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臨時會議室滿坐寂然。
賀九這番話口吻寡淡,字裏行間并未流幾分戾氣,但那不怒而威的氣勢,足以令在場所有人膽戰心驚。
兩相對峙,氣氛肅然得近乎可怖,竟是無一人敢吭聲。
賀崇德黑發濡,發梢甚至還在滴水,上的麂皮絨唐裝夾克更是狼藉滿滿。他目眥裂,死死盯著施婳,恨到了極致,像是恨不能將撕了。
可旋即目轉向將牢牢護在後的年輕男人,最終也只有生生咽下這口惡氣。
派系割據,人人各懷鬼胎的臨時家族會議不歡而散。
老爺子的囑到底未能公開。
鬧了這麽一出,無人敢再妄,只能暗自觀罷了。
隨後的幾日,賀璽部宛如置于水火之中。
賀秉琛及賀崇德聯合幾位老東,在東大會上列出賀硯庭的幾項過失,當衆彈劾,意圖迫他暫時出董事長之位。
而賀家關起門來也并不安分。
施婳在賀家原本于相當邊緣化的存在,沒多人關注,更沒人把放在眼裏。
可近日發生了驚天逆轉,不僅病危的老爺子將囑托付給施婳監理執行,家族絕大多數人尚且是剛剛得知,施婳竟然嫁給了賀九。
聯想起半年前訂婚宴上那場鬧劇,衆人不暗下嘩然,莫非施婳就是從那日之後就攀上了賀九
施婳知道賀家近來了套,但沒有力去理會。
除了每晚固定幾小時的工作時間,自始至終都守在爺爺床邊,心裏唯一的念頭只盼著爺爺能過這一關,讓再多陪陪他。
而因著在家族會議上當衆潑了老五那一盞茶,賀家上下也不敢再小看,耳暫且清淨了幾日,沒人私底下敦促公開老爺子的囑。
可總有人按耐不住太久。
這日施婳休,可以整夜陪床,中途去醫院餐廳吃了點簡餐。
最近胃口一直都不好,尤其是看著爺爺只能靠營養為生,瘦得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難不忍,一看到油膩葷腥的菜就犯惡心。
最終只搭配醬菜吃了半碗粥,正起回病房,卻被橫空出來的賀璟洺一家擋住了去路。
施婳沒有多耐,只冷冷覷了他們一眼。
賀珩看起來是生怕自己母親說話不好聽得罪了施婳,他低了聲線,用商量的口吻道: “婳婳,我們沒有惡意,也不是為了向你打探關于爺爺囑的事,只是眼下特殊時期,有幾句話不得不叮囑你。”
賀璟洺也沉著臉,口吻凝重: “是啊,施婳,你同阿珩是老爺子養大的,老爺子只疼你們兩個小輩,在老爺子心裏,你就和阿珩是一樣的。大伯也知道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孩子,老爺子病危這段日子,你跑前跑後看顧,大家都看在眼裏。可越是這樣的關頭,你更應該謹慎,千萬別狼子野心之輩利用了去。”
這三個人過來找之前八是打過商量的,平日裏話最的白思嫻反倒一直沒吭聲。
施婳只想盡快回病房,并不屑于同他們猜謎一般周旋,下頜微擡,語氣平靜: “三位有什麽話還請直說,不要兜圈子浪費時間。”
白思嫻這才沉不住氣了,出了聲,但姿態放得很低,頗有些央求之意: “你這樣聰明伶俐的人,怎麽會聽不懂你大伯的意思,老九他狼子野心,當初突然同你結了婚,為的就是現在這一刻,如果我們估量不錯,他必定會侵吞老爺子名下的權,現在老四老五也要爭權,正是他掌權不穩的關頭,你不公開囑可以,千萬別讓老九利用了去才是。”
施婳默然聽完,不疾不徐地起: “都說完了那我回病房了。”
擡步便走,白思嫻卻追上前攔住了,表有些焦灼: “施婳,你這是什麽意思按道理,你是老爺子收養的,你大伯是老爺子的獨子,算起來咱們四個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難道你真的存心偏幫賀九,老爺子這麽些年算是白疼你了。”
賀珩的臉著青白,語氣艱: “婳婳,你如今是半點都不信我們了麽”
施婳沒再搭腔,而是冷漠地繞開他們,徑直離開了餐廳。
……
事關囑一事,施婳與賀硯庭并未在私下談過。
賀硯庭從未過問。
只唯獨某個深夜,他冷峻深雋的眉眼間出幾分疲憊,在醫院的臺上點燃一煙,沉默地吸著。
施婳不知何時推門出去,他聽見靜,旋即將煙熄滅。
“回屋吧,外頭寒。”
施婳搖了搖頭,執拗地走到他面前,主牽住了他的手。
將他的手拿起來,向自己的臉頰邊,像是他在捧著的臉。
骨節分明的手指上,煙味無聲彌漫,依舊是悉的氣味,令施婳的心神很安定。
寂寥夜中,他忽而淡淡開口: “外頭都在傳,說我娶你,是為了老爺子的權。”
施婳眉眼低垂,顯得乖順安靜,極輕地笑了一聲,緩緩搖頭。
半晌,忽而揚起下頜,烏沉沉的瞳仁凝著他,一瞬不瞬: “你才不是。”
“噢你不信。”男人清冽的嗓音著幾分戲謔。
沒有毫猶豫,點了點頭: “我只信你。”
雖然偶爾會茫然不知賀硯庭為何同意與結婚,當真是一時上頭,蠱
