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規

窗外暮遲遲, 蟬鳴從雙層玻璃，有種遠距離的失真。窗空調冷風徐徐，間或一兩聲紙頁翻的清脆聲響。

室線已經有些暗淡。

茶幾旁的微垂著頭, 淨白指腹抵在書頁上，黑如錦緞般的頭發垂落，蓋住細細鎖骨, 目凝集在眼前的素描本上。

一頁一頁, 翻到最後, 仍沒有擡頭。

“七七, 喜歡哪一張？”

年聲音不疾不緩打破一室沉靜, 如蜻蜓尾翼在湖面輕點，作優雅, 姿態從容, 卻引得原本看似平靜無波的湖面泛起萬千漣漪。

墜落在湖面的輕薄葉子隨波輕漾, 慢慢失了方向。

喬七聞聲微擡眉眼, 眨雙瞳，從全部素描本都是自己畫像的震撼裏緩緩回神。

周尋坐在對面沙發上, 隔著一張茶幾與對, 眼眸裏是淺淺的影子。

年眉眼濃烈, 毫不掩飾地將同樣濃烈滾燙的喜歡托在掌心, 莊而重之地置于面前。

如置海中央，四周都是他如水般湧來的熱烈, 這讓無措、茫然、震撼。

喜歡哪一張嗎？喬七說不出來。

今天短短半天，發生太多事。

的“告白”出師未捷，他的告白不期而至。

小時候的事已經記不清, 自他轉學回來，兩個人重新識相。一直當他如陸星然一般, 是很好的朋友，一起學習，一起生活，從來沒察覺出過他對的好。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呢？

喬七無意識地了他一會兒，開口時仍然有些猶疑：“周尋，你真的喜歡我呀？”

周尋被問得一愣，接著一笑。

他探過去，食指關節輕扣在茶幾上，點了一點一旁的7本素描本，問：“怎麽，這些還不足以證明嗎？”

喬七臉微紅，弱弱地瞥他一眼，垂下眉眼沒答。

察覺整個人又要回殼裏似的，周尋沒再給逃避的機會，慢條斯理細數：“七七，你看我對哪個孩兒這麽上心過？費盡心機得來給講題的機會，賴著和撐一把傘，被惹生氣了還是忍不住想去看，結果自討苦吃，抓到正看別人，而且，不止一次。”

費盡心機……

賴著……

自討苦吃……

喬七震驚地擡起頭，這哪裏像是周尋會說出的話？

以及，這怎麽和覺到的版本不一樣。

提起眉，問：“我什麽時候惹你生氣了？”

周尋眉眼一垂，目搭在上，口吻極淡，心裏倒像是梗著一口氣，“你喜歡陸星然的時候。”

想起自己辦的那點糊塗事，喬七赧然，目不敢和他對視，視線瞥到一邊，手指蜷在一起，小聲反駁，“我沒喜歡陸星然。”

“你那次給他剝蝦。”

喬七擡起頭，小臉仰起，“我也給你和念念剝了呀。”

周尋眼神著，要笑不笑的，“不一樣。你給我剝了一只，給他剝了兩只。”

“……”

喬七氣悶地住了，不知道這個人連這麽小的一件事也記得這麽清楚，時隔數月在這裏和計較。

收拾好幾冊素描本，悶悶地說：“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

“行，那我以後不翻這本舊賬。”

“嗯？”喬七不明所以。

周尋眉眼一挑，非常大氣，“我爭取，以後不做妒夫。”

“……”

喬七握了下拳，閉了一閉眼，忍不無可說道：“周尋，你能不能正常一點啊！！”

對面一聲極輕的笑，頭頂一沉，落下一只手掌。

那只手掌極輕地了一下的頭，幫把頭發順好，又飛快收回。

作一氣呵，非常練。

喬七想自閉了。

周尋斂不起笑意，隨任由它攀爬至眼角眉梢，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心。

他站起，看向窗外的天。似乎只是幾句話的時間，暮又暗沉幾分，樓下笑鬧著跑過，留下一串咯咯咯的笑聲。

對面喬七瞪著眼，如一只憤怒的已經出尖爪的小貓，要不是怕他趁機再，恐怕已經撲過來還手。

“好了，我不逗你了。”他笑。

隨後走到門邊，低頭換上自己的鞋子，看一眼跟過來的一言不發的仍然憤怒著的喬七，正經了神道歉，“對不起，剛剛真的是忍不住。我下次注意好嗎？”

