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并不需要太徹。”帝師撐著椅的扶手，緩緩地站起，步履虛浮地走到趙頤邊：“清醒自明，不如難得糊涂。”

自從趙頤得知了王府書房里掛著的一幅畫像是帝師的畫作之后，又聯想到帝師的種種行為，不猜測帝師與北齊帝有著海深仇，而且還和他的母妃也有一些淵源。

至于什麼淵源，趙頤認為與恩不了關系，否則帝師豈會扶持仇人的子嗣坐上帝位呢？

可塵埃落定之后，他一一復盤北齊發生的事，那些曾經被他忽略的細節，全都變得清晰分明。所有看似毫無關聯的事件，都有著千萬縷的關系。

每一樁司的兇手，全都指向前朝余孽。

北齊帝被神出鬼沒的前朝余孽弄得寢食難安，惶惶不可終日。

如果帝師是前朝余孽，就算母妃對他有天大的恩，帝師也不會扶持他登上帝位。畢竟是國仇家恨，哪怕是帝師答應了，帝師背后的追隨者也不會答應。

“明明是非黑白了然于心，偏偏要假裝糊涂，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趙頤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帝師，困道：“從我來到北齊之后，所發生的幾樁大案來看，前朝的勢力分明已經滲朝廷，甚至是廷。”

接著，他話音一轉：“北齊帝昏迷不醒，右柱國把持朝政，朝堂外一片混。這對前朝勢力而言，是復國的最好時機，可他們卻沉寂下去了。”

當初他借著抓捕前朝余孽的名義，安排了兩撥人去國寺母妃的骸。其中一撥人在明面上搶，另一撥人則是從后山的盜潛進禪院，走母妃的骸。

然而，他們出來的木箱子，裝著的并不是母妃的骸，而是幾塊石頭。不僅如此，侍衛還在國寺山腳下的山里，找到了一塊前朝太子的私印。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第一次懷疑帝師是前朝的后裔。只不過，因為帝師要扶持他做北齊之主，這才打消了他的這個念頭。

至于為什麼他再次懷疑帝師是前朝后裔，那是因為背叛前朝的臣子，全都被帝師一一鏟除了。

這絕對不是巧合。

所以，趙頤選擇在承天殿與帝師見面，也是在這個行為暗示帝師，他已經猜到了帝師的真實份。

這地下曾經埋藏著前朝太祖皇帝的雕像，重新得見天日之后，便轟然崩塌了。

他聽說過一句話：雕像重見天日之時，便是復國之日。

可見前朝余孽復國的決心。

事實卻恰恰相反。

前朝余孽毫無靜。

這一切原因，恐怕就在帝師上。

趙頤詢問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選擇我。”

“我恩怨分明，并不會將仇恨牽扯到無辜的人。雖然我想推翻楚家的江山，但我膝下并無子嗣，將來也是后繼無人。”帝師斷斷續續地咳嗽，眉眼間的病氣更重了幾分：“至于為何扶持你，其一你母妃待我恩重如山，其二你與楚明淵并沒有父子誼，其三你心懷天下。無論哪一點，都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

這一番話，帝師晦的承認了自己的份，的確是如趙頤猜想的那般，給出的這些理由也讓趙頤無法反駁，但趙頤心里很清楚，帝師說的并不是實。

“你母妃的骸，明日登基大典結束之后，謹言會給你送來。”帝師語氣平靜地說道：“你安排人護送回大周，了卻的夙愿。”

說完這些話，帝師回轉過，遲緩地走到椅，慢慢地坐下。

簡單的作，對帝師而言，極其的艱難。

他勻了呼吸，這才抬頭看向趙頤。

只見青年的眉眼與故人肖似，任誰見過儀貞，都能認出趙頤是的子嗣。趙頤的存在，何嘗不是生命的延續？

同樣，也是來過這個世間的見證。

可在最初，趙頤并不是在父母的期許中來到這個世間。

他并沒有盡到為一個親應盡的責任，只是把趙頤當作完復國大業的一枚棋子，又怎麼能讓趙頤面對自己不堪的世，背負著道德的枷鎖呢？

臨走之前，帝師語氣輕緩地說道：“我把你卷這紛的局勢，定然要還你一個太平。”

