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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0章 兵戎虛妄噬骨寒,積怨讖辨忠
第二份的報,來自於一個斷了手腳,被同伴好不容易拖回來的遊俠兒,『驃騎……營寨稀疏……多為草人,虛張聲勢……炊煙……稀薄……』
『啊哈?!』
程昱的眉頭擰了疙瘩。
遊俠兒並沒有有來得及撐多久,就死了。 st🍑o.com🎤為您呈現最新的小說章節
和帶回第一份報的斥候一樣,都是傷重不治。
程昱一度懷疑是不是這些傢伙是在騙保……
哦,錯了,騙恤金。
但是在懷疑之後,他又否定了。
畢竟聖人墮落,浪子回頭,是世人最喜歡,也最願意接的男的社會行為。;
至於世人最喜歡的行為麼……
既然浪遊俠兒現在都用生命換來了報,怎麼說也應該得到一些道義上的重視,輕易就去懷疑,顯然是不妥的……
而且關鍵是,懷疑也要有證據!
莫須有,可是個大問題!
可是為什麼,這前後兩份的報,會相差這麼大?
還沒等程昱想出什麼一二三來,第三份的報遞送回來了……
第三份的報直接就像是在『荒誕』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聽得連程昱都一時間目瞪口呆,不知道要說什麼。
『小的……小的看見……看見驃騎將軍……在……在河邊……釣魚!旁邊……只有三五個親衛……營地……空的……像……像個鬼城……還有……還有人說……營里……營里在唱戲……』;
第三份的報,是一個囚犯帶來的……
程昱看著那『賊眉鼠眼』的囚犯,越看越是覺得心頭有一憤怒的火焰涌而起!
『荒謬!』
程昱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筆架跳。
他娘的,就算是要騙人,也他娘的編得像樣子一些好不好?!
釣魚?
唱戲?
這簡直是假到了離譜!
謊言!
徹頭徹尾的謊言!
一被土撥鼠戲耍的怒火,瞬間衝上了程昱的頭頂。
他立刻意識到,報系統出了問題!
有人膽敢在如此生死關頭,傳遞假報!;
他都準備『犧牲』了,這群『土撥鼠』,竟然如此敷衍了事?!
『拖下去!查!給我徹查!所有帶回報之人,嚴加看管!追查來源,辨別真偽!若是有人作偽!無論是誰,皆嚴懲不貸!』
程昱的聲音如同淬了寒冰,氣得鼻子都快歪了,平日裡面最喜歡保養順的長髯也是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人弄虛作假?!
生死關頭,竟然還在搞欺騙,說謊言?!
他很憤怒!
他確實應該憤怒,只不過,他的憤怒,其實也很有問題……
封建王朝有一個典型的權力雙標現象。
在封建王朝之中的上層的吏,或是統治者,他們愚弄,欺騙普通百姓民眾的行為,在他們眼中,這不過是無關要的小事而已,即便是被發現了被揭穿了,也甚有什麼追究,道歉,亦或是判罰,但是反過來,發現百姓民眾有欺騙瞞愚弄他們的行為的時候,就會異常嚴格,憤怒,甚至是會擴大株連來刑罰百姓。;
造這種『權力雙向運行的不對稱』的本源頭,其實就在於董仲舒的『天子』理論。
君主自視為『天子』,僚作為代理人,其權力被塑造為『天授』而非民授。
欺騙民眾被視為維護統治穩定的『技手段』,比如是在僚之中被稱道的『牧民之』,而非僚本人的道德問題。
在後世有通過合格的基礎教育系的民眾百姓,其實都清楚,所謂統治者的管理權,是『民授』,而不是『天授』。但是在封建王朝的毒之中,依舊還有很多人會將自己的權柄,認知為是『天授』,或是『君授』,即便是他們也同樣經過義務的教育!