見神未緩，他俯下腰，一副好脾氣模樣，“要麽，我不還手，讓你回來？”

喬七從鼻孔裏噴出一口氣，沒理他的逗弄，反回去抱出那幾本素描本，往他懷裏塞。

周尋愣愣接住，失笑，“本來想留下給你挑一挑，那我拿回去，再多畫一些。”他頓了頓，“就畫剛剛的你怎麽樣？”

“我不要啊！！”喬七鼓著臉推他出門。

剛剛上說著不逗，這不是還在逗嗎？

一直逗一直逗，有意思？！

門要關上之前，一只大掌撐過來。

喬七眼疾手快，即時收力，才沒傷到他的手。

周尋將門拉開一點，臉上是未盡笑意，他掃了一眼氣鼓鼓的臉，開口：“七七，既然沒有喜歡的人，那你可以試著喜歡一下我。”

心裏一，原本偃旗息鼓的小鼓因為他一句話又鑼鼓地敲起來。

喬七躲開他的目，推開他的手，關門，後背靠在門上。

心髒咚咚咚跳個不停。

門外的年說了一聲明天見，側耳聽著，沒一會兒便傳來一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腳步聲消失，喬七慢騰騰挪回臥室，手裏握著顧念的電話號碼，擡眼瞥向窗外。

年一手拿著素描本，一手自然垂在側，背影高峻拔。

夕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

他步履輕快，晚風揚起頭頂發，正在暮中行遠。

忽地，年回過頭，遠遠地揮手臂。

室偏暗，沒開燈，他應該看不到。

但知道，這次揮手，仍是給的。

喬七微愣之後，擡起手，小幅度地揮了揮。

等那邊的人影消失在視線盡頭，低頭撥通顧念電話。

顧念似乎正在和同伴一起就餐。

近幾年北疆旅游線路頗歡迎，天南海北的游客聚焦于此。不到半分鐘，喬七就從嘈雜的背景音中聽出了東北話、津市口音，以及很正宗的京腔。

顧念和同伴打過招呼，半分鐘後，尋到了一個安靜角落，八卦起兩人進展。

喬七呼出一口長氣，歪倒在床上，聲音游離，“我覺我在做夢一樣。”

將下午的事一說，苦惱地在床上翻個個兒，扁起，“我該怎麽辦呀？”

顧念這次完全沒能和同頻，聽完之後連續臥槽了幾聲，興說道：“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偶像看起來這麽正經的一個人居然這麽會？喬七七，你老實說，有沒有小心肝？嘿嘿嘿嘿！”

“……”喬七怒了，“我不是讓你來誇他的！”

“哦哦哦好，怎麽辦是吧？”顧念裝死思考片刻，說：“你等著他追你就好了。”

喬七躺平在床上，著黑漆漆的天花板，沒答。

顧念又說：“七七，不是我不看好你。我覺得吧，他很快就能追上你。”

“顧念念，你是不是敵方派來的間隙？！我還沒說讓不讓他追！”

“不是吧喬七七？你沒仔細審題呀，周尋說的是‘能不能只讓我追’，這意思不應該是不管別人追不追你，他追定你了嗎？”

喬七一愣，隨後咬了咬牙，“老巨猾！”

下午完全沒聽出這層意思！

“哈哈哈哈！”顧念在對面笑了一通，繼續埋汰：“你看他，時不時你的頭發，你發尾，溫水煮青蛙似的地你，早就把你放進他的鍋裏了。就是你吧，之前木楞楞傻乎乎地不知道，嘖。”

“？？我謝謝您，拒絕人攻擊哈！”

“哈哈哈，不謝不謝！姐們兒倆謝什麽！”

