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

比月考先來的是生節。

和周尋約好中午休息時間在活中心見，喬七吃過午飯後帶著隨掛件顧念一起過去。

南禮附中考試和活并重，用顧念的話說，不放過任何一次考試，也不放過任何一個節日活。

像這一學期，生節過後馬上月考，再之後的籃球賽、期中考、校慶、運會挨在一起，期間還穿著藝節。

一邊玩一邊考，明晃晃考驗你的定力和時間管理能力。

喬七到達活中心時，沒看到周尋，倒看到不高一高二的生們聚在一起討論著怎麽化出一個清新自然又上鏡的妝，嘰嘰喳喳如小黃雀，聲音清脆好聽。

唯一沒參與討論的，是角落裏安靜獨坐的盧喬慧。

盧喬慧出現在這裏還意外的。

喬七四瞧了一遍，確實沒有周尋的影子。倒是盧喬慧正好擡頭看到，拘謹地朝擺了擺手。

十班每周調一次座位，前面三排換，後面四排換。喬七和盧喬慧坐前後桌的時間比和陸星然做同桌時間都長。

喬七和顧念一起過去，挨著盧喬慧坐下，稔開口：“喬慧你也來拍視頻嗎？”

盧喬慧點點頭，低下頭沒再說話。

顧念看著盧喬慧恨不得把頭埋起來的樣子又想起李明傑給起的外號，心裏一頓堵。

喬七也想起了李明傑給盧喬慧起的外號。

盧喬慧的格，平時班級活都選擇能不吭聲就不吭聲的邊緣角，這次能主來拍視頻，喬七很為高興。

喬七又挪過去一些，低聲流：“我真開心我們可以一起，你拍攝的是哪一部分呀？”

這次生節由學生會主辦，有講座、演講、演出，周尋接下的視頻拍攝剪輯，是用于演出前開場VCR，展現生青春、熱烈、自由、自信的一面。

聽說周尋這幾天中午都在忙這個，今天是最後一天。

盧喬慧擡起頭飛快瞟了喬七一眼，被真摯目看得不好意思，又低下頭去，手指無意識絞著，“自，自信。”

喬七一愣，回和顧念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還沒等說什麽，活中心大門被推開，年先後走。

今天氣溫有些高，周尋單肩背著黑包，兩邊袖都扯到手肘，出結實的小臂。他右手抓著一部相機，手背青筋鼓起，黑相機帶纏在小臂上。左手拎著折疊三腳架，喬七上次看到的紅繩綁在腕間。

周尋臉很臭，平時的散漫勁兒不見了，步子邁得又快又大，像是要甩開什麽人。

他後跟著一個高個生，長直黑發披肩，運服裏搭著一件白襯衫，生生將校服穿出了文藝範兒。

兩人走得都急，聲隨著開門聲傳，“周尋周尋，我開玩笑的！”

大廳裏一片寂靜。

周尋回頭，聲線冷冽，“我沒開玩笑。”

大廳裏還是一片寂靜。

小黃雀們都盯著門口看。

喬七也是。

以前顧念念叨過一個人看八卦沒意思，要好閨一起看一起討論才香。今天天時地利，喬七出息了，趕上現場了。

那生認識，升高二後就待在榮譽榜上的陳立雪，雷打不的文科前三名。

喬七扯了一下顧念袖子，小聲說：“今天幫你圓夢。”

馬上被回扯。

喬七暗喜，閨果然心意相通。

沒人說話時氣氛總會有幾分尷尬，周尋卻沒覺似的，視線一掃，徑直朝著喬七這邊走過來。

長步子大的人，走過來也沒用幾秒。

周尋額角晶亮帶汗，目掃過盧喬慧時微點下頭，對上喬七的，“抱歉，有事耽擱過來晚了。”

年材直高大，站在面前如一堵高牆，喬七仰著頭，“這就完了嗎？”

