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魚肚白,霞流金,照的一排排圓圓的營帳頂像金饅頭一般。
容衍信步走回去的路上,有個人在后了一聲。
“校、校尉大人……”
容衍回頭,看見一個大耳朵的兵卒著手,一臉局促。
“何事?”他問。
陳耳摔壞的腰夜里總疼,上了藥,也總睡不著覺。
人一睡不著,就經常想家,他沒事就去河邊走走,昨晚卻不經意發現這個新來的校尉大人也半夜沒睡,而且,居然進了阿四的營帳。
他在外面守了一夜,那位大人都沒出來。
陳耳開始深刻檢討自己,是不是冤枉了阿四小弟,一個思念娘子都能哭的淚流滿面的人,子肯定是個和的。
所以才會先屈服于手腕強的雁娘,后又屈服于手腕更強的校尉大人。
子在軍營可是大忌,就像他自己剛來時也整日欺負,任人拿,也不敢多說什麼。
他想了一宿,終于鼓足勇氣幫阿四出一出頭。
“大人,是、是從哪里回來的?”
容衍沒說話,霞下瞳如鎏金異彩,氣勢頗為迫人。
陳耳被看的心里打,話已出口,只能繼續道,“大人,您不會是看阿四模樣俊俏,才、才去他營帳里去的吧?”
容衍沒想到真的被人撞見了,眉目一凜,反問道,“怎麼了?”
陳耳震驚于他的沒否認,這里天高皇帝遠,民風獷不拘,不論家里有沒有婚配,只要看對眼了,搶也能搶走。
軍營里許多人都是關一個,關外一個不說,更是有許多葷素不忌的。
校尉大人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會不會也是個好男風的……
陳耳家風樸善,急切道,“大人,我知道您新近喪妻之痛,可能確實傷心過度,但再傷心也不能……”
容衍重重皺眉,打斷了他的話,“誰說的我喪妻?”
陳耳愣了愣。
這大人頭一次面時,氣度出塵絕艷,但那臉比那圖哈提河冬天的河水還冰。
軍營里私底下都議論,他這副模樣一看就是剛死了媳婦兒的,上一濃濃的鰥夫味兒,千萬別了霉頭。
“您沒喪啊?”陳耳心道誤會了,機靈地轉了話鋒,“那您、您跟您的妻子還好嗎?”
容衍只回了一個字,“好。”
聽他這樣說,陳耳有些急了,“您家中既有好的妻室,阿四也有的死去活來,過的如膠似漆的娘子,您要是做了那樣強人所難的事,是很、很不應該的。”
長風吹過草原,吹的容衍袍翻飛,他的視線跳過陳耳,落在祝箏的營帳門口。
“的死去活來,過的如膠似漆……”容衍目出幾分莫測,“親口說的?”
“對對!千真萬確!”陳耳看事有轉機,連忙又補上兩句,“阿四整天把他娘子掛在上,他們小夫妻倆正新婚燕爾,卻分居兩地,夜夜的害相思,害的覺都睡不著。”
看出容衍神似有,又急切道,“大人念過圣賢書,知道大道理,毀人姻緣的事,肯定不會做的吧?”
頂著陳耳炙熱又畏懼的譴責目,容衍忽然笑了笑。
這幾日,祝箏千叮嚀萬囑咐不讓公布二人的關系,他本來心里頗有些不踏實。
對的反應一向過度關注的心,又有些患得患失。
陳耳卻被他笑的骨悚然,“大大大……大人,您笑什麼?”
容衍沒再多說,腳步輕快地走了。
陳耳跟不上他的步子,落在后面,“校尉大人……”
到底沒從這位大人里聽到一句“不會”。
陳耳心里七上八下地回了營帳,思來想去,今天這一番旁敲側擊,已是鼓足了三輩子的勁兒,要想解救阿四于水火之中,不能只靠他自己。
于是陳耳把這件事告訴了雁娘。
雁娘一聽即刻怒發沖冠,陳耳是不知道阿四是個姑娘,雁娘可是知道生的什麼模樣的。
這些京城來的大一向為所為,阿四如此謹小慎微,還是被人把主意打到了頭上。
這校尉大人生的人模狗樣,原來也是個冠禽,真當阿四是個舉目無親的孤,背后沒人撐腰了是不是!
