衛玠不在，進去了也看不見他，哈。

說做就做，來到書房面前，見今日守門的是秋蟬，道明來意後，秋蟬猶豫了一下，說公子吩咐過他不在時不許任何人進。

“我以前都可以進，現在為什麽不可以？”

竇綠瓊眼睛紅了，這個衛玠，就是故意欺負的吧？

眼看娘子就要哭了，秋蟬于心不忍，連忙溫聲上前，解釋是先前有小廝灑掃，不小心壞了公子的筆墨紙硯，公子發了好大一通火，這才下令以後不許人進。

“但、但娘子也不是外人。”秋蟬想了想，又妥協道：“我這就開門。”

夫妻齟齬這是下人都是耳聞目睹心明的，可不想讓自己的舉害得原本就鬧別扭的兩人矛盾更深。

撅著擡腳進了書房，竇綠瓊掃視一圈，第一眼看見了那老虎燈籠，被隨意丟在地上，原本圓圓鼓鼓憨氣可的虎頭都有些幹癟了。

衛玠真是暴殄天，這麽可的燈籠不要，為什麽不給玩呢？

呸，不對，又不是撿垃圾的。

竇綠瓊可惜地收回視線，在書架上出一本話本子翻看起來，不過半個時辰，酒意上頭，有些困倦，便躺在屏風後的床上咂兩下，沉沉睡去。

話本子從手中落，掉在地上。

—

卻說衛玠蔡廷玉之邀，前往清飲樓吃酒，正好他近來被竇綠瓊氣得心發悶，到了酒樓後，一杯一杯往裏灌。

蔡廷玉見了也是嘆息，一邊從他手中將酒奪過，他克制些，一邊想起他從前說的話，忍住笑意寬：

“你婚前不是還同我說，等查完案子，就要寫下和離書，把竇小姐送回揚州？”

“你會不會說話？”衛玠擰起濃眉瞪了他一眼。

蔡廷玉悻悻地收回，了鼻尖。

不過衛玠也有幾分後悔了。

前幾日他宿在書房，丹湖遣了一個小廝進來打掃，省得他住不舒服。沒想到那小廝是個手笨眼拙的，竟然把他一團、隨意扔在角落裏的和離書給翻了出來，衛玠當時心跳都險些停了。

不過幸好那小廝是個不識字的，若就這麽宣揚了出去，他都沒地方說理。

衛玠又想起了剛婚時大字不識幾個的竇綠瓊，呵，昔日看話本子還要指著問自己，這個字怎麽念，那是什麽意思，現在轉眼就把他踹開。

想必裴繹李繹之流都很會念話本子吧？

衛玠又灌了一口酒，戾氣愈發重。

蔡廷玉和他談起公事：“張家家主前幾日被史與十幾名員聯合參奏，稱他為多年貪污賄吞銀巨萬，縱容族子族橫行霸道，蔑視天。聖上震怒，不日便要發落了張家一衆人等。”

“其中牽扯出張家與袁家不事來，我想，聖上必定會借著這個機會好好一袁荊，省得他升遷過快，得意過了頭。”

“嗯。”他沒所謂地回答。

分明是心中所盼，衛玠此刻卻提不起一興趣，他站了起來，說要回去。

蔡廷玉的作頓了一下，“你剛來就要走？”

衛玠皺了皺眉。

他不想一酒氣回去晚了又被竇綠瓊抓到把柄，現在有多討厭自己他還不知道嗎？

“你從前可不會考慮那麽多。”

蔡廷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底突然多了一傷，嘆息道：“當初四個人，你們都在往前走，只有我還深陷過去。”

“往你自己臉上金了。”

衛玠恥笑他，想說這麽多年你難道一直在等著徐韶？可是話到邊，他突然又說不出口，只是到大腦一片眩暈，

“叔彥，你當年為什麽......”

似乎是知道了他要問什麽，蔡廷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頓地回答道：“因為我很懦弱。”

因為過于愧對趙子達，所以遲遲不敢表心跡。

又因為徐韶從來沒有對他産生過那種，所以不敢竭力爭取。

現在更是因為多年的錯過心産生巨大的，無法填補，只能將希寄托在倒轉過去之上。

本質上，都是懦弱的一種表現。

他握了手裏的酒杯，總算覺得心中輕松了一些，解地笑了笑：“酒裏有藥，是徐韶拜托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