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馳期從來都知道，他跟尤簌不同頻。

之前他跟談風花雪月的時候，總說柴米油鹽，現在，尤簌終于有了改變。

不再說柴米油鹽……而是轉變了更狂放的風格。

真的，沒人會喜歡在晚上告別前聽到朋友說這種話。

如果說偏執男人談後是想把自己朋友關在屋子裏，不讓出門被別人看見。

蔣馳期談，是想把尤簌的堵上……順便再把網線拔了。

走廊中的聲控燈忽然暗了片刻，尤簌清了清嗓子，後知後覺也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一句多麽令人難接的話。

抿抿，還沒來得及招手挽留住蔣馳期，再說點什麽羅曼克的話彌補一下，等白熾燈再次亮起時，就看見男人已經頭也不回地上了電梯。

隨著叮地一聲響起，電梯門緩緩關閉。

探頭遲疑了三秒，生還是把邁出的腳步了回來，為了安全考慮，甚至還反鎖了門。

大事者不拘小節。

等嘔心瀝編織的圍巾一送，蔣馳期到痛哭流涕的時候，這種小自然會迎刃而解。

從櫃抱出藏得嚴嚴實實的牛皮紙袋，尤簌環視一圈，視線最終定格在潔淨的割絨地毯上，生趿拉著拖鞋走過去，慢慢盤坐下。

正要秉燭繼續工作時，像是忽地想起什麽，又掏出口袋中的手機。

解鎖顯示，屏幕上空空如也。

沒有什麽頭條八卦，也沒有剛才腦子裏莫名其妙閃現出的“你很好，但我們還是做兄弟吧”的類似臆想信息。

……蔣馳期某種程度上，包容心還是強的。

窗外樹影幢幢，百褶簾割出的窄長影投在木制地磚表層，盤纏著的羊絨深駝線團漸漸地，一圈圈減小……

四天不舍晝夜的趕工終于把圍巾完了三分之二，尤簌在織圍巾時，總是會想起之前看過的泡沫劇中的主角。

高中階段，主為了給心儀的男同學表白，上學念書，放學回家又織圍巾。

現在想想，人家能把男人追到手也是誰都眼紅不了的。

念書＋熬夜趕工織圍巾，這兩樣單拎出去就足夠痛苦，二者合一更是完全到了拼毅力的階段，追不上，還有誰能追上！

尤簌這幾天除了去醫院，幾乎沒有出過房門。蔣馳期約出去玩，都會找各種理由推辭，深知一直推是會引起懷疑的，于是每次推結束後都會強調一遍，現在人在異鄉，除夕夜肯定會好無聊之類的話。

尤簌想，蔣馳期一定懂的意思。

等到除夕夜，也就是明晚，他肯定會空過來見一面。

手扶著明茶幾緩緩從地毯上掙紮站起，尤簌現在看鈎針，都覺得這針被奴役過幾天後像是瘦了一圈……好像真的比之前更細了。

事先點過的外賣已經送達，尤簌打開房門接過補給糧，慢吞吞往餐桌邊走。

手指確實出了點問題，多了兩道摁下去的淺印，但看著終究不算瘆人，不知道明天蔣馳期會不會發現指腹上的細小變化。

吸了口沒滋沒味的湯，尤簌皺皺眉，又往裏加了一包贈送的辣椒油。

思忖片刻，最後翻到一個能測試觀察力的網址，長按轉發給了蔣馳期。

五分鐘後，尤簌速解決完戰鬥。收拾完殘羹剩肴，生靠著廚房推拉門手上的水珠，順帶著發現自己的手機屏幕亮了。

蔣馳期發來的是一張截圖。

[您好，經測試您的觀察力為19，該觀察力測試為百分制，您的綜合績最終歸為“弱-近乎盲人”這一檔線，請您再接再厲哦~]