這一句話像是字面意思，又像是還暗含著另一層深意。

趙頤留意到帝師眼眸里翻涌的復雜緒，在頃刻間全都消散了，只剩下一片寧靜淡然，仿佛天地萬，蕓蕓眾生，與他再無羈絆。

帝師作緩慢，且吃力地轉椅，朝著宮門駛去。

莫名地，趙頤上前幾步，推著帝師往前走。

帝師手一頓，慢慢地搭在扶手上，一地收攏手指，虛握拳。

守在門口的燕一聽到椅駛來的聲響，推開宮門進來，與趙頤接。

趙頤收回手，目送燕一推著帝師，與天邊最后一縷霞，沒在重重宮闕中。

他下意識地張開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卻是什麼也沒有抓住。

不知過去了多久，江暮喚一聲：“主子，我們回去嗎？”

趙頤回過神來，神恍惚地看向承天殿。

宮殿空空，四周寂寂，唯有雕梁畫棟的瓊樓，依稀可見往昔的繁華。

如今只余喧鬧之后的蕭索。

他獨自去了熙寧宮，踏大殿，便看見流月從殿出來：“蠻蠻睡下了？”

流月畢恭畢敬地給趙頤行禮，“陛下，這一路舟車勞頓，娘娘累著了，子有些吃不消，方才用完膳歇下了。”

趙頤微微頷首，放輕腳步，走進殿。

殿里只點著一盞燈，朦朧的影中，約可見帳子里躺著的人影。

他緩緩地走到床邊，輕輕挑開薄紗帳子，床榻上的人兒便映了眼簾。

只見沈青檀側躺在床上，臉朝著床榻側。

酣睡的面容，在和的影下，顯得分外溫。

趙頤就這麼安靜地看著，心里便覺得安穩了。

今日在承天殿與帝師的會面，他的心到了一些沖擊，緒久久難以平復，反而越發的沉重。再加上他們夫妻已經分別小半年，他心里一直盼著。

此時此刻，見到思念已久的人兒，他只想抱著躺一會兒。

趙頤了外，躺在沈青檀的旁邊，自然而然地將胳膊搭在的腰間。

下一刻，趙頤猛地坐了起來。隨著他的作，蓋在沈青檀上的被子落，一個圓滾滾的大肚子了出來。

趙頤眼神呆怔，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手，隨后目緩緩地移向沈青檀的肚子，大腦一片空白，一時分不清眼下是什麼況。

這樣大的靜，驚醒了沈青檀。睡眼惺忪地看向趙頤，迷迷糊糊地說道：“夫君，你回來了。”

趙頤還沉浸在震驚之中，思緒混，只記得他的手到沈青檀圓滾滾的肚皮時，有個小東西隔著肚皮踢了他的手掌心。

很輕的一下。

“夫君？”沈青檀看著趙頤還未從懷有孕的巨大沖擊中回過神來，撐著子坐起來：“我之前想著你在前線，怕你分心，所以沒有將有喜的事兒告訴你。等到塵埃落定了，我便想著也不在意這一時，準備親口告訴你。”

說到這兒，握住趙頤的手，放在自己圓滾滾的肚子上：“你要做爹了，穩婆說是雙胎。”

趙頤怔怔地回過神來，手掌心輕輕地在沈青檀的肚子上，張的緒令他的心跳也快了半拍。

突然間，他清晰的覺到孩子輕輕地踢了一下他的手，隔著肚皮相接的那一刻，他們像是建立起脈的連接，心里涌著一奇異的，一顆心變得無比。

他要做爹爹了。

這個孩子來得太過突然了，又仿佛是恰如其分，時機剛剛好。

只是想象著沈青檀腹中孕育小的、的兩個孩子，融合了他和最之人的模樣，趙頤的心里便盈滿了，只覺得一切都變得很好。

趙頤充滿了對小生命降生的期待，在口濃烈發酵的喜悅，無去宣泄，想要讓天下人到他的歡喜。

“蠻蠻，你累了。”趙頤按捺住心的喜悅，想要將沈青檀抱懷中，可是看著頂著碩大的肚子，又有些手足無措，但更多的是歉疚和疼惜：“子懷胎十月，單是懷一個，便極為辛苦。你懷了兩個孩子，恐怕會更辛苦。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刻，我卻沒有陪伴在你的邊。”