就像是後世米帝之中,平臺公司利用大數據來欺騙,欺詐,欺瞞百姓民眾,米帝政府頂多也就抗議憾聲討罰款一條龍而已,本不會做出任何有效的舉措來針對平臺公司的主要負責人進行刑罰置。;
為什麼?
因為米帝之中,平臺公司也同樣著米帝政府利用大數據搞百姓的小辮子……
來啊,造作啊,互相傷害啊……
百姓在封建統治哲學中,被定義為被治理的『客』,被認為是愚昧無知的,如韓非所言『民智之不可用,猶嬰兒之心也』,所以瞞民眾也被視為『必要之惡』,目的在於防止『愚民』引發社會盪,更慨是『古者黔首悗蠢愚,故可以虛名取也。今民儇詗智慧,自用,不聽上。』
這種反向的道德綁架,也在此刻的程昱上,盡顯無疑。
程昱對於百姓民眾的欺騙愚弄,是屬於『顧全大局』的『善意瞞』,而百姓民眾的瞞行為,則是被他定義為『不忠不義』。
對於『不忠不義』的這些人的調查迅速展開。;
這種對於部的巡查效率,是遠遠高於對於外部的偵查的……
很顯然,帶回第一份『大軍境』報的探子,傷重不治,線索中斷。
帶回『可能疑兵』的遊俠兒,也同樣是死亡了,或許可能有可疑之,但是也無從追查。
唯有那個帶回『釣魚唱戲』荒謬報的死囚,在程昱親自提審的威和刑的恐嚇下,心理防線崩潰,抖著指向了同隊的一個老兵。
死囚刑不過,便是著,斷斷續續的,講述了出來。『是……是李老四……他……他路上一直說……說將軍燒了大家的……要……要給將軍點好東西看看……那……那釣魚的事……是他……是他編出來讓我……讓我這麼說的……』
『立刻抓捕李老四!』
程昱當即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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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很快就抓回來了。
程昱的目,死死的盯著被押上來的老兵,李老四,似乎是要從李老四的上,甚至是要穿他的,及查探他的靈魂。
老兵。
確實老。
年約五十,鬚髮花白,臉上刻滿風霜與勞苦的壑,上的舊軍服打著補丁,卻漿洗得還算乾淨。
他站在那裡,背脊有些佝僂,眼神渾濁,看不出毫細的狡黠或士族的清高,只有一種底層士卒特有的、被生活磨礪出的麻木……
還有一深藏的不屈。
『李老四!』
程昱的聲音低沉,帶著審視,充滿威嚴,『你可知罪?!假傳軍,軍心,該當何罪?!』
李老四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向程昱,沒有恐懼,反而扯出一個近乎怪異的笑容,出幾顆殘缺的黃黑牙齒,以及黑紅的牙齦,帶著一點氣的口水音,『死罪唄……還能咋樣?砍頭?絞死?五馬分?千刀萬剮也行,將軍您看著辦。』;
上位者,最喜歡的就是用死亡來恐嚇下位者。
掌控他人生死的權柄,便是人類最大的,也是最為原始的貪慾來源。
不給我錢,就讓你死!
搶劫一文錢,稱之為盜,可是如果是搶劫了十幾億人的一文錢呢?
那符合流程!
當民不畏死之時,上位者才覺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就像是當下的程昱。
老兵的態度徹底激怒了程昱。
『為何作偽?!何人指使?可是驃騎細作?或是城中何人收買於你?!』他厲聲喝問,幾乎篤定背後必有主謀,『速速如實說來,免皮之苦!』
不怕死,就讓你生不如死!
一個老兵,怎敢如此膽大妄為?;
所以必然是『他人指使』!
必然有『外來細』!
自己管轄範圍之,明明都是『良民』,怎麼會生出了這樣的傢伙?
不應該啊……
是怨恨的積累?
也不應該啊……
這些百姓民眾,怎麼來的那麼大的怨氣?
