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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27章 停在原地的人

  曾經多次，盧野睜開眼睛，希自己的爺爺還在。

  縱然總是給他力，把仇恨擔在他稚的肩……至在這個越來越空曠、也越來越冷的世界，他還有一個可以去的人。

  每一次醒來都是失，每一次夢中還會夢見。

  這些年他也去過很多地方尋找，想了很多辦法。他想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換得爺爺還留在邊……

  現在他如願了。

  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竟然是一件這麼痛苦的事。

  有些事明明早就猜到，明明無數次地自我寬解過，但是在真正確認結果的那一刻……還是會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準備好。

  要如何接這一切呢？  𝕾𝕿𝕺𝟝𝟝.𝕮𝕺𝕸;

  我最該去恨的人，是我最的人。

  縱然是千錘百鍊的心，也還是會覺到疼痛！

  他是無法接的。但這一刻能夠想起來的，只有過往無數時刻的站樁，無數次地揮拳。

  片刻的沉默後，盧野抬起拳來，面似秋池不生波，拳出老驢慢推磨，慢吞吞地一拳轟出來……

  風靜，雲開，竹林盡北折！

  正向這竹林靠攏的隊伍，無論人族妖族，都不知道這裡正在發生什麼，亦不知他們正在靠近死亡。

  趙子不會讓任何活，看到平等國和盧野的接。

  但這樣的一記拳勢推出來，武夫氣似一頭甦醒的狂，有聲。妖族隊伍之前……頓開五指拳印的天坑！

  妖族隊伍自然退避，人族隊伍也察知此戰鬥的烈度，不再靠近。;

  盧野眼中看到的竹林，又如風捲去，竹的棋盤，似畫展開。

  他又回到了棋盤世界裡。

  趙子像是有意地擺弄自由，告訴他力量代表什麼。

  就像他也用力量，給了靠近者告警。

  「我很好奇……」趙子仍然倚在翠竹前，仍是漫不經心模樣：「種族戰場，廝殺應當。你剛那一拳，怎麼不殺妖？」

  盧野其實也說不清楚，拳出之時，只是下意識的念。

  從無到有建立寧安城，他拆了不妖族的骨頭，也看到很多戰友被妖族啃噬，殺妖對他來說，不算一件為難的事。

  但是他這一拳轟出去的時候，忽然想到他的家鄉——家鄉里的那些人，他們也像是麥子一樣被人大片割去，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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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的拳頭移開三分。

  他的眼神略有惘思，但只是說：「那不重要。」

  趙子似乎並不意外這樣的回答，只是挲著菸斗：「有人人，無論國別，結果都慘不堪言。倘若一念驚起，貪眾生，可是怎麼了得？」

  呼吸著煙的明滅：「戰場之上仁即懦，生死之前寬為愚。你這般惻的心再進一步，就是眾生平等的理想。那真是最危險的理念……世尊死了，神俠也為之而死。你還小，不好往絕路去。」

  盧野無意討論什麼理想，只道：「他現今在哪裡？怎麼不來見我？」

  過往無數次，告訴我要努力，教我怎麼面對這個世界。當我真正面對這個世界的真相，你卻藏起來嗎？

  「馮申嗎？」趙子流煙，容氤氳，聲音也像是變得遙遠了：「那次事件後，三刑宮一直盯著他，他不能頭——聖公親自把他送到了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什麼地方？」

  「很安全的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

  「現在我們到了哪裡？」盧野忽然問。

  明明天未變，明明竹林仍翠，一切都沒有變化，他卻篤定已轉星移。

  「真是敏銳！」趙子用毫無波瀾的語氣，表達了驚訝：「你那一拳的靜大了些，此刻活躍在冀山戰場的兩個人族真君，又都是不嫌事大的……我不得不挪個位置，稍作遮掩。且等我看看——」

  的視線略略遠鉤：「應該是到了……唔，山崖拱起來像一個圓，是什麼地方？」

  靠近燹海了。盧野心想。

  「夜山。」他說。

  平等國大約是不關心種族戰場的。

  至趙子不甚在意。;

  連個妖界地圖都沒背。

  這還只是在文明盆地的邊界，尚未深妖族腹地……趙子已不認得路。

  盧野琢磨著這一點能夠帶給他什麼優勢，心中自然浮現關於燹海戰場的描述——

  「混沌兵燹焚燒數萬載，巖漿凝孤島，雄關浮於火河，舟馭行焰……無邊劫火、無窮兵孽之境。」

  他未曾來過這裡，此刻囿於棋盤世界，也不得一見。

  但這幾年在鏽佛戰場的征戰，多讓他積累了一些見聞。

  當下的燹海戰場……都有誰在呢？

  「你真是一個很認真的人。」趙子莫名地說：「很像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

  「最好他不在平等國里。」盧野說。

  「你知道盧公嗎？」趙子問。;