準備大聽一場的。

不知道怎麽的，周尋嚨裏溢出一抹笑，漆黑眼眸點點笑意，好看又晃眼，“那你要怎樣？”

喬七愣住了，也被問住了。

結果是可以定的嗎？，有這麽大權力，可以決定八卦結果？

袖口又被拉一下，喬七扭頭。

顧念正朝眉弄眼，眼皮像是了。

還沒明白什麽意思，已經被顧念推起來，一傾，差點撞到周尋上。

喬七站直了回頭瞪一眼，顧念眼皮還在筋。

回過頭稍微歪了點，視線朝周尋後掃去。

陳立雪還站在進門的位置，沉著角，和一群小黃雀們一起盯著這邊。

目不轉睛，雀無聲，怪嚇人的。

喬七迅速回來，確保周尋把擋得嚴實，才擡起食指悄悄指他後，小聲問：“那邊不管了？”

“嗯？”

周尋垂下目，喬七眼神裏的好奇沒遮沒攔地淌出來。

看得他心裏發悶。

“管什麽？”他問。

喬七不好把八卦神表現的太明確，唔了一聲沒答。

周尋看想說不敢說的樣子，轉走在前面，“我們去樓頂拍攝。”

喬七跟上去時，陳立雪那邊也有了靜。走到小黃雀們那邊拍拍手，“再練最後兩遍。”

大廳裏燃起激音樂，喬七踏上樓梯時回頭。

陳立雪站在最前面，頭上扣了一頂棒球帽，隨節奏擺。

自由，隨，灑。

袖口被輕扯，顧念挽著的手臂，“饞了吧？是不是想去練舞了？”

有一個對自己了若指掌的閨真是……

喬七收回視線，“等月考完吧，你陪我去灑灑汗。”

喬七回頭對盧喬慧出手，盧喬慧擺擺手，堅持自己走在後面。

“行吧。難得你肯出來。”顧念嚷嚷著，“適當放松還是要的，天天悶在屋裏你想養蘑菇嗎？”

“我想趕上進度嘛。”喬七回過頭瞥一眼前面走到樓梯轉角的周尋，小聲轉移話題，“你覺得今天周尋的八卦是怎麽回事？”

的音量太小，完全被音樂聲蓋住。

“什麽？沒聽清。”顧念說。

喬七不得不擡高音量，同時做賊心虛地盯著年影，“你覺得今天周尋的八卦……”

聲音太大，被八卦的人回頭了。

特別是還對視了。

這就尷尬了。

喬七眼神朝一旁瞥去，正巧看到顧念憋笑的皺臉。

喬七輕蹙眉頭沒功夫管，轉著心思想怎麽找補回來。

只是腦子裏晃過的都是“好事不出名壞事傳千裏”、“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天道好回，蒼天繞過誰”……

這，補不回來了。

害。

喬七擡眼，松了口氣。

好在當事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腳步微頓後又繼續上樓。

活中心的樓頂栽種著四季綠植，被布置得像一個小型花園。

周尋將三腳架支好，勾著背包帶扯下黑包。

他起眼皮瞥一眼站在三米外沒過來的三個生，垂下目拉開拉鏈取出一個鏡頭，鼻音輕哼，喊了一聲“喬七”。

“怎麽了？”

站著沒。

周尋擡眼，看一臉做了虧心事又努力遮掩的表，眸閃不敢對視，眼睫都在打。

看了就想讓人欺負。

“過來幫我一下。”他說。

喬七一臉視死如歸地過來。

“怎麽幫呀？”

眼神無辜，聲音的。

像極了北城家裏那只抓壞了他模型又來討好的小貓。

“……”這倒讓他猶豫了。

周尋把手裏的鏡頭遞過去，“拿著。”

喬七乖乖掌心朝上接過端好，看他作練地拆下相機上的鏡頭，換上端著的這個，隨後把換下的鏡頭放進包裏，拉好拉鏈，把包蹲在三腳架旁。

“？？？”