李老四臉上的那種看生死的笑容,漸漸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鄙夷和悲涼。他看著程昱,一字一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了軍帳的抑,『指使?沒人指使俺。俺就想看看,將軍您拿到這報,會是個啥表!』
『什麼?!』程昱瞪圓了眼。
這是,這是個什麼理由?
表?;
我什麼表,跟報有什麼關係?
還沒等程昱想明白『表』的真正含義,那李老四死死盯著程昱,眼中猛地發出積已久的怨毒,『俺們這些當兵的,命賤!像草,像泥!將軍讓俺們去死,俺們就得去死!這沒啥!當兵吃糧,天經地義!』
『可將軍啊……』李老四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甘的嘶吼,又帶著無盡的譏諷,『您不該……不該把俺們當傻子!更不該……把俺們當畜生!』
程昱心頭猛地一跳,一不祥的預升起。
他下意識想要制止李老四繼續說下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慢了半拍……
……
【下面容因為不符合某某規定,三改依舊封。無奈只有刪除。特雜賦以留念之。】
『夫天地有正氣,賦形於竹帛;古今存直道,寄聲於風謠。;
奈何玄冰結乎靈臺,重霧鎖乎津要。
鸞鳥鳴,懼網羅之森森;騏驥思騁,畏棧道之迢迢。
史秉筆,臨汗青而慄;野老銜悲,宮闕而魂銷!
彼典墳浩渺,豈無淚斑斑?
彼鼎彝巍峨,焉腥風蕭蕭?
隴頭新骨,猶泣三更冷月;殿上華章,盡歌四海饒!
昔太史公刑而志愈堅,董狐筆誅心而名不凋。
今則筆折簡焚,字化青煙散;封舌噤,聲隨黃葉飄!
至若清流溯,則見砥柱中崩;真相窺,但逢銅牆高築!
金匱之藏,盡付祝融烈焰;市井之議,皆鴆毒毒!
歌功頌德者,朱門列鼎;秉筆直書者,蓬戶絕粟!;
嗟乎!
舌在口中,已同銜石,言在臆,渾如負岳。
天聽雖聰,隔閡於重帷;民瘼雖深,湮滅於鈞軸。
於是觀雲霓之蔽日,知烏有晦時;察川澤之壅塞,懼洪流將潰堤。
然金人無語,非不知寒暑;寒蟬噤聲,豈未淒其?
嗚呼哀哉。
唯有馬猴徬枯枝,哀哀不知所云。』
……
李老四痛哭,渾抖,涕淚橫流。
程昱默然許久,然後咧開,笑了笑,『都過去那麼久了……陳年往事,還提那些做什麼?忘記這些不愉快的事,向前看吧!多想想未來……』
『陳年往事?忘記?未來?』李老四的抖停了下來,目也從痛苦,漸漸變了痛恨,『憑什麼?』;
『什麼?』李老四的牙齒缺失的,所以口水音程昱聽得不是很清楚,『你說什麼?』
『俺說!憑什麼?!』李老四大吼著,額頭和脖子上的青筋跳著,『憑什麼?!』
『憑……』程昱幾乎本能的就想要反駁,但是他忽然想起了之前他捫心自問的時候,似乎也有這三個字躍然而出,便是一時愣了起來,沉默下來。
憑什麼?
就憑百姓民眾不識字啊!
不識字,就不懂得如何記錄仇恨,就不知道如何總結經驗,就不曉得要怎樣才能是星火燎原,如何才是薪火相傳!
『兗州……行,忘了,就忘了!』李老四咬著牙說道,『那時候困頓……行,困頓!可是現在呢?現在呢?!現在為什麼還這麼做?!』
『什……什麼?』程昱一時之間,似乎失去了語言和思考的能力,只覺得心臟撲通通劇烈的跳著,讓他渾難。;
他還是有些廉恥之心的。
他不像是某些人……
這是大漢的,也是其他封建王朝的管理慣,只要羊羔不反抗,那麼下一次還會繼續殺!
