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長夏

第九十章

外婆大概估算了時間, 桑渝溫斯擇進家門時，手搟面正下鍋。

這邊的廚房是U型構造，外婆在一側煮面, 容筱背對外婆, 系著圍在另一側，手起刀落, 咔咔咔的清脆聲響後，一盤整齊的菜碼被擺在盤子中。

桑渝聳了下鼻頭, 嗅著飯香換鞋, 書包往門口鞋櫃上一丟，過容筱和外婆中間的隙，擰開水閥, 一邊洗著手一邊扭頭往鍋裏看。

熱氣騰騰中, 鍋裏的面條隨著翻滾的開水浮起沉下。

“你這孩子，怎麽不去衛生間洗手。”容筱被得煩，笑著念叨一句。

廚房本就不大，兩個人都會稍顯擁, 更別提三個人。

“溫斯擇去那邊洗手嘛，再說我。”桑渝關掉水閥，烏溜溜的眼睛瞥向臺面上切好的醬牛，手也跟著探了過去。

“多大了，還吃！”

“啪”一聲, 容筱一眼瞪過來。

桑渝手背上一麻, 著手背委屈, “多大我也是家裏最小的呀。”

容筱臉上嚴肅的表差點繃不住, “人禮上說'現在我長大啦，肩上能扛起責任了, 以後也讓我來您吧，我會像您寶貝我一樣寶貝您'的人是誰啊？是不是你啊，桑渝？”

溫斯擇換好鞋，拎上桑渝的書包經過時往裏瞥了一眼，輕笑出聲。

“那我也說了‘您最可漂亮的寶貝兒，桑渝’啊，媽媽也得疼兒。”

說完，桑渝拿起一片醬牛往容筱邊遞，“吶，寶貝媽媽！”

容筱被膩歪得不行，別過臉去笑著躲開，一旁的溫外婆撈出面條，笑著給桑渝遞臺階，“酒酒，飯好了，快把牛端出去吧。”

桑渝得令，端著牛出去，順手把手裏那片塞進裏。

一碗面條下肚，飽餐一頓，兩個大人收拾了碗筷，進房間睡覺，囑咐兩個高三生不要熬到太晚。

距離高考還有六天，學校老師已經以為學生打氣建立信心為主，提醒大家開始調整作息，為高考做足準備。

洗好澡，桑渝將頭發吹幹，簡單翻了幾頁書便躺到床上。

旁邊的容筱呼吸均勻，已經睡著。

老房子的隔音算不得好，沒一會兒，嗚嗚嗚的吹風機聲音隔著兩道門鑽進桑渝耳，按亮手機屏幕。

23:58。

桑渝輕手輕腳起，站到門邊。

吹風機的聲音停了。

又耐心地等待幾秒，桑渝拉開門，一水汽的年正站在房間門口。

溫斯擇低著頭，手指摁在手機屏幕上，消息欄上是的名字。剛吹幹的頭發黑亮，蓬松而，寬大服不住上蓬的年氣。

溫斯擇似乎是沒有預料到這個時候出來，側額看過來，稍愣後邊帶出笑意。

他笑起來時眼尾微微揚起，往日平直的角勾出溫漂亮的弧度，很好看。

也很晃眼。

桑渝愣神一瞬，隨即彎起眼眸跟著笑起來，出來後關上門，兩人倏地靠近，男生上沛的水汽蔓延過來，桑渝往後退了半步，脊背直，靠著門板，仰頭看向溫斯擇。

“溫斯擇，十八歲生日快樂！”

嘀嗒。

時鐘上三長短不一的指針短暫重合，再繼續出發。

溫斯擇輕笑著，聲線清潤，像是盛夏夜晚流過的風，“桑渝，十八歲生日快樂。”

“想出去看星星嗎？”他問。

桑渝猛點頭。

“那，想吃蛋糕嗎？”他又問。

“現在還有開著的蛋糕店嗎？”

兩人出生日期挨著，一起過生日多年，早已養了溫斯擇生日這天吃面條，桑渝生日這天吃蛋糕的習慣。

“冰箱裏有。”

