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自然猜到了闖進來的是誰，上次是他一時大意，讓人鉆了空子撞了個正巧。

這次卻當真介懷，畢竟也沒有讓人聽墻角的癖好。

回軍營的路上，容衍同祝箏商量，“我們不住軍營了，搬到城主寨去住。”

祝箏仔細思量了一番，這確實是個好主意。

再住軍營里，指不定哪天醒來又在牛車上了。

于是高高興興地同意了。

趁著容衍回軍營收拾祝箏的東西的空當兒，祝箏準備跑去給雁娘說一聲，順便把底兒了。

找了一圈，卻到都找不到。

問了陳耳，他說雁娘去亓山腳下的林子里放牛去了。

亓山是崀關城背靠的山脈統稱，連綿幾十里，最大的主峰在那依哈圖河對岸，山上林遍布，即使在冬天也是青幽異常。

眼下正是時節開春，萬復蘇的時候。

暮蒼茫之中，襯得亓山上的草木鍍了層金，一些野花盛開，金黃的布布依克鋪滿山腰，盎然的生機迎風招搖。

祝箏把馬拴在進山口，順著牧道去找雁娘。

這里的林子的很，日都似乎泛著幽綠。道旁一群牛在悠閑吃草，卻沒見著雁娘的影子。

祝箏順著牛群所在的牧道又找出好遠，在一個大樹底下找到了躺著的雁娘。

雁娘看見時眼睛一亮，“阿四！你怎麼來了？”

祝箏：“雁娘你怎麼了？”

雁娘哎呦了兩聲，“老馬失蹄，這林子我來了八百回了，居然還能栽進了坑里，好不容易爬上來，把腳崴了。”

祝箏瞧了一眼，可不止是崴腳，雁娘的上應是劃了道口子，拿裳角簡單包扎過，還是洇出淡淡的跡。

立刻蹲下，要來攙著雁娘背走，被迭聲拒絕了，“不行不行，你這小板，我一就壞了，你去找個牛過來，把我馱回去。”

祝箏連忙答應，囑咐雁娘在這兒等著，就順著剛來的路去找牛。

天漸暗，林子里起了薄霧，青緲緲的，枯枝掩蓋的牧道逐漸看不清楚，踩在腳下松如同泥塘一般。

叢林灌林之中乍現璨，云霞濃靄，一團團飄墜下來，如鬼火遍野，異香襲人。

祝箏走著走著，發現自己似乎偏離了牧道。

有些頭暈時，才恍然明白過來這并非霧氣，而是林中瘴氣。

祝箏從前在游記上看過，此等深林，有一種可怖的說法“喂山”，瘴氣困住的人走不出去，就會永遠困在山里。

林中不見天日，青靄林瘴聚驟雨，淋的祝箏裳頃刻，腳下開始發，掐著掌心讓自己維持著清醒。

苔蘚難行，遑論祝箏再小心，還是一個不察倒在地，順著陡的山路出去好遠，全力抓住藤蔓才勉強停住。

急促地著氣，面前是之不見底的深淵山澗。

驚魂未定之時，后一陣飄渺的簫聲響起。

這里怎麼會有簫聲？

祝箏呆呆回頭，霧氣之中，兩個白飄飄的人影接近。

這種林荒山，這種穿著打扮，很難不讓人以為是撞鬼了。

祝箏沒有多撞鬼的經驗，下意識想往外跑，腳下卻彈不了，只能從容不迫地坐以待斃。

霧氣散開，人影接近，祝箏仰起頭，看清來人是個滿頭白發的老嫗，姿清雅，仙風道骨，手邊牽著一個半人高的小。

兩人裳不知是什麼料子，白蒙蒙帶，霧氣都沒將沾半分。

他們二人平靜地打量著祝箏，神如靜泉淺淺。

許久，老嫗開了口，問了祝箏一句話。

大約是敕西語，祝箏沒聽懂。

祝箏腦中有一瞬的空白，理智告訴，應該記住對方說了什麼，可凝視著兩人的眼睛時，只剩滿心震驚。

二人的眸淺，泛著最悉的……

……琥珀。

還沒等祝箏震驚完，小跑近幾步，將祝箏扶了起來。

老嫗眉眼慈和，角帶笑，輕輕了祝箏的頭。

霎時間，祝箏的靈臺重獲清明，手心被握了握，擱進了一個輕飄的件。

祝箏低頭去看，是一片紫竹葉，閃著些微的。

再抬頭時，眼前瘴氣散開，唯余淡淡青靄。

再無什麼白影。

竹葉尖指著一個方向，祝箏攥著往外跑，一直跑到見天才敢停住。

松開攥的拳頭，只有一手心的霧雨。

連竹葉也沒有了。

祝箏被一聲“哞”回了神，一旁的牛群就在邊上。

雁娘等祝箏直等到了天黑，騎著牛回來時小臉煞白，跳下牛背就開始講方才的奇遇。

雁娘聽完，驚奇地坐直道，“你這是遇到了亓山君啊！”

“什麼是亓山君？”

“這地界兒有兩大聞名之。”雁娘念了一句詞，“崀關金玉，亓山世外仙。”

又低了聲兒接著道，“這亓山里華天寶，整日里云霧繚繞，傳聞是因為山谷里住了神仙。”

神仙……

比起是不是神仙，祝箏有更在意的事，“同我說了話的，我沒有聽懂，雁娘，我們回去找他們。”

雁娘擺擺手，“亓山君避世不出，神龍見首不見尾，找是找不到的。”

祝箏臉驀地頹然下去。

雁娘看低落，奇道，“怎麼了，你要求神仙辦事嘛？”

祝箏仍有些未回神，喃喃道，“帶著一把和我夫君一樣的簫，還有眼睛，他們有一雙一樣的眼睛……”

雁娘沒聽完長話，單揀了一個詞兒，“你夫君？”

祝箏這才想起還沒底，定了定神道，“校尉大人，是我夫君。”

這下換雁娘愣住了。

但眼下底不是最要的，天已經完全黑下來，祝箏只能搪塞一句，“說來話長，我們先出去看你的。”

祝箏扶著雁娘爬上了牛背，自己也騎上牛，讓靠在自己上，拿樹枝撥著牛頭往外走。

林中只聞牛蹄踏碎枯葉的聲音，雁娘突然起了個話頭。

“其實，我一開始也是隨軍親眷來著。”

祝箏蹙眉疑，雁娘在這停頓中猜出想問什麼，“可不是秦赫的親眷啊。”

“我夫君周晉勇，我他阿勇。”

“瘦瘦小小，總是病怏怏的，以前我是鎮上的大夫，他總來抓藥。”

“別看名字里帶勇，其實膽子可小了，連刀都不敢拿。”

“雖然充了軍，也只在鎮西軍里謀了個放牛的差事。”

“但寫信的時候總誆我，說他作用大的很，全軍都指著他，過不了多久，就能回家帶我過上好日子了。”

雁娘講起阿勇的時候，聲線很是和，祝箏輕聲問了一句，“他現在呢，去哪兒了？”

“放牛的時候摔死了。”雁娘淡聲道。

又瞧了瞧遠的牛群，“所以，我就來替他放牛了。”

祝箏怔住了。

雁娘卻仍是笑，清泠泠的笑聲在林間夜中朗朗散開。

“都好多年前的事了。”

“以前我總跟他拌，嫌三嫌四的，都沒過過幾日好日子。”

“現在日子愈發清靜了，還想他的……”

“阿四，你跟你夫君要好好的，人活一天算一天，都不能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