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憲和左右同袍互相對視了一下,面漸漸凝重,不敢輕易回答。
莊敬斟酌著,道:“若調頭往北,至平州燕山東段的祖山,兩側山地,中有深谷,與前之茂蘭谷地相類,臣以為,可仿照茂蘭之戰,于此伏擊李賊。”
趙上鈞勾了勾角,哂然一笑:“州之戰的消息傳開,李已生戒心,祖山險要,誰人不知,李豈會輕易彀,祖山雖捷徑,卻非必經之道,我若是李,定要繞開此。”
唐府醫將銀針從肩胛拉出,收尾,剪斷。
趙上鈞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自始自終臉沒有變過。
唐府醫去收拾藥箱,退了下去,示意傅棠梨給趙上鈞敷藥。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報:“陛下,西寧伯世子韓子琛到,求見陛下。”
趙上鈞淡淡地“哦”了一聲:“子琛回來得倒快,傳。”
很快,韓子琛進來了,他一襲戎裝,風塵仆仆,一污之,恭敬地下跪行禮:“臣見過陛下。”
趙上鈞端坐不,問:“如何?”
傅棠梨拿著金創藥,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趙上鈞的傷口,怕他疼,趁著旁人不注意,還地吹了吹。
趙上鈞方才穩如泰山,這會兒卻了一下,他眉目冷峻,另一只手垂到案幾下面,握住了傅棠梨的腳踝,了一下。
怪的。
傅棠梨了一口氣,急忙把腳了回來,輕輕踢了他一下,眼波流轉,瞪他一眼,面上還得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給他敷藥。
韓子琛