你再說一遍你的得分？

……這東西是不是不準？

尤簌看了眼手機，把除夕夜那晚設置了倒計時，現在時時刻刻都醒目地掛在屏幕提醒欄中。倒計時顯示還有36小時21分。

勉強五分鐘出來做做這個小測試。

為了保證樣本的可信度，尤簌還同步轉發給了表弟江由，和蔣馳期表弟封楚瑜。

……贏天揚就算了，他會在朋友圈實時播報的。

五分鐘倒計時結束，尤簌和兩位表弟取得的分數都在80-100這個區間，生看著幾張發過來的截圖，蹙眉索半天都想不通蔣馳期剛才是不是真的用腳趾頭做的題。

江由老二次元，截圖一發又去看漫了，封楚瑜倒是有空閑時間，追問了一句為什麽突然找這種題給他做。

小爺上補習班興趣班已經上怕了，還以為是自家表哥又想讓他去上什麽觀察力培養班。

年叼著棒棒糖正對著恒溫魚缸放空時，手機忽然又跳出一條消息。

——小尤老師

甚至是一條語音。

“我們是不是好朋友？”

為什麽突然有種不好的預。

圍巾終于在除夕夜的前五個小時趕制完，加上洗滌烘幹的時間最終控制在四小時左右。

尤簌拿到手裏先繞著自己脖子纏了一圈，很暖很，送得出手。

已經臨近晚上八點，蔣馳期還是遲遲沒找。

小區這幾天不論白天夜裏總有拉行李箱的輕響，應該是有些年假放得晚的異鄉人返家，業人手也了一些，昨天還有員工專門登門，過來告訴更換的安保狀況。

北方寒冬一夜冷得像是蔓了層霧氣，總覺得哪哪都看不清楚，霾重重，混沌又蕭瑟。

寂靜的夜空高懸著，尤簌下意識撇，第三次跟爸爸解釋完晚些去醫院的原因後，退出微信，習慣清理件，忽然看到一條新跳出來的訊息。

蔣馳期：[看樓下。]

百葉窗倏地被開一塊空隙，尤簌踮著腳認真搜尋男人在樓下的影。

眼睛都盯得幹，視線從左到右搜尋半分鐘，還是沒發現有人在。

倒是聽見了樓下放春晚的聲音。

……什麽都沒有。

生悵然地攢了攢眉，點開輸框給他回消息。

[你好，空空如也。]

蔣馳期：[再看一下。]

臥室那邊的小臺不需要百葉窗就能看，尤簌心裏又燃起希，匆忙小跑到臥室。

小區的人工湖波瀾不驚，萬年青整整齊齊地碼在人行道兩旁，被綠化圍繞的人行道上，長椅空空，仍舊……一個人都沒有。

尤簌：[就是沒有。]

語音通話下一刻打來，尤簌百無聊賴地接聽，搭在耳廓邊，聲音略帶幽怨。

“我不看了，你知道狼來了的故事嗎？”

“尤簌。”

室外的蕭蕭冷風似乎隨著他的這聲名字順著鑽進耳朵。

三四天沒見他，尤簌心裏生出點思念的意，心髒像是被人握在掌心。

蹭了蹭被得有些變形的指腹，賭氣沒吭聲，視線卻不聽使喚，沒等蔣馳期再開口，悄悄又往下了一眼。

住的樓層較低，往樓下看的時候人不會像小螞蟻，能瞄見大致形。

就比如現在，突然看到，空地上手拿仙棒的蔣馳期。

乍現的點迸發，像召喚了星星，驟亮的火星是深夜唯一區別于黑暗的，以其弱小又矚目的形式一點點把男人的臉映得明滅可見。

尤能看見他搭著手機的食指，而後連同他笑著啓的作都看得分明。

好清晰，但這分明是四樓。

“找到你了。”

他嗓音懶洋洋的，又像是釀著陳酒般帶著回甘。烏眸隔空得很用力，抓著的視線隔空糾纏了會兒，最後那聲音才重新進耳朵。

“新年快樂，寶寶。”