雁娘一捋袖子,立時就去找容衍討要說法。
結果卻撲了個空。
一打聽,容衍片刻前,被賀城主去城主寨議事了。
冷靜了會兒,雁娘準備去找祝箏,讓先搬回來和一起住。
沒想到也撲了個空。
又問了一圈,有個小兵卒說,看見被將軍帶去辦公務了。
雁娘奇怪道,“將軍一向不喜歡人跟著,這回帶著傳令兵干什麼?”
奇怪的不止是雁娘,祝箏也正奇怪呢。
剛打發容衍出門沒多久,就在營帳門口撞見了溫封寒。
溫封寒今日沒穿盔甲,一布打扮,告訴說他要去一趟壺東渡口,祝箏跟著去。
祝箏不太想單獨跟他相,推諉了一番,沒推功。
只好上馬跟著他去一趟。
兩人順著河道并行,一路無話。
河風吹的人上涼涼的,心里也涼涼的。
因著日前被溫封寒撞見那一樁事,祝箏見著他頗有些難堪。
溫封寒雖然從盛京來,但和容衍的關系一直沒見過人,甚至明面上可以說是毫無關系。
就是這樣毫無關系的兩個人,突然睡在了一張榻上,還玩起了你綁我我綁你的“房中游戲”。
但凡話本子這樣寫,恐怕都不能在正經書館里買得著……
祝箏知道溫封寒肯定沒忘掉,在肚子里來回搗騰了兩三句話,半晌,突兀地解釋了一句,“其實,我和太、呃,校尉大人……已經親了。”
溫封寒掃一眼,“你還沒睡醒?”
祝箏:“……”
算了,跟他沒什麼好說。
容衍名聲尚可,聲名狼藉,在溫封寒眼中更是“妖”,就當是爬床勾引,好歹顯得不那麼“荒唐”。
反正臨走之前肯定要揭開的,屆時嚇他一跳好了!
于是祝箏再沒說話。
壺東渡口離崀關城不遠,也像塔陀鎮一樣,因商船商隊必經而繁榮,只不過作為敕西最大的渡口,這里更顯熱鬧。
往來的人群熙熙攘攘,兩人把馬寄在驛站,溫封寒帶著祝箏就要往渡口走。
祝箏茫然地問了一,“將軍,我們要去哪兒啊?”
溫封寒淡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祝箏一陣無言,早上起來趕走容衍不久,就撞見了溫封寒,連一口飯都沒顧上吃,肚子里嘰嘰咕咕地。
他辦的事不知道要耽擱多久功夫,祝箏沒忍住道,“那個,將軍,咱們能先去吃點東西嗎?”
溫封寒停住,猶豫了片刻,帶隨便進了一間小館。
小館里坐滿了人,祝箏點了兩盤小菜,幾張薄餅,等上菜的功夫,四張了一番。
因著容衍總是隨時隨地對下,祝箏怕他中毒,早就不敢再往臉上涂妝了。
一張俏生生的臉雖半掩在鹿皮帽子里,仍艷如燦燦明珠,擋不住時不時投來的視線。
祝箏正被敕西人裝飾著羽松石的各帽子吸引,并未分心留意有人看。
一旁坐著個頭大耳的綠男子,滿吃的油膩膩,目更是油膩膩,流連在祝箏出的半張臉上。
溫封寒隔開視線,冷聲道,“再多看一眼,眼珠子給你剜出來。”
綠男子這才注意到祝箏邊的高個男人,“怎麼,是你相好啊?”
溫封寒臉一沉,“小心我撕爛你的。”
綠男子早看出來兩人舉止生分,挑釁道,“多管閑事,又沒有看你,爛面皮的丑八怪。”
祝箏注意到的時候,綠男一桌人已經自顧自調笑起來,聲音不高不低,間或傳來幾句。
“臉破相這樣,要我都不敢上街來嚇人。”
“隔壁就有賣面紗的,還不趕去買個來帶帶。”
“還護起食來了,不會以為自己配得上吧?”
……
溫封寒臉上的一道長疤,從眉骨蜿蜒到下頜,貫穿了全臉。可以想象傷時的兇險,幸好鼻梁夠高,才不至于把眼皮割斷。
祝箏以前見他時就從未遮過,一個將軍有疤哪里得到別人罵丑八怪,對這種話有一萬種方式回擊。
沒想到,他居然臉一怔,沉默了下去。
這溫封寒真夠窩囊的,說的時候毒辣的不行,這會兒怎麼啞了。
祝箏怒其不爭,抓起桌上的一把筷子,猛地朝那一桌砸了過去。
“說夠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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