  盧野始終在嘗試維持一種平靜，但這刻仍然緒複雜：「生於衛地，生為衛人，怎麼可能不知盧公？」

  「盧公是不支持仁心館對現世局勢的干涉的，他反對一切形式的戰爭。是個認死理的人。他常說殺人的方式只有疾病，救人的方式正是藥石。」

  趙子左手環在前，撐起豎著的右手，纖纖五指如燈枝，架起了玉菸斗，在霧蒙蒙煙氣中，講起過去的故事。

  說起什麼都是很無所謂的語氣，唯獨說起這個名字，不能平靜。

  「當年殷孝恆大破衛軍，戰局已經確定，所有支持衛國的勢力，都陸續撤走，只有盧公逆行赴衛。人們都勸他袖手，他卻執意要去衛國救人……」

  「他說他作為仁心館高層的責任已經盡到了，在戰爭的尾聲，他要做醫師該做的事。」

  「他也不干涉戰爭，只是醫傷救殘。無論軍民，他都施針舍藥，一路行去，一路生花……其實景國的傷兵他也救，只是景國人不需要他。」;

  「後來殷孝恆舉起屠刀，說盧公救一人，他便殺十人。盧公不得已自殺而求止殺。」

  趙子略略抬頭，過橫斜的竹枝，看見影疏地錯織於天空，像一幅濫觴的草書。

  「殷孝恆殺了盧公，還是屠了野王城。」

  趙子沒有嘆息。

  但風過竹林，未嘗不是慨。

  看著天空而非盧野，仿佛是對逝去的人講述，述說世間有人記得。

  但聽者……也只有一個盧野了。

  「盧公流著眼淚救的最後一個人，是個孕婦。的丈夫已死，人被掛在旗桿上。自己也奄奄一息，被碾在車下。盧公保住了的生機，將自己的生死花割下來，種於胎中……我想那個時候，盧公就預見到自己的死亡。」;

  「在那以後他沒有再哭。一路生花，走到殷孝恆面前。」

  「順帶一提，盧公是仁心館有史以來醫道天賦最高的真人，獨創的『須法』，至今都是凡人修復殘肢的最佳醫法——你知道絕大部分凡人，都不可能用超凡道醫病。」

  「盧公對人藏的探索，也走在時代前列。其獨創的『滴觀微法』，可以讓絕大部分適者的人藏更進一步。只是對醫師耗損頗多，隨他死而失傳……仁心館裡只剩下殘章，直到今天也未能完整復刻。」

  「他對神通的研究，也……」

  趙子說到這裡，沒有再繼續：「所以他有這樣的本事，能割下自己的神通，留給那個胎兒。」

  死了好像什麼都沒有，可活著好像只有痛苦。

  那麼生命究竟是一份禮，還是一份詛咒呢？;

  盧野沉默了半晌，只道：「景國伐衛戰爭，是在道歷三八九八年發生，可我今年才二十七歲。」

  趙子始終看著天空：「那個獲救的孕婦，死於一場雨——就像十年前發生在衛郡的那一場。殷孝恆先大範圍地掃殺超凡，瓦解反抗力量，再縱兵城，十日不封刀。」

  「生死花的意義並沒有現在當刻。而是在戰爭結束後，在腐臭生蛆的萬坑裡……給了一個死嬰以胎。」

  「當我剖開那個已經開始腐爛的人的肚子，看到這個可憐的小東西，我到他的心臟在跳……」

  趙子張開手，仿佛虛捧了一個胎兒，平淡地說：「生命的力量，原來是這麼澎湃的。」

  盧野著自己的心跳，著心間開放的那朵生死花，不免也有了一些別樣的。在剎那恍惚中，似聽到了震天的廝殺，無盡的哭嚎。;

  趙子繼續道：「他是那個可憐人的十月懷胎，他也算得上是盧公的孩子，亦是野王城的孤兒。但野王城不應有孤，盧公的後代，也不該存世。」

  「所以我用了一副【夢枕棺】，將這個胎兒的時間封藏。」

  竹林清幽，人聲渺遠：「這場夢，延續至道歷三九一六年。夢醒，胎。」

  盧野輕輕地握攏了拳頭。道歷三九一六年……正是他出生的年份。

  爺爺曾經告訴他，他是衛國野王城人士。

  爺爺說，他的父親是個病癆鬼，從小不好……共有兄弟五人，全都死在那場中央帝國鐵騎摧城的戰爭里。

  爺爺告訴他，他是野王城僅剩的脈，他肩負著整個野王城的仇恨。

  爺爺也告訴他，盧公是為野王城而死，所以作為野王城孤的他，以「盧」為姓，以「野」為名。;