不管是姓程,還是姓曾,亦或是姓白,還是姓什麼其他的封建吏,只要坐上了手握他人生死的位置,過程什麼的就都不重要了,只要結果!
『現在!您為了釣大魚,一把火燒了河!燒了俺們祖祖輩輩的田!燒了俺們老婆孩子等著的糧食!您讓俺們去當敢死隊,去送死!用千金,用位,用俺們死了才能換到的「厚恤」來釣俺們這些傻魚!』
李老四的譏諷達到了頂點,笑聲悽厲刺耳,『哈哈哈!將軍!您教得好啊!您教俺們用「鼠」充軍糧,俺們就學會了用「鼠目」看軍!您教俺們為了目的啥都能幹,俺們就學會了!我們就是老鼠,就是老鼠!哈哈哈哈……這滋味,您品品!您細品品!哈哈哈哈!』;
老土撥鼠李老四笑得癲狂。
『拖下去!拖下去!斬!立!決!』
程昱的臉由鐵青轉為煞白,又漲得通紅,太青筋暴跳,他從未到如此失控的憤怒……
以及一種被徹底剝開了外殼的狼狽!
出了赤的小!
老兵的每一句話,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竭力維持的、以大局為名的冷酷外殼上,然後直到脆弱的上,發出焦臭的味道。
李老四被如狼似虎的親兵暴地拖拽出去,他掙扎著,臨到帳口,用盡最後的力氣嘶喊著,『姓程的!你聽著!下面帶回的報,你猜猜,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俺們這些「鼠輩」……給你加的「料」!哈哈哈哈……這都是你應得的……應得的!』
悽厲絕的笑聲和詛咒,漸漸遠去,但是令人窒息的餘音,依舊在帳迴。;
程昱僵立在原地,口劇烈起伏。
他向了桌案上其他幾份新送到的報。
一份報告發現驃騎主力正在向側翼迂迴;
一份表示說驃騎營中似乎有疫病流行,士氣低落;
還有一份則含糊其辭,說看到驃騎營中有些異,但無法確定……
冷汗從額頭滾滾而落,也無聲地浸了程昱的衫。
程昱無力的擺擺手,讓其他兵卒護衛出去,自己緩緩的坐到了桌案邊上。
他手指抖著向那些寫著各種報的竹簡,下一刻卻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灼傷,猛的回了手,遲遲不敢再次。
李老四臨死前的狂笑和質問,如同魔咒般在他腦中轟鳴!
『你讓俺們為鼠輩!俺們就用鼠目來看!』;
『你猜猜,哪些是真的?』
『你應得的!應得的!』
『……』
程昱猛的抬頭,向了大帳之外的那些其他兵卒。
那些跟隨他多年的面孔,此刻在他眼中,竟也蒙上了一層可疑的影。
他們也吃過『鼠』!
溫縣之中,也有很多兵卒,都吃過了『鼠』!
那麼……
他們是否也在心中積著同樣的怨恨?
他們的忠誠……
否也會在某個絕的時刻,變投向自己的假報?
甚至會為捅向自己後背的刀槍?!
程昱覺得不寒而慄。;
他在這一刻,似乎迫切的希有人能夠『理解』他,『支持』他,給他尋找『理由』和『藉口』,然後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繼續生活,繼續思考……
比如……
如何去殺下一波的羊。
如何換一種其他更蔽的模式?
程昱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很多吏會報團取暖,會相護……
因為只有同樣食人的鬼,才不會嫌棄對方藏在袍之下的丑。
程昱吞了一口唾沫,努力將自己的注意力從耳邊縈繞的詛咒聲轉移到當下桌案上的報上。
可是……
『究竟……該信誰?』
程昱喃喃自語,聲音乾沙啞,帶著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無力。
這些擺放在他桌案上的報,輕如鴻,又似乎是重若千鈞……
真偽莫辨。
就像是他在百姓兵卒面前喊出的那些口號,那些代表了大漢,代表了丞相,代表了忠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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