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當時寫下和離書是抱著什麽樣的心？

衛玠只記得那天是自己的生辰, 可是竇綠瓊非但忘了，還前所未有的扇了他一掌，之後跑出府去和裴繹待了一整天。

全都是因為......他太難過了。

其實寫完之後他就後悔了，可是現在說什麽也晚了。

衛玠還想再說什麽, 卻被竇綠瓊冷漠地給打斷, 已經把眼淚幹淨了，雖然眼眶四周還是紅紅的。

“我要回揚州。”

“不許回去！”衛玠騰地一下站起來, 渾一個激靈。

“反正你也不要我了。”竇綠瓊漆黑的眼睛此刻閃爍著難堪, 傷, 失等各種難以形容的複雜緒，又接著說：“爹爹和姐姐再生氣, 從來都不會不要我，我要回揚州。”

“我沒有不要你......”

衛玠第一次在面前展弱，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卻被竇綠瓊退後一步避開, 只好站在原地艱難地開口：“那些都是氣話, 我、我沒想過會被你看到，更不想和離......”

“撒謊。”

“如果你只是生氣才寫下了, 那不生氣的時候為什麽不把它撕掉一把火燒了？”

“你本就是想等以後某一天我又惹你生氣了，你再把和離書拿出來對不對。”

像是失頂, 竇綠瓊頭也不回就走了。

正當衛玠坐在書房恍惚之際，丹湖前來稟報，說城北的新衛府業已竣工，問他什麽時候去置辦件。

他愣了愣，突然深呼一口氣, 強勢地吩咐道：“看好娘子，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擅自出府, 更不許回揚州。閑雜人等止衛府，對裴繹更是要嚴加防範。”

一口氣說完，衛玠起往外走，丹湖短暫怔愣後立即跟了上去，“您要做什麽？”

“除了袁荊。”他停住腳步，語氣堅決，“今日的局面，想必都是徐韶夫婦所希看到的，他們接下來定然還會再有所作，我要趕在那之前將其斬草除，讓他們沒有再蹦跶的機會。”

他頓了頓，又道：“連蔡廷玉，也要一同防著。”

—

竇綠瓊素來記不好。

用表姐的話來講，就是人小頭也小，腦子裏只能裝下那麽點點東西，還不如索記好不記壞了。

也很聽表姐的話。

可是如今，那封和離書上的字字句句，難以忘記，蒼勁有力的墨字更是印在腦海裏，和衛玠以往手把手教習自己寫順朱兒的畫面重合。

強行忍耐了許久，還是沒辦法接自己被拋棄掉的事實，原本以為，夫君是像爹爹那樣的存在的，無論犯了多大的錯，他都會好好包容，不會離開。

“嗚嗚嗚......”

抱香端著水盆進來時，便看見自己娘子又抱著雙膝坐在床上哭泣了。

“瓊瓊，到底怎麽了？”擔憂地上前，猶豫著問：“方才我聽見......書房裏面又傳來爭吵聲，你和公子又吵架了是不是？”

天知道昨日娘子和公子與一同宿在書房時，心裏實在松了口氣呢，結果放心不到半日，兩人矛盾更甚從前。

“抱香，他寫和離書了，他不要我做娘子了。”竇綠瓊淚眼婆娑，抱香神魂一。

“什、什麽？你說清楚些。”

了把眼淚，長胳膊抱住了抱香，把頭埋進香香的懷裏，鼻子又一酸，“我在書房，找到了他不知什麽時候寫的和離書。”

“我說我想回揚州找爹爹，他也不讓。”

抱香整個人都在抖，沒想到公子生氣就生氣，竟然還寫下了和離書？

“欺人太甚。”咬牙切齒地說。

小姐出嫁前，夫人千叮嚀萬囑咐，瓊瓊年紀小，們做奴婢的不能跟著的脾氣走，要學會從中勸導，為了夫妻倆的考慮。

可是抱香現在什麽也顧不得了，只要一想到自己五歲開始就伺候的小姑娘，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妹妹，有個頭疼腦熱都要擔心一整夜的小姐了這等委屈，奇恥大辱，就不過氣來了。

何況，本來就脾氣暴躁。

“他以為自己有權有勢就是什麽香餑餑嗎？一個二十六的男子了，沒有一點肚量，竟然這麽辱我們？！”

抱香顛簸，批點那豎子衛玠之醜：“不識好歹的老殺才，真拿自己當蔥了？莫說揚州城，就是在京城仰慕咱們的又有多，上門求娶的又有多？”

“不計較他年齡老，脾氣壞，他還真挑起來了。”

“我這就修書一封給老爺夫人，請他們做主！”

抱香怒氣騰騰地往外走，卻被告知公子吩咐過，不許娘子的人隨意走，寄信更是不行。

一下沒氣個倒仰，只差叉著腰守在門口從揚州方言到京話將衛玠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最後還是竇綠瓊幹淨眼淚出來，將抱香哄回去了。