溫斯擇收起手機，走在前面，桑渝顛顛地跟著。

冰箱上層不知何時“藏”了蛋糕，個頭不大，看起來只有六寸。

近來容筱和外婆對兩人的餐食管得嚴格，做的都是平時常吃不會出錯的，看這蛋糕的尺寸，顯然是不想兩人，主要是不想桑渝饞多吃。

溫斯擇將蛋糕拎上，從屜裏翻出一支打火機，桑渝跟在後面，行蹤鬼祟。

夜中，兩個剛年的“小朋友”拿上全家人的蛋糕，上了樓頂天臺。

視野瞬時開闊起來。

沉睡中的南禮附中、高樓林立的繁華街區、鑲嵌著幾顆星的夜幕蒼穹、浩瀚無邊的宇宙天際。

而眼下的天臺納出一方生活天地，花盆中栽種著各式花卉，一旁晾架上掛著沒收起來的白T恤，不知是誰的青提葡萄飲料沒喝完，淺綠瓶子歪倒在長椅上。

晚風習習，溫斯擇在一旁的石臺上坐下，桑渝坐到另一邊，背後是其他樓棟參差不齊亮著的燈，多是高三生的。

蛋糕盒子被放在中間，拆開，一個蠟燭，一個拇指打火機點燃燭芯。

豆大的火苗燃起，倒影在溫斯擇溫潤清亮的眼眸中，暖融融的包裹住兩人。

桑渝和他對視上，看到他瞳孔中近在咫尺的自己，不自覺清了下嗓子，“先唱歌再許願吧。”

石臺寬大，似乎還殘留著白日續存下來的溫度，桑渝幹脆盤坐了上去，沒等溫斯擇回應，起頭唱起歌。

即便音量不高，聲音依舊清脆如溪水，溫斯擇勾了下角，稍顯低沉的男聲跟上，做溪水下面那一層石臺，穩穩托住。

一首生日歌在兵荒馬的心跳聲中唱完，桑渝雙手合十，眼睛一閉，“許願！”

夜風送來淡淡花香，也送來一聲很輕的笑，閉眼補充：“你也許願！”

對面的生睫一一，因不滿微微抿回去，雙手合十的模樣虔誠無比。

像是沒準備休息，上穿著外出的T恤短，兩條又直又長的盤了起來，細瘦的腳腕藏在小下。

溫斯擇垂眼，揮手趕走飛舞在邊的蚊蟲，而後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桑渝溫亮的眼神正注視著他。

心髒就這樣空下一拍。

“溫斯擇，你今年許的什麽願啊？”桑渝像往年一樣問。

“說了你幫我實現？”溫斯擇眼神穩穩落在上，結，反問了這麽一句。

長睫眨了眨，桑渝愣愣地“啊”了一聲，不知道是被看的，還是為對方忽然不按理出牌反問時折出來的意思，心跳再次兵荒馬。

“那還是別說了，萬一說了實現不了——”

“不說可以實現嗎？”

“……”

這個啞謎打不下去了，桑渝憤憤出聲：“吹蠟燭！”

吹滅蠟燭，分食蛋糕，滿滿的儀式結束，兩個人就這樣邁了他們的十八歲。

夜晚的天臺靜寂，偶爾一兩聲蟲鳴，躁的心跳很久後才平複下來。

桑渝將放了下去，雙手撐在石臺上，眺星空，忽地想起高一那年的某個夜晚，和溫斯擇躺在外婆店鋪一樓狹小的天井小院中，談及長大。

“溫斯擇，我們真的長大了哎。”

桑渝語氣悵然。

坐在一旁的男生看過來，額發被風吹得揚起，出漂亮的額頭，在夜中利落的五廓和很多。

“不想長大了嗎？”

桑渝側過頭笑，低下聲音：“不是呀，我只是覺得這兩年的時間太快，從高一到現在好像只是一晃眼。”

晃了晃，不再悵然，打起神看向遠方星空，“以後的日子裏我當然要繼續和你一起啦。”

“溫斯擇，你看呢，天高地遠，宇宙遼闊，坐在這裏的我們好渺小。可是這個世界好神奇，就是由我們這樣一個一個渺小的人類創造的。我們也該為這份創造出一分力。”

擡手指了下不遠的南禮附中，“我要和你一起從這裏出發，踏過高考，進中國最頂尖學府，然後陪你手握山河，無畏無懼，最後看你披榮耀，功名就！”

桑渝側過頭，笑容燦爛，“當然啦，我也會和你站在同樣的高度，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痕跡。”