“……你們這一個兩個的，學什麽京腔！”

正說著，那邊有人著京腔喊了一聲顧念名字，聽筒裏一陣風聲，顧念哈哈笑了一通，最後點評道：“周尋吧，在這件事上雖然心機boy了點，但是你想想，那都是因為喜歡你呀！嘖嘖嘖，要是有一個人這麽喜歡我，天天畫我，帥的一不說，哪哪都優秀，不用他追，我直接答應他好吧。誒，七七，你記得看我送你的漫畫，補一補你那貧瘠的知識，別到時候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掛斷電話，喬七努努，從屜裏翻出顧念送的漫畫，拆開包裝。

外面開門聲響，魏雪喊了聲名字，喬七將漫畫放在一邊，迎了出去。

-

周尋說了第二天見面，果然不假。

喬七和陸星然早早約好的暑期兼職，不知道那兩人背地裏達了什麽“易”，反正第二天瞇著眼睛刷牙時來敲門的是周尋。

喬七把人關在門外，暗罵手機關機的陸星然，一陣手忙腳地收拾好自己。

做為職場新人，昨天喬林在耳邊灌輸了諸如“不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遇到不合理分配大膽發言”、“誰還不是家裏養的小公主，太累的話我們就只幹一天爸爸給你買票去找顧念一起玩”的反向引導後，魏雪又在耳邊灌輸了“既然決定去就要認真對待”、“有自己解決不了的事不必抗及時找店長”的正向引導。

喬七換好鞋，耳邊再過一邊兩位家長的諄諄教誨，跟著周尋後出了門。

商場10點鐘開門，他們今天第一天去，9點半到店即可。

時間很充裕，周尋手裏拎著一瓶水，走得不急不緩，這可就苦了走在他側的喬七。

昨天的這個時間，他和還是好朋友關系，今天的這個時候，已經是追求者與被追求者關系。

喬七瞥一眼一黑的年，暗忖他今天恢複正常了些，總算沒再像昨天那樣說話逗。想到接下來“共事”的日子，了一聲“周尋”，不忘提醒。

“我們在店裏，適當保持些距離。”

周尋轉過眼，不明所以，“嗯？”

尾音輕飄飄的，像在耳邊輕撓。

喬七借故順頭發，眼神一即分，扭過頭向即將停靠到站的公車，“我們是去工作的，要認真一點。”

公車停靠，周尋站到後，“所以，這和保持距離的關系是？”

已經過了出行高峰期，車上仍有空位，喬七上車後找到靠窗座位坐下，小聲控訴：“你不要再隨便我的頭頂，或者我的頭發。”

想到昨晚剛從大師顧念那裏取來的經，知道這些手法怕是眼前的心機boy的手段，只是之前木愣愣的全然沒當一回事，喬七嚴肅起表，“店裏店外都不可以這樣。”

周尋笑著在邊坐下，眼神飄在上，“遵命。那頭頂是不是男朋友待遇？”

喬七氣結，瞪圓眼睛，耳尖慢慢爬上紅暈，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答。

答是，那昨天以及以前的那幾下算怎麽回事。答不是，他再追問一句更的話怎麽辦。

喬七運了運氣，一刀切死，“什麽時候都不可以！”

周尋也沒惱，“好，依你。”

他笑著，等看過去時補了一句，“七七，你隨時可以我的頭發，這是你的專屬待遇。”

“！！！”

喬七摒住氣息對視兩秒，在對方笑意的目中敗下陣來。

眨了眨眼轉頭看向車窗外，心裏求救顧念100遍。

這個人這麽犯規，該怎麽辦啊？

車窗外景飛逝，車窗上映出生微紅的臉，男生笑著的眼。

男生漆黑短發，幹淨利落。

從窗外灑進，過生臉頰，落在男生肩頭。

喬七鼓了鼓氣，一不做二不休，飛快地轉過，在周尋頭上了一把。

甚至還沒來得及會，手已經回。

周尋一愣，隨即側過頭，笑看車窗上生彎起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