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長夏

第六十五章

簡單的一句話, 夾雜著安、落寞，更多的是無奈和嘆息。

那是對溫斯擇迎著傷痛長大的疼惜，也是對被生活所挾持著的嘆息。

桑渝握著筷子的手一, 嚨梗得難。

不知道溫斯擇的安排還有什麽, 可和他相伴長大，依對他的了解, 也知道那必定是他仔細思量過的。

外婆滿臉疲態，安靜地坐在對面, 燈打在泛著銀白的鬢角上, 握著筷子的手幹瘦，已經爬上皺紋。

以前時常繞在膝前時不曾察覺時殘忍，高中住校不過半年有餘, 桑渝倏地發覺, 外婆老了。

鼻腔裏酸酸脹脹，桑渝緩了緩，挪開椅子坐到外婆旁邊，抱著的手臂, 頭輕輕歪在肩上。

個子已經比外婆要高，靠過去時要矮下腰。

“外婆，”桑渝輕輕了聲，“我記得店面租期還有很久對不對？要是舍不得關掉，我們招聘一名服裝設計師呀？然後您當甩手掌櫃, 只管收錢數錢, 雖然本高了點, 收了點, 但是您的心還在。如果實在是技，那您就慢慢做一件, 就給我做吧，我還沒有旗袍呢。但是您千萬千萬不要累到。”

“現在最最重要的就是您的，您要健健康康，要長命百歲，要看著我們長大。”

“好不好啊，外婆？”

孩子的聲音輕輕，像是與春風融到一起，送來字裏行間的寫意溫暖。

許久的沉默後，外婆笑著拍拍桑渝的手，“好，聽酒酒的。”

桑渝笑著坐直了些，歪過頭看外婆，“外婆，那你也要記得，和溫斯擇生氣歸生氣，不要氣壞自己，好嗎？”

臉上的笑容落下來一些，外婆側過頭看，“來幫小擇做說客的？”

桑渝搖頭，神認真，“外婆，雖然還不知道溫斯擇做了什麽事，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因為您。”

“就像您他。”

*

這一天格外忙碌，容筱滿疲憊回到靈溪時夜已深。

路燈昏黃，桑渝的房間窗簾拉得不嚴實，邊際出一隙暖。

小區年久，樓道中的聲控燈失修，又壞掉一盞，容筱腳下小心，黑打開家門。

一室暖亮，讓人神一松。

桑渝房間門開著，一點靜也無，容筱換鞋過去，桑渝手上握著手機，臉頰旁一本翻開的漫畫書，整個人大剌剌趴在床上，像是睡著了。

床頭整齊擺放兩個枕頭，容筱笑笑，的枕頭又被桑渝抱過來了。

容筱回房間拿出服洗澡，著頭發推開門時，桑渝正著眼睛出來。

像是還懵著，過來抱住，小貓一樣，臉頰搭在肩膀上蹭了幾下。

容筱被蹭得直，拍拍的背，“怎麽沒繼續睡？”

桑渝老實地抱著不再，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懵懂，“媽媽，你和爸爸離婚了嗎？”

“沒有啊，”容筱愣了愣，“怎麽了？”

“嚇死我了。”桑渝松一口氣，“我今天才發現爸爸每個月都會往我卡裏打錢，我以為那是他給我的養費。”

溫家經濟算不上好，現在外婆病著，花銷更多，晚上從溫外婆那出來，桑渝準備把自己的家教費轉到溫斯擇卡上。

也是那時候才注意到卡上每個月都會多出一筆費用，轉賬人是桑遠南。

當即，被嚇了一跳。

“但是我後來做了個夢。”桑渝嘟囔，“夢裏面我還在兒園，你們兩個一起來接我放學，溫斂阿姨和一個男人來接溫斯擇。”

沒注意到容筱僵的肩膀，閉著眼睛靠著，繼續說：“那個男人的臉我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是溫斯擇的爸爸。好神奇啊，我居然夢到了溫斯擇有爸爸。”

“夢裏面溫斯擇笑得好開心啊。”