可那夜灌下幾口龍舌蘭是的,他卻滴酒未沾。
但篤信,不會是為了外界傳聞的那般。
人人都道他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卻只看到他從篳路藍縷走到今日,他是風霽月的慈悲者,不屑于行卑劣之事。
他與賀爺爺雖然看似不甚親厚,但看在眼裏,只覺得他也敬重爺爺,對他懷有伯侄之。
寒風瑟骨,月熹微。
他們夫妻二人之間向來不需多言。
一句“我只信你”,已然令賀硯庭眸晦暗,暗波。
他這一生,何曾被人信過。
堅定的信賴,無私的援助,赤誠的,他都只在施婳上過。
是他這一生唯一的救贖。
夜濃稠,好在施婳有輕微的夜盲,夜視能力偏弱,否則他眼底的氣怕是要看穿。
他無聲攬住腰,將人圈懷中抱著。
下顎輕著發頂,雙臂抱得越來越。
施婳合上眼,平靜著這一刻的寧靜。
良久,耳際上方傳來男人低啞磁的哂笑: “就不怕我把你賣了。”
/
肝昏迷的第十二天,爺爺終于轉醒。
奇跡般從鬼門關過了一遭,醫生說暫時度過了危險期。
之後便持續治療,老人雖然依舊虛弱,但漸漸恢複能夠吃進流食,眼神也恢複了清明的神采。
經過半個多月,老爺子總算熬了過來,施婳卻忽然在一個午後病倒了。
高燒起得迅猛,一燒就是三十九度有餘。
醫生檢查過後,倒也沒別的大病,就是近日以來過于疲勞,提心吊膽,驚悸眠。許是因為老爺子好轉,心裏稍稍松了一口氣,那全憑氣神吊著的勁瞬間斷了,人也就病倒了。
這一燒,接連燒了兩日多。
即便是服下退燒藥,也只能淺退兩三小時,很快複又燒起。
施婳除了偶爾提起力氣吃兩口東西,然後服藥,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
近大半個月睡得又神繃而焦慮,機需要大量的睡眠自行修複。
好在醫生說年輕,底子也不算弱,免疫力應該能自己扛下來。
這夜深夜四點多,施婳忽而轉醒。
頭昏沉得厲害,但子還算爽利,自己擡手了下額頭,冰涼汗凝,就知道是退燒了。
沉睡兩日後分外澄澈的眸緩緩流轉,落在大床的另一側,賀硯庭正睡平靜地眠。
輕手輕腳爬起來喝下一大杯溫水,又去盥洗室,折騰了好一陣,床上的男人紋未,依舊睡得規規矩矩。
施婳雖然燒得意識模糊,但醒來後仍有記憶。
因為一直反複高燒,除了用藥之外,醫生也建議多使用理降溫,年輕人偶爾生病高燒其實問題不大,只是怕燒得太久,傷到大腦和其他髒。
半昏半醒中,記得賀硯庭一直守在邊,反複用巾替拭汗浸的,持續進行理降溫。
這幾日……他大概也沒怎麽睡。
否則以他的睡眠習慣,向來稍有靜,他就會轉醒,極像今日這樣睡得這麽沉。
想必是今晚退了燒,他才安心睡下的。
施婳睡得太足,爬起來輕手輕腳洗了個澡,即便仍是半夜,也半點困意都沒有。
雖然自己病了一場,但一想到爺爺從鬼門關熬了過來,心就說不出的輕快。
因為沒有困意,又不想打擾賀硯庭睡眠,走到書房那一側,打開昏暗的臺燈,翻開前陣子讀了一半的書打算繼續看。
心很平靜,只是高燒剛退不久,還有些殘餘的頭疼。
太xue脹痛,淺淺讀了幾頁,就有些看不下去。
正打算合上書的須臾間,目倏然瞥見那玫致的金蝴蝶書簽。
這枚書簽,是數月前賀硯庭贈與的畢業禮,一直很喜歡,用得小心翼翼,每次都輕輕夾在書頁裏。
冷橘的臺燈下,玫瑰金蝶翼勾邊輕,仿佛這只蝴蝶隨時將振翅起舞。
栩栩如生——這是對藝品最極致的贊譽。
施婳還記得自己那日收到這件禮時暗藏的欣喜。
卻不曾想過,今時今日這份禮的贈予者,已經是日夜相伴的枕邊人。
心中又,不由得端凝著這枚蝴蝶書簽,多停留了許久。
湛的雕刻工藝,細膩的紋路,奇異般輕盈的質……一切都讓不釋手,一如初見。
就這樣靜靜端凝著,眸卻驀得一沉。
蔥白的指尖抖著覆上一層細的文字。
那一串英文,是鏨刻上去的。
使用這枚書簽也有半年了,竟是第一次發現,這上面竟然有刻字。
「For Beverly」
獻給貝芙麗。
冷橘燈下,施婳的瞳孔倏然放大,面有一瞬的蒼白,心律隨即劇烈起伏,連呼吸都被吞噬,像是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緒。
陷了迂久的震惶。
Beverly,貝芙麗。
這是十歲那年,信手拈來的英文筆名,與在學校裏使用的,乃至沿用到現在的,都并不是同一個。
貝芙麗這個名字,只在十一年前那個讀書流論壇上使用過。
而唯一僅有的一位筆友,是羅道夫斯。
能夠記住是貝芙麗的,全世界範圍,大概也只有羅道夫斯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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