溫斯擇看向桑渝，澎湃的心久久不能平複。

兩人對視著，清亮的眼眸中倒映著彼此影和銀河星。

可是再閃耀的星河，都不及十八歲。

十八歲的夜空能閃著，十八歲的蛋糕能裹著，十八歲的風能帶起一志氣。

十八歲的那句生日快樂，必須親口說出來才有意義。

*

南禮接連下過幾場雨，在高考時放晴。

容筱早早向醫院請好假，桑遠南也從外市趕回來。

往年高考時考生家長便是一道風景線，今年也不例外。

容筱和外婆換上了致旗袍，每天一，各不相同，彩頭討得十足。

卓一一去年暑假迷上某個歌手，每次買周邊時都暗的，生怕家裏人知道，有些藏在宿舍，有些藏在桑渝那，卓爸爸見績一直在進步便假裝不知，最後一科考試時帶著歌手海報及下一場演唱會門票等在考場外，賺足了卓一一眼淚。

桑渝和溫斯擇最後一科考試都在最後一天上午。

9:30，歷史考試結束，桑渝一輕松地走出考場，為高中最後一場考試畫上句點。

天清氣朗，容筱和桑遠南等在校門口，見到出來後遙遙招手。

桑渝揮了揮手，繞過等在考場外隨機逮人采訪的記者，和兩位家長面，從容筱包裏拿出手機。

穆老師和老穆就在不遠，迫不及待地走了過來，先和容筱桑遠南握手寒暄幾句，轉頭觀察桑渝狀態。

上次溫斯擇演講後公然祝賀桑渝那事，老顧雷聲大雨點小，將兩人過去後也只是聊績，關心心，毫沒提寫檢討的事，讓桑渝提前準備好的狡辯之詞沒了用武之地。

五月份的最後一次底考，桑渝績和溫斯擇只差兩分，兩人依舊穩站全市第一二名，為學校的重點關注對象。

老顧看了試卷難度，拿著兩人績和省其他地區對比，心裏多有了底。

桑渝低著頭，正給溫斯擇發消息。

【99：我跟你說溫斯擇，你可得小心點，我這次考試發揮得特別好】

發完消息，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桑渝看向考場口。

距離下一場理考試還有45分鐘，已經有考生在排隊等候安檢場。

手機忽地連振，桑渝忙低頭。

【s：好，等你】

【s：進去了】

桑渝沒再回複，角彎起來，一擡頭，對上了站在對面看著的老顧。

桑渝收起手機，也收起笑容。

老顧今天格外慈眉善目，背著手笑，眼角的魚尾紋比平時嚴肅著一張臉時都多了兩條。

他沒直接問桑渝考得如何，兜著圈子問了句：“題目難嗎？”

“難。”

旁邊幾個大人的心髒瞬時下沉，老顧臉上的笑僵住，桑渝惡作劇得逞似的揚了下眉，笑了，“但是我都會。”

“……”安的話堵在嚨裏，老顧深呼吸一口氣，一邊欣喜今年的狀元穩了一半，一邊慶幸桑渝終于要畢業。

也算是雙喜臨門。

容筱和桑遠南沒急著走，理考試開始後，溫外婆過來和幾人彙合。

日頭漸高。

幾個大人站到不遠的樹蔭下和其他家長流，桑渝跑去買了幾瓶水，給他們送過去，自己咬著一冰兒站在考場出口不遠等。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分鐘時，學校林蔭路上走來一道拔影，中午熾熱的穿細枝椏落了幾點到他上。

年形高瘦，廓清晰有型，不笑時眉眼間藏滿鋒芒。

桑渝站在出口，蹦了一下，用力揮手。

的作引來遠家長們的注意，溫斯擇也適時擡頭，角勾起來時，步速也快了些。

走出考場，桑渝迎過去時，溫斯擇朝出手。

桑渝揶揄地瞟他一眼，明知故問：“什麽意思呀？”

溫斯擇側過頭笑一聲，手仍執著地著，“那天的生日願可以幫我實現嗎，朋友？”

那些早已知曉明朗卻始終沒有更進一步的關系，終于在此刻向前邁了一步。

桑渝彎起眼眸，著心跳，將手放上去，小聲確認：“男朋友？”

回應的是扣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