所以過來幹嘛？

端一會兒鏡頭嗎？

以為他不想把包放在地上才過來。

所以是他不想蹲著？

他包裏有芒果味。

這麽香，是貴妃芒？小臺芒？還是別的哪個芒？

想吃。

周尋不知道這些想法，架好相機調試好，轉問：“你們兩個誰先拍？”

“我——”

“盧喬慧，可以嗎？”

攝影師還是要尊重的。

喬七轉頭去看盧喬慧。

盧喬慧明顯向後了下，之後撐著說了句“可以”。

喬七退到一旁，有些擔心。

盧喬慧要展現的是自信，但是現在顯然沒有。

每個拍攝的同學都會事先寫好一段話，再由老師幫忙把關或修改。

盧喬慧微低著頭站在鏡頭前，眼神躲來躲去，背誦課文一樣。

“不必仰高山，即使我們站在平地……”

喬七和顧念站在一起，擔憂地看著，這樣真的行嗎？

周尋站在鏡頭前，沒有打斷盧喬慧，機無聲運轉。

第一遍錄制結束，三個生齊齊去看周尋。

周尋沒擡頭，看著相機裏的畫面提建議，“不用張。站好後面向鏡頭，頭不要低，我們再來一遍。”

盧喬慧艱難點頭，頭稍微擡高些。

“準備好可以直接開始，機一起在錄。”

“不必仰高山，即使我們站在平地……”

又錄制兩遍，周尋站在相機後翻看記錄。

盧喬慧站在鏡頭前仍然低著頭，紅已經蔓延到耳後，手指摳著手心。

其實不用翻記錄，三次錄制并沒有什麽進步，反倒是盧喬慧聲音越來越小。

周尋臉上淡淡的，不說話的樣子給人力很大。

“再來……”

“等一下。”

喬七上前打斷，“等一下再錄好嗎？我有幾句話和喬慧說。”

周尋目留在喬七上幾秒，收回按在錄制鍵上的手指，“好。”

喬七拉上盧喬慧走到一邊，離開鏡頭攝制範圍低聲問：“喬慧，我能問問你為什麽要來參加錄制嗎？是不是老穆給你力了？”

盧喬慧剛剛的樣子完全不像是自願的。

盧喬慧飛快地搖了下頭，悶著聲音沒說話。

手抹了一把眼睛，再擡起頭時眼圈通紅，臉上幾道淚痕，過了一會兒才說：“這個學期我想拿到資助獎學金名額，穆老師說我課上績可以，課下活表現上不太出彩，讓我參加活。我報名了生節。”

喬七有點不知道說什麽。

盧喬慧說的資助獎學金是某個集團為鼓勵寒門學子在附中設立的，衡量標準就像老穆說的，分為課上和課下。課上單指績，一目了然，課下則由教務據學生平時表現打分。

如果這件事做好了，盧喬慧自信起來，那對來說不止是獎學金上的收獲。如果做不好，只會更打擊本就不多的自信。

喬七想了想，問：“喬慧，你在我心裏一直是非常優秀的，不管是你的績，還是你的人品，在我眼裏都是閃閃發的。我問話可能有些直接，我能知道你為什麽喜歡低著頭走路嗎？”

盧喬慧愣了一下，被到痛點般頭垂得更低，好像要把自己進一個殼子裏藏起來。

喬七看到這個反應心裏有點難，連忙說：“你不想回答沒關系的。我只是想幫你又不知道怎麽幫。對不起，我剛剛——“

就在以為盧喬慧太過為難不會回答時，盧喬慧小聲開口。

“我低頭不是我喜歡，是因為，我很醜。”

