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一些細碎說話聲,他睜眼,眼中映出對面的洗漱架,架上擱著一塊白的香胰子,一盒不知道什麼用的香丸,一盒潤膏,一個掌大的青玉瓷瓶,上回他打開過,里面似乎裝著花……
不僅如此,還有大大小小的布巾,紋路不一,也不知道那麼小只的軀,怎麼要用那麼多布。
而在那之前,這個洗漱架上,空空如也,除了他一條子的布巾。
他皺眉,倏地站起,水聲嘩嘩下,他扯下自己那條布巾,不經意間把擺得穩妥的盒子掃到地上,香丸掉了一地。
他隨手子,披上裳,走出浴房,窈窈正好從屋出來。
浴房就在正臥隔壁,隔著一堵墻,李繕又不把門關實,什麼靜都聽得一清二楚的。
窈窈看著李繕,問:“夫君沒事吧?我聽到……”
李繕著眉眼:“沒事。”
他越過走進屋子,鄭嬤嬤擔心地看了眼窈窈,窈窈示意去看看浴房,又吸了一口氣,轉回了屋。
李繕將巾帕丟到榻上,自己收盤坐其上,垂著冷冽的眉眼,在給自己倒水。
窈窈掩上門扉,到他對面也坐下,拿起桌上的銀簪子,挑了挑燭芯。
火跳里,低垂好的眉眼,輕紅,如水波瀲滟,因是晚上,發間沒有任何首飾,烏黑的頭發在下,折線條般的。
似乎察覺他的打量,緩緩抬眼,眼神卻清澈而冷靜:“夫君,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李繕輕蔑地笑了一聲,端起水杯吃水。
他這般模樣,窈窈早有準備,便穩了穩心神,道:“我叨擾郭夫人寫信回,請我母親、姐姐北上。”
“自夫君殺了蕭家人后,我猜夫君有雄心壯志,只是,夫君也明白,子保之手段太,若朝廷遷怒,謝氏恐怕……”
謝翡棄上黨不顧而逃尚且能被保下,謝兆之總有各種手段,但母親和姐姐,尤其是姐姐,就難做了。
不能不去考慮。
李繕終于接話,道:“于是你準備,打算讓我這個婿、妹夫驚喜。”
他話里都是刺,窈窈只做不知,問:“那你‘喜’麼?”
這回李繕氣笑了,反問:“你看我像‘喜’?謝窈窈,世家將你培養出百般心眼子,你拿來對付我。”
這話有點冤枉窈窈了,雖然什麼也沒說,但也沒非要瞞著,就像現在,李繕只要一查就知道了,早晚的事罷了。
咬了咬,又道:“我只是……怕夫君不同意。”
李繕目倏地變冷:“對,如果讓我早知道,你要護謝家人,我不會同意的。”
窈窈呼吸一滯,早有猜想,可是李繕親口承認,還是讓如墜冰窖,他果真厭惡世家到這種程度。
站起來,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夫君從來英明,不會牽連……”
他冷笑:“我不英明,我最擅長意氣用事,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將謝家人全趕回去,省得他們知道得太多!”
窈窈形僵了僵,面也變得蒼白起來,像是一朵褪的花兒。
李繕用力攥住杯子。
他不止是恨窈窈瞞他,更恨這一切,是在他的不經意間默許的,他已愿意接納為妻,與最開始娶時候的心,全然不一樣。
但,依然死死防著他,要等謝家眷到并州,才和他說這一切。
李繕覺得他就像個傻子。
偏偏窈窈的聲音,那麼冷靜:“夫君,我沒有同家人多說什麼。”
杯子在他指間碎了,他將瓷片丟到桌上,聲音冷淡:“那日你發去謝家的信,我直接讓人送了。”
“本來所有發去的信件,都得我過眼的。你到底說沒說,只有天知道。”
窈窈倏地抬眼,眼底輕輕著,流如碎金,像是什麼有了裂痕,淡淡一道,驀地皸裂蔓延。
李繕本是滿腔的怒火,這一瞬,卻猶如兜頭一盆冷水。可窈窈很快垂著腦袋,從他的角度看不到的眼,只能看到的長睫,以及用力咬著的。
他明知道窈窈不會那麼做,可是此時被欺騙的惱怒,讓他這樣刻薄地質疑。
卻不說話了。
李繕等了一會兒,怫然,他深深看了一眼,推開門離開了房間。
窈窈坐回榻上,鄭嬤嬤悄聲進屋,還沒等說什麼,窈窈勾起角,扯起淡淡的笑,道:“嬤嬤,你給我備上筆墨吧。”
將白玉鎮紙在紙上一角,拿起筆,回憶著腦海里的措辭,沒一會兒,寫完了一封信。
窈窈了肩膀手臂,松了口氣。
鄭嬤嬤看了眼窈窈寫的東西,一陣心疼,道:“夫人的為難,將軍是一點都不考量的。”
窈窈本也沒想過他能考慮,不過,這樣也只是回到最初,又有什麼區別呢。
說到底,李繕暴烈易怒,從未變過,他可以對好,也可以這樣懷疑。
不知道李繕今晚還回不回來睡覺,窈窈想了想,還是等一下他吧,拿出一本字帖,對著燭練了起來。
這一練,就到了子時過后,屋外還是傳來一道腳步聲。
窈窈了眼睛,只看李繕快步走進屋,拿起架上一本兵書,轉就又要走。
窈窈:“夫君。”
李繕走出好幾步,才回過頭,目冷冷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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