—

一晃半月過去，京城飄起大雪，今年的雪比往年來得都要早些。

如雲似霧，寒風颯颯，六盈池的水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天冷得讓人不想出門，院子燒著焰焰爐火，發出畢剝響聲。

雖然限制了妻子的自由，但是衛玠在吃穿用度上更為細地給準備了，刑部雖然油水不多，但他私下還經營了不産業，這會更是不吝銀錢，將當公主似的養了起來。

有抱香、攏雪兩人陪著，松澗、浮巒二人更是卯足了勁兒哄開心，竇綠瓊在府裏也沒那麽悶了。

衛玠偶爾會回來給帶些小玩意兒和致的吃食，還有從各地搜羅來的名貴珠寶，也不知是誰給他支的招。

抱香原打算分給下人，只是沒人敢要，便只好尋了個空箱子放著。

哼，家小姐長這麽大，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也用得著姓衛的獻殷勤？

攏雪這時興沖沖地跑了進來，難掩激，小聲說：“我說丹湖了，他同意幫咱們把信寄給老爺夫人。”不過又有些失落，“只是他說不能寫有關和離的事。”

抱香冷笑：“你以為丹湖真的那麽好買通？這事姓衛的肯定也知道，只是默認罷了，想回揚州哪有那麽容易。”

竇綠瓊掀起被子從床上站起來，耳朵豎了起來：“揚州？爹爹要來接我回家了嗎？”

“不是。”抱香艱難地開口，走過去安：“你先睡吧，我和攏雪來想辦法，實在不行，讓松澗他們溜出去......”

竇綠瓊失落地鑽回了被子裏，蒙住了整顆腦袋，心想，是苦中作樂的人，但也不是這麽個苦法呀。

誰都不能見，哪都不能去，還沒因為衛玠做的事傷心死，就先呼吸不暢地郁悶死了。

而且天哭實在是個力氣活，哭了幾天就覺得很沒勁，肚子一直在，索在房間裏吃東西，然後讓抱香攏雪流給念話本子。

就連一向只被允許守在屋外的松澗、浮巒都被允許，五個人無聊了就圍坐在地上玩起雙陸棋，反正外面也冷。

很是很快竇綠瓊就嚷嚷著不玩了，因為老是輸。

趴在窗邊，看著外面白花花的世界，低低嘆了口氣。

唉，好想去外面玩啊。

—

竇綠瓊的這些心思自然被遠在衙門的衛玠察了個徹底。

無他，只因每日府的下人都會上報娘子今日做了什麽吃了什麽，心好不好，說了什麽話。

即使與袁荊的黨羽周旋對峙，瑣事纏，衛玠也從來沒停止過一天對小妻子的關注。

這天，他難得早些下了值，正準備去百濟街買最吃的水晶鴨。

雖然他這些天送的吃食全部進了松澗、浮巒兩人的肚子，但衛玠還是堅持不懈地每日往臥房裏送些東西。岳父說過，態度很重要。

希有天能原諒自己。

百濟街上，四張燈結彩，連街邊的攤販都多了不，尤其是每個鋪子裏都齊齊整整的掛上了各式各樣的燈籠，赤兔、猛虎、游龍、海東青......連走街串巷的糖葫蘆商人都多了起來。

衛玠其中，産生了幾分不實。

就像......就像十四歲時，他第一次跟著叔父去揚州過上元節的那樣，繁華，熱鬧，到都是屬于人的熱熱的氣息。

丹湖及時上前解釋說：“過幾日就是上元節了，這個商販都提早布置準備呢。”

“嗯。”他淡淡地應了聲。

衛玠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你覺得這幾日，看上去怎麽樣？”還生不生氣？難不難過？

丹湖的表一言難盡，憋了許久才說出口：“應該......還？”

“娘子向來心大，有什麽事睡一覺就好了，我瞧進來氣也不錯，就是沒以前活潑了。”最後這一句他說得很小聲。

衛玠又不說話了，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瞼微垂，說道：“你去告訴邊的婢，就說我上元節這天帶出去玩。”

他心裏還是抱了期待的，如果在這天揭穿裴繹的謊言，告訴竇綠瓊十二年前送回家的人其實是自己，會不會就不那麽生氣了？

丹湖面上一喜，應了聲。

—

上元節當天，得知可以出去玩，竇綠瓊費盡心思打扮了一番，先把自己包裹得暖暖的，外面罩一件火紅大氅，還帶了一頂相配的紅雪帽，活一個俏麗豔的小姑娘。

對著銅鏡，好口脂後就蹦蹦跳跳地出了院門，衛玠的馬車早已等候在門外，猶豫了一下，爬上馬車，但是裏面并沒有衛玠的蹤影。

丹湖跟在車外解釋道：“公子已經在百濟街等著您了。”

“哦。”