左手零星火熄滅，只剩暖黃的地燈散發著微弱瑩，照在他小腳。

型有些看不清了。

尤簌咬了下，抑制住洶湧的心，匆忙把脖頸上的圍巾摘下，披上外套小跑下樓。

樓下風很大，空氣冷得嚇人，在室被浸得很暖的孔一瞬就收。

小區中一半窗是暗的，另一半能窺見別人家團圓的溫馨畫面。

尤簌沖到樓下時，仙棒已經燃，生撲上去，環腰抱住他，“……為什麽這麽久才來找我。”

“還要我等兩遍。”

生生氣時小幅度磨的作看得他心。

蔣馳期把人裹進自己服裏，抱得很暖，低聲耐心解釋，“在業涉了一會，他們不讓我放小煙花。”

手中燃盡的仙棒確保熄滅後才扔進垃圾桶，男人幹燥的指腹自然地|進發中，隨後摁住後腦，接了個綿長的吻。

松，他了一聲才慢慢補上剛才的話。

“朋友圈都是曬放煙花的，去迪士尼的還有在外地放的，我不想你看不見。”

但媽媽還在醫院，今年沒辦法幹脆利落地帶飛去別的城市放煙花。B市燃，剛才涉了很久，業才讓他放一，起初讓看樓下的兩次，是有巡回保安過來問他況。

折騰很久才讓看見一寒酸的仙棒，

屁大點，沒一會就滅了。

手指把折進去的領翻出來，視線重新聚焦到生臉上，蔣馳期安靜著，等回話。

“我家那邊可以放，每次春節都有做生意的返鄉，會放很久，”

尤簌上去蹭蹭他鼻子，滾燙的呼吸和冷空氣接壤生出一奇特的化學反應，鼻尖有些酸麻，“很大很漂亮，亮如白晝。”

“……但剛才那株小的，最漂亮。”

生慢騰騰又補充了句。

“是麽？”男人輕笑一聲。

都開始安上他了。

“嗯……因為那些都是給別人放的，”尤簌嚅了下，遲疑了一會才開口，“只有剛才那株小的，是放給我一個人看的。”

煙花被歸為消耗品，自從高中後家裏條件變差，借口說已經不喜歡這些小孩的玩，春節就再沒有放過煙花。

大的小的，仙棒還是小超市五錢一盒的小鞭炮，都沒有再過。就算江由主找去玩，也沒有再買過那些東西。

家裏出事之後，一直在強迫自己表現出一副長大該有的樣子。

“不喜歡玩煙花嗎？”

蔣馳期騰出手掀服後的帽子，蓋到腦袋上。尤簌今天穿的是高領，現在只留一雙明麗清純眼睛在外面，黑夜中總勾著他瞧。

“喜歡……但覺得這是小孩子才會玩的。”

尤簌別了下臉，回得很含蓄。

呼吸滯了片刻，男人後撤一步彎腰，挑直勾勾對上視線，音清冽認真。

“尤簌，大人才需要話。”

大人才總是難過。

他聽懂了的藏含義。

眼瞼微，抑下湧的心，想先辦正事。

一樓有人在放春晚，主持人渾厚高昂的聲音不經意落在耳邊。

尤簌低頭，還沒來得及把環在脖頸的圍巾扯下來，又聽見他百無聊賴的一聲。

“去哪？”

尤簌眼神瞬間亮起，“你不用去家裏？”

“推了，一說去見朋友，我媽很積極地幫我擋那群親戚。”蔣馳期揣兜，又皺眉給把圍巾圍好，“我給你弄得好好的，你總扯什麽。”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圍巾不是給我自己的！

剛才下樓的時候覺得拿在手裏太招搖好猜才又隨便搭在自己脖子上。

思緒涉及圍巾，尤簌才恍然想到些什麽。

眼前豎過來一臺手機，蔣馳期聲線隨意，“去這裏？”