容筱繃，僵直著站在原地沒，輕拍桑渝的手擡在半空。

過了半晌，桑渝悠悠地嘆口氣，語氣落寞，聲線得很低，“果然夢都是反的。”

鼻腔一酸，想到那天病房裏的形，容筱擡著的手下，落在桑渝背上，“是小擇和你說了什麽嗎？”

“嗯？”

桑渝站直，被過的眼睛水朦朧卻帶著些微疑看向容筱，“媽媽，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容筱轉過頭和桑渝對視，片刻後微不可查地嘆息，“等小擇自己告訴你吧。”

溫斯擇也說親自告訴。

桑渝沒出聲。

容筱越過桑渝去飲水機那接了杯水握在手心，疲憊地靠在桌邊，垂著的視線放空，默了片刻後忽然開口：“今天你爸爸給我打電話，說你大伯出事了。”

桑渝一驚，扭頭看過去。

“建遠審，查出的賬務問題涉及你大伯。”

“他大概自己知道要出事，準備把桑麟送出國，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桑渝心髒懸起，噔噔直跳，眼睫快速虛眨幾下。

爸爸桑遠南和大伯桑遠東在同一家公司，是親兄弟，而且往來關系切，現在桑遠東出了事……

“那我爸呢？”桑渝聲音發。

容筱抱著水杯慢慢喝了一口，譏誚地扯下角，“要謝你大伯以往'悶聲發財'的時候沒拉著你爸。”

桑渝一顆心髒落回原位，長長舒了口氣。

容筱走過來拍拍肩膀，“不用擔心，你爸去年就離開建遠了。”

“那他現在？”

“自己單幹。”

建遠去年審時發現桑遠東涉嫌挪用公款等多項問題，當時事未查清，當心有牽扯，桑遠南的升職被集團按下，集團部放出小道消息稱要將他轉到冷板凳部門，明升暗降。

桑遠南不知事真相，去求助桑遠東。

當時正逢桑渝離家出走，兩家關系鬧得極僵，容筱從不理解桑渝到支持桑渝，而桑一直數落容筱不會教導孩子、桑渝沒教養，桑遠南礙于是自己母親不好發作，其實已經不勝其煩，再加上在建遠前程無，索遞了辭呈。

“去哪裏單幹了？”桑渝問。

容筱說了一個地名，是桑遠南以前的常駐城市。

“當時你爸爸的離職申請被建遠著，就一個人去了那邊。他在那裏呆了十多年，比起南禮，在那邊更自在也更悉，最初的工作熱也都在那。”

“年底時建遠批了你爸的升職，讓他回去，你爸拒絕了。”

桑渝靜靜躺在床上，側抱著容筱手臂。

容筱閉著眼睛，聲音越來越輕，“算是找回了初心吧，你爸決定在那邊重新出發。”

整件事發展完全出乎桑渝預料，像是在聽故事，故事裏的每個人都和有關，可不想去想大伯以後會怎樣，大伯母以後會怎樣，桑麟以後會怎樣，以後會怎樣，只對和有著脈相連的爸爸有一關切。

“媽媽，你和爸爸以後會離婚嗎？”桑渝問。

容筱沒答，反問：“你希我們離婚嗎？”

桑渝往邊窩了窩，沒答。

小時候容筱曾經告訴過，不是每個小朋友都有幸福的家庭和疼的爸爸媽媽，你有是你的幸運。

小時候的也認為自己很幸福，很幸運。

後來，發現他們的疼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方式，和他們觀念相撞，生出許多叛逆和想法。

他們的家庭關系被放在天平兩端，無聲對峙著。

再後來，媽媽容筱理解站到這邊，用的方式來，欣喜，可也一度擔心天平因此傾斜，擔心這個家就要散了。

可是奇妙的，天平還在。

“酒酒，”容筱忽然出聲，“忘了告訴你，你爸爸讓我替他轉達歉意。”

桑渝心裏“叮”的一聲，像接到一條遲來的消息，了沒能出聲，容筱又說：“我拒絕了。”

“道歉要自己來才有誠意嘛。”