  爺爺告訴他的事有很多，每一個字都是在他上的鞭子，得他像頭驢子，閉著眼睛無止境地往前。

  如此二十七年……還在原地轉圈！

  他從來沒有走出野王城。

  「所以……」盧野儘量平緩地問道：「我爺爺是誰呢？」

  「他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孤魂野鬼，是一個外出求道，閉死關求神臨，等到出關時候，發現全家都死在了野王城的可憐蟲。」

  趙子道：「衛懷可以是他的名字，但他並不懷念衛國。只懷念隨著衛國一起死去的他的家人。」

  「你如果他馮申，他會很高興。」

  收回視線，想要一口煙，才發現不知何時，煙已經熄滅了，菸斗里都是灰燼。

  故事都冷了。;

  燎起指尖，了一下火，卻又將星子摁滅。

  終於沒有再菸。

  說道：「但確實是他將你養人。」

  人心豈是鐵。

  十七年的朝夕相，盧野相信爺爺對他的並不虛假一分——但大概仇恨是更為強烈的。

  最後用這麼多人的鮮，把他拋棄在觀河臺。用這麼殘忍的泥土，埋葬了過往的分！

  曾經的牙牙學語，都讓他咬了牙關。

  曾經的點點滴滴……在這時格外鋒利。

  他咀嚼著口的腥味道，慢慢地說：「你先前說殷孝恆是你的仇人，說你參與了對殷孝恆的圍殺。想來你也跟盧……有關。」

  「他是我師兄。」趙子毫不避諱地說。;

  份上是盧公的師妹，而又有如此實力……能夠匹配的人只有一個。

  仁心館上萼華！

  那位溫得如同菩薩降生的醫道真人！

  即便是從未見過的盧野，也知那是萬家生佛的人。天下賴其活命的人，無以計數。

  一個救死扶傷，仁心良善。一個厭棄人間，殺人無算！

  究竟哪個才是面？哪個才是真的？

  盧野忍不住問：「盧公為了衛國人而死，你既然這麼在乎他，為什麼能夠坐視神俠對衛郡超凡修士的屠殺？」

  趙子淡漠地看過來：「你在衛國生活這麼多年，除了衛懷跟你說盧公的故事，還有人跟你提過盧公嗎？」

  盧野一時窒住。

  他的確不曾聽到過。;

  在衛國，盧公其實是一個忌的名字。

  「盧公為了衛國人而死，衛國人並不謝他，甚至厭憎他。他們不敢仇恨景國，只敢怨怪死人。他們不敢說景國人的罪行，所以怨怪盧公激怒了殷孝恆——」趙子抬起玉菸斗，在竹上磕掉了菸灰，紛紛灑灑的黑灰，像是祭奠後的香燼。

  的聲音里，罕見地有了冷冽的緒：「我恨景國……難道不恨衛國嗎？」

  盧野無言以對！

  讓他沉默的，不只是所謂的是非。

  而是他竟不知道自己是誰。

  過往對於自我的明確認知，崩潰於一段離奇的世。

  他是盧公的孩子嗎？他是野王城的孤兒嗎？他是衛國人嗎？

  為了盧公的人，和為了野王城的人，殺死了許許多多的衛國人。;

  形形的人，都予他以期的眼神。

  他應該歸屬於哪個角落，如何去，又如何去恨？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最後他只是問。

  趙子轉過眸，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那眼神仿佛在說——

  你不是在尋找答案嗎？你不是在追逐真相嗎？

  我給你所有的答案，所有的真相。

  「你的開脈丹，的確是我們為你準備的。一枚地品大丹，不算特別珍貴，但想要來歷清白，確然很費工夫。」

  「至於那個易叔是誰，聰明如你，當然能夠猜到。」

  趙子聲音悠悠：「在朝聞道天宮第一次開啟的時候，他恰好坐在你前面。」

  仁心館當代的門面，如今醫道最拿得出手的天驕，竟然也是平等國員嗎？;

  「他是平等國里的誰？」盧野問：「仁心館的館主亓真呢？他是不是平等國的首領？昭王或者聖公？」

  趙子並不回答他的後一個問題，只道：「易唐既然贈丹給你，傳你醫道，還留下一個『易』字，他那時候的份自然是經得起查的。」

  「衛國一直都在景國的注視下，什麼人能在那個時候去找你，你難道不清楚嗎？」

  「要讓易唐幫忙，卻也簡單。只需要點明你跟盧公的淵源——『小聖手』為『聖手』做些什麼，不是理所應當的麼？他恨不得把所有能給的都給你。」

  盧野覺得自己應該恨。

  他自小生長在衛地，以之為家亦為國，他家鄉的人批批地死去了，這是一筆巨大的債。

  他應該恨！

  可是恨誰呢？;

  已經死掉的神俠嗎？養他人的爺爺嗎？給予他生命和力量的盧公嗎？還是眼前盧公的師妹……又或者景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