竇綠瓊掀開車簾，京城一片銀白世界，但是又被燈籠的紅給映照了，出手去接外面落下來的碎雪，冰涼涼的。

好喜歡。

所以等到下車時，欣喜不已地在雪地裏轉圈圈，抱香看著，生怕一個不小心摔了，攏雪則拿著手爐站在一旁。

腳踩在的雪地裏發出沙沙的聲音，竇綠瓊耳朵豎起，發現不是自己的聲音。

剛轉過頭，就和一雙溫繾綣又有些退卻的眼睛對上了。停住了腳步。

“乖乖，今日打扮得很好看。”衛玠小心翼翼地誇贊，停留在與相隔寸許的地方，垂下頭來看著。

竇綠瓊水靈靈的大眼睛眨了眨，然後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的這一不雅技能在和衛玠吵架後練習得愈發純了。

“衛玠，我知道你是怕我跑了回揚州才執意要我跟著你出來，目的就是監視我。你放心吧，我不會跑的。但是我不想跟你說話。”

“你可以就在不遠盯著我。”好心提醒。

說完，帶著抱香攏雪兩人繞開他往前走，邁著輕快的步伐四逛逛，左顧右盼。

衛玠的臉紅了又白，丹湖看向他的眼神中略帶同，過了半刻，他看見自家公子跟沒事人一樣擡腳跟上幾個小姑娘了。

今年的上元節格外熱鬧，不知是不是朝廷與外邦談了好幾筆生意的緣故，甚至連外律法都改新的了，竇綠瓊在大街上看見好幾個著異裝的外邦人，小在外，他們不冷嗎？

哈氣在空中變一團團白霧，就像神仙施法似的，竇綠瓊買了一串糖葫蘆，先藏在背後，等到哈出一團好大的白氣就嗖的一下迅速從手後把糖葫蘆拉出來，“變！”

玩得不亦樂乎。

看著嘿嘿地憨笑，衛玠也不由自主上揚了角，奇怪，他現在好像只有看到竇綠瓊開心自己才會開心。

但顯然相反，所以他不敢輕易走到邊去。

但是即使隔著一道距離，他的心還是忍不住變的一片，就好像有一汪熱泉水在裏來回流，奔騰不息。

吃掉兩顆糖葫蘆球以後，竇綠瓊的間都是甜甜的氣息，邊上也沾了糖漬，在把剩下的糖葫蘆分給兩個婢後，出舌頭自己把糖漬掉。

衛玠下/.腹一，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然後用大氅將自己蓋得更嚴實了些。

自從吵架以來，他太久，已經是看到稍微出來的一點就忍不住心猿意馬的地步了。

“阿伯，給我來一份油錘吧。”

竇綠瓊站在一個一攤子面前，面對炸得油香噴噴的炸元宵明顯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中年商販應了一聲，隨即手腳利落地在油鍋裏下了一團元宵子，發出嘩的一下小炸聲。

“我也要一份。”

衛玠自然而然地走到邊，竇綠瓊瞪了他一眼，然後裏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雖然很含糊，但衛玠還是聽清楚了——

豬八玠。

......

過了許久，兩人站在街邊把那份外裏熱氣騰騰的油錘給吃掉了，雙雙發出滿足的一聲喟嘆，竇綠瓊是因為肚子被填飽了，衛玠則是因為好久沒有和離這麽近吃飯，幾乎要落淚。

的纖長睫和紅雪帽下兩瓣桃子一般圓潤鼓鼓的兩腮映眼簾，在沖和克制中猶豫了兩秒，衛玠手上去，了。

“你幹嘛？”竇綠瓊滿不高興，後退一步掙開。

“你臉上有蟲子。”

衛玠神自然，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信你個鬼。

竇綠瓊腹誹。在看到衛玠寫下的和離書之後，的自尊心完完全全被傷害到了，和他待在一起甚至有肢接對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

和離之後，他們就是陌生人了，不想被他。

竇綠瓊轉離開，因為看見不遠不知道為什麽圍滿了人，看上去好像很熱鬧的樣子，也要去玩。

衛玠腳步頓了一下，令丹湖跟上去。

竇綠瓊方才眼裏的反和憤怒都被他盡收眼底，連只是手指一下臉都不可以，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追妻之路任重而道遠。

正當他收拾好緒準備跟上去時，崔護衛突然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神慌張，攔住了衛玠。

“什麽事？”他面不耐。

不是吩咐過了今日不許用公事煩擾他嗎？

“大人......衛老爺他、他死了。”

衛玠怔住了，嚨像被一塊帶的骨頭哽住了一般，說不出話。

又過了很久，直到一陣寒風刮過，他的表重歸冷淡，用一種幾乎沒有緒起伏的聲音問：“死在哪裏？怎麽死的？”

崔護衛搖了搖頭：“碧山在府裏親眼所見，府裏現在已經一鍋粥了，他見到我立刻讓我前來稟報，發生了什麽......屬下也不知。”

衛玠擡腳就往前走，似乎并不想管這件事，但是走到一串燈籠架前，紅照在他華貴的鶴氅上，他還是回了頭。

“留下兩個人跟在丹湖邊，務必看好娘子，若出了什麽岔子唯你們是問，崔翀，帶著剩下的人跟我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