腔酸酸脹脹，桑渝說不清自己的，只覺得眼眶發燙，眼淚委屈得要往上湧。

下床墊微，容筱側過，眼睛還閉著，什麽也沒說，只手摟過，拍了拍的背。

桑渝眼眶瞬間潤。

容筱讓知道，不必再糾結了。

不管桑遠南已經改變，還是無法改變貫穿自己半生的觀念，只笨拙地給予質上的好，都不糾結了。

天平兩端并不一定必須是對峙關系，他們觀念不同、想法不同，但加上尊重、理解和包容，依舊可以平衡。

而關于幸福和幸運，如果讓現在的桑渝來說，會覺得，有一個疼自己的爸爸媽媽是幸運，有一個和三觀一致又疼自己的爸爸媽媽，是天大的幸運，有一個尊重、理解、包容自己的爸爸媽媽，同樣是幸運。

而幸福，就是很多很多幸運瞬間的疊加。

夜寂靜，室慢慢只剩溫緩的呼吸。

忽地，桌上的手機一震，半室亮。

桑渝掀開一條眼，見容筱已經睡覺，輕輕將搭在自己背上的手臂拿開，輕手輕腳地起去拿手機。

屏幕時間已過零點，通知欄一條微信消息。

是溫斯擇發來的。

【s：怎麽給我轉賬？】

桑渝將屏幕調暗，坐在床角。

【99：我自己存不住，你幫我保管一下】

【s：一下是多久？】

溫斯擇太過敏，桑渝咬了咬指尖，慢慢敲字過去。

【99：你先幫我存著嘛，我要花錢的時候會找你要的】

對話框上方的“對方正在輸中”持續閃現，桑渝盯著屏幕，心裏打起鼓，正準備岔開話題時，對面回複過來。

【s：酒酒，謝謝】

看對方又在輸中，桑渝輕呼一口氣，趕丟過去一個問題打斷。

對話框上方安靜片刻，溫斯擇順著的問題回複過來。

這一晚他們聊了很久，從外婆答應聘請一名服裝設計師聊到江城糟糕的寒天氣，又從穆老師于老師“鵲橋”計劃的進度聊到那位研究員師兄出的競賽題。

指針嘀嗒著向前，桑渝再次打起哈欠時，對話框上方仍顯示對方正在輸中，手指，再次問他：【溫斯擇，你還不困嗎？】

【s：還不想睡】

【99：明天還要繼續做題呢】

【s：嗯】

【s：酒酒，能語音嗎？】

今天的溫斯擇好粘人啊。

桑渝兀自想著，角翹起來，看一眼睡得正的容筱，抱起枕頭悄悄溜出房門。

周末兩天時間過得飛快。

桑渝周一到教室時，安佑正把桌上的早餐袋挪放到窗臺上，有男生正起哄，“連續兩周送早餐，是誰在追你啊安佑？”

安佑撓了撓頭發，沒吱聲。

他也不知道是誰。

下午第一節在外班上課，安佑寫了一張“麻煩不用再送早餐”的字條放進桌肚，和紀星辰陳遠一起出門。

桑渝已經找位置坐好，正和前桌生聊天，安佑要坐過去時邊人影一閃，紀星辰先他一步坐到桑渝旁邊。

陳遠撂過去一眼，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安佑跟上。

桑渝瞥一眼大剌剌坐下的紀星辰，笑著打聲招呼，轉過頭繼續問前桌生，“那你的家教怎麽樣呀？”

“男大，還帥的。”

“哈哈哈我是問教得怎麽樣。”

“還好吧，我媽說下次績不提高20分，就給我換人，為了再看到他的臉我也要使勁學呀。”

“哈哈哈哈！”

“哎，其實我都替他累，我的基礎真的很差……”

距離上課還有十分鐘，教室裏哄哄一片，兩個生聊的熱絡。

紀星辰視線低垂，側耳聽著，不時輕勾角。

一直等到前桌生坐好，桑渝翻開書，他一聲，問：“你當時為什麽會答應溫斯擇一起給我做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