喬七驚訝，哪裏醜？

向後退一步，和盧喬慧拉開一點距離仔細看。

盧喬慧材最多算微胖，是小家碧玉的長相，其實長得很耐看，只是平時不出聲又常年低頭，很多同學甚至說不出的樣貌。

但是不管從哪個角度講，都和醜完全不沾邊。

喬七記得高一報道時，那時候的盧喬慧臉上上的比現在要多上很多，其實還可的。

盧喬慧掐住手心，心死沉等待宣判般，卻聽到喬七說：“你哪裏醜？很好看呀！”

喬七語氣真誠，不像是作假騙。

盧喬慧一愣，心裏慢慢舒了一口氣，也敢稍微擡起頭。

“是有人這樣說你嗎？”

盧喬慧點點頭，沒說話。

“別信他！”

喬七笑得眉眼彎彎，又說：“而且我發現，你材還好的。”

起初站在一旁的顧念過來補充，“對的，你材很好的，盧喬慧，之前不知道原來你這麽有料的。”

一句話把盧喬慧說得臉一白，頭又埋低，表開始不太對勁，看起來像是又要哭了。

喬七顧念對視一眼，同時想，難道覺得自己醜是因為這個？

喬七拉拉盧喬慧的手，拯救被摳紅的手心。

“我不知道是誰對你說過傷害或者侮辱的話，讓你對自己産生懷疑，覺得自己的材有缺點，”喬七舉起一只手，“我發誓，喬慧，不管從哪個角度哪個層面講，你真的真的和醜不沾邊！”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喬七最後一句說得鏗鏘有力。

幾米外的年聞聲擡頭，在看到俏皮地翹著兩手指時輕笑出聲。

低著頭的盧喬慧慢慢擡頭，看到喬七所謂的發誓是在比耶時又想哭又想笑，“七七，你是不是在逗我？”

喬七笑意盈盈，語氣調皮， “我是認真的，也是在逗你笑，” 眼睛盯著盧喬慧，“你笑起來時怪好看的。”

盧喬慧面泛紅，又要低下頭，喬七忙說：“哎呀別害。上帝在你這個小人的時候一定費勁了心思。你想想，你的績好到秒殺一片，理好到老師出題都難不住，心強大格又這麽好。”

顧念在一旁補充，“材還好，你怎麽會覺得自己醜？你是不是不照鏡子的？你知道多生會羨慕你嗎？首先，一名顧念的同學就在實名制羨慕。”

盧喬慧被說得不好意思，靦腆地道謝。

喬七又說：“而且你那麽聰明，一定知道材樣貌這些外在的東西都是一時的，它們會隨著你發，也會隨著你老去。我們都不是什麽驚世的大人，樣貌也從來不是我們的武，不如多沉澱自己，花開自有蝶來。一杯枯榮，百年之後，都是一白骨，那爭得便是萬年芬芳。”

“不管以前怎樣，昨天都是為今天而存在。不完的雜質在板塊運中被進一顆普通巖石，幾百萬年後一顆璀璨寶石才能現世。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不管你昨天是不完的雜質，還是一顆普通巖石，今天的你已經很好，明天的你一定有屬于自己的獨特芒。”

盧喬慧一怔，呆呆地看著喬七。

從來沒有人對說過這樣一番話。

煩悶多年的心事漸漸被紓解，石裏鑽出一抹新綠。

喬七笑著，“喬慧，我們先把眼前這一關過去好嗎？擡頭，不要害，都是生沒再怕的！”

猛地想起這層樓還有一個男生在，飛快地回瞥了一眼。周尋站在一盆高大的綠植旁，一條隨意地支著，視線定在手機上，姿態懶散。

像是沒注意這邊。

回過頭，“看到就算是便宜他了。”

周尋：“……”

他也沒想過占別人便宜。

他擡起頭，視線微攏，定格在紮著高馬尾的上。

從小學習舞蹈，被汗水澆灌出的孩又堅韌。

站得筆直，肩部打開，角上揚，笑意輕漾，示意盧喬慧跟著來學。

周尋收回視線，耳邊過剛剛的話。

一杯枯榮。百年之後，都是一白骨。那爭得便是萬年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