是個購廣場，有倒計時大屏，還有新建的穿著紅服的玩偶。距離這不太遠，蔣馳期怕跑太遠，最後會全部時間都浪費在路上。

除夕夜，本該是合家團聚的時候，馬路卻比很多時候還要堵，之前蔣馳期不理解，為什麽有人非趕著這麽多人的時候出去放風。

現在他才明晰。

男人側頭向正盯著自己手中屏幕看的尤簌，角很淺地牽了下。

原來有些原本無趣的節日，多了個人後，突然會被賦予奇妙的寓意。

365天，每天都在轉，每天都好像沒有什麽特殊。

但最後一天，最後一個轉新的一年的這天，我想你陪我一起過。

車窗外風景接連後退，張燈結彩的小燈在玻璃窗上映出紛雜的彩，絢麗漂亮。

尤簌眼皮卻有些擡不，一直要蔣馳期出手敲才能打起點神。

這幾天確實睡得，比之前在大學拼命的時候睡得都晚，剛搬進去那間房第一天，還有些不習慣臥室那麽的床品。

直到後期睡過兩次，每次織圍巾織到想發瘋的時候，尤簌都想立個碑，把自己葬在那張床上。

好想睡覺嗚嗚嗚……

“你怎麽回事？”

又堵了。

蔣馳期松開方向盤，手臉蛋。

有些吃痛，尤簌斜瞪了他一眼，還是沒吭聲。

從上車後一直等的消息終于在剛剛被回複，封楚瑜說：收到，半小時後見。

尤簌心這才眼可見地好起來。

衆所周知，自賣自誇的是賣瓜的王婆。

，尤簌，一個很會裝的生，從很早就明白一個道理。

——僚機十分重要。

從蔣馳期昨天得出劣等觀察力檢測結果的那刻起，尤簌就制定了一個不怎麽周但應該很管用的計劃：

讓觀察力及格的封楚瑜過來給當捧哏。

你不是觀察力不行嗎？我讓你表弟過來觀察完在旁邊添油加醋地起哄，不信你不。

尤簌腦海中的預設景大致如下：

封楚瑜假裝偶遇：“哇小尤老師，你眼下怎麽一片青黑啊，昨晚上幾點睡的，怎麽這麽不注意休息啊，熬夜做什麽了？”

尤簌使勁擺手，“沒有啦沒有啦，只是熬到三點，織了會圍巾，真的不是一直織的，只是睡不著順手而已啦。”

封楚瑜：“小尤老師你就別謙虛啦，你肯定是……哇靠，小尤老師你手指上又是什麽，該不會是鈎針硌的吧，嗚嗚嗚是不是很疼。”

尤簌再次擺手，順帶矯地把碎發別在耳後，“不算太疼的，不會流的……明天就消下去啦，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說了。”

封楚瑜：“不我要說！我們班上生也有織圍巾的，們都說很累很枯燥的，最快也要大半個月才能弄完，你是不是把睡覺吃飯時間都了！”

尤簌“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真的沒什麽的，之後好好休息兩天就好啦，蔣馳期你不要聽他說，我真的不辛苦。”

封楚瑜一把拽過，擋在蔣馳期前義正詞嚴：“表哥，這麽好的生你不珍惜，可是會被別人搶走的！小尤老師為你付出了太多，你以後多看別的生一眼都要挖眼睛出來洗幹淨再裝回去！”

尤簌持續拉扯封楚瑜，不讓他說太多。

最後碩大的廣場上，只剩蔣馳期想上前卻躊躇的腳步。

“寶寶，我沒想到你原來這麽我……”

“嘿嘿……咳咳咳咳。”

腦畫面太幸福，尤簌極力想掩飾自己的神，半邊到車門旁還是沒忍住，幸虧之後又機靈地憋出幾聲輕咳。

生意識到尷尬，假模假樣地環視一圈車飾，吐槽得小聲，“什麽破車，空調開了跟沒開一樣，冷得我咳嗽。”

指節叩著敲在控制中心面板，尤簌親眼看著蔣馳期把車空調開到了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