不知想到什麼，趙頤連忙說道：“我派人去請太醫……”

“別。”沈青檀拉住趙頤的手，阻止他派人去請太醫：“流月請太醫為我看過了，我和孩子都很好。”

聞言，趙頤提著的心落定：“我多挑幾個穩婆和太醫，將他們安置在熙寧宮，就近照顧你。”

子生產一個孩子，便極為兇險，更別說沈青檀一次生兩個。

趙頤生怕沈青檀累著：“封后大典推……”

“不必推遲，我的儀式從簡就好了。”沈青檀看出趙頤的張，不由得轉移話題：“明日登基大典，你起了什麼年號？”

趙頤原來打算將年號定為永盛，可當他想到帝師那句：我把你卷這紛的局勢，定然要還你一個太平。

他陷了沉默，手掌在沈青檀的肚皮上，慢慢地著孩子的靜。

沈青檀著默認不語的男人，便知道他裝了心事，也便沒有打擾他。

半晌，趙頤開了口：“乾元。”

沈青檀一愣。

“年號乾元。”趙頤低聲說道：“‘乾’代表天，‘元’是開始和第一的意思，有著天地初始，萬象更新的寓意。”

沈青檀笑容溫：“這個年號起得很不錯。”

趙頤角扯著一抹極淺極淡的弧度，一言不發地扶著沈青檀躺下，從后抱住。

沈青檀子重，趕了近一個月的路，累極困極了，腦袋沾著枕頭的那一刻，便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約聽到趙頤極輕地說了一句：“我也覺得很不錯。”

-

翌日，天還未亮，趙頤與沈青檀起了。

趙頤在一眾員的簇擁下，先去天壇祭天，接著去太廟祭祀祖先，稟告繼承大統一事，隨后在儀仗隊的護送下前往皇宮正殿。

而沈青檀在熙寧宮心打扮，穿繡有十二龍九的翟，肩披龍紋霞帔，頭戴十二龍九冠，腳穿著一雙頭履，手上捧著玉圭，在與宮的簇擁下，前往皇宮正殿。

遠遠的，沈青檀瞧見了正在等著的趙頤，只見他頭戴十二旒珠冕冠，穿十二章紋樣冕服，腰束大帶，腳穿赤舄，在百與儀仗隊的輝映下，自有一帝王威勢。

不想起在新婚夜初見他時的模樣，他一大紅的喜服，映襯著他姿容清雋，風華絕代。

只可惜，他病弱，命不久矣。

那時，心里想的是借他妻子的份，在國公府立足，為自己報仇。

誰也未曾想到，他們二人會心意相通，同甘共苦，相互扶持，攜手走到了權力的最高。

一步一步地走向趙頤，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很堅定。

趙頤看著沈青檀穿著致華貴的禮服，整個人端莊矜貴，尊貴不凡，在與宮婢的簇擁下款款走向他。

一如大婚那一日，坐在大紅轎子里，被轎夫抬到他的面前。

趙頤朝出一只手。

沈青檀垂下眼簾，眼前這一只修長的手，食指間一顆小痣極為醒目。

彎一笑，將手輕輕放在趙頤的手掌間。

趙頤握了的手，踏上象征著無上權威的路，緩緩地步上高高的階梯，在他們的后，旌旗招展，鼓樂齊鳴。

二人并肩站在最高，迎接百叩拜。

開啟另一個盛世。

-

帝師府。

燕一腳步匆匆地來到書房，站在一面書架前。轉書架上擺放的一只瑞，便能移開書架，出一道暗門。只是燕一沒有得到帝師的準許，不敢擅自。

從他跟隨在帝師邊起，至今都未曾進過暗室。

燕一稟報道：“主子，陛下改年號為乾元。”

暗室，帝師盤坐在團上，擱置在一旁的夜明珠散發著清冷的輝，映照在他毫無生機的臉上。只是在聽到燕一的稟報時，他的眼睫微微了一下。

昶字，字形寓意著永遠的太。

乾字，代表著天。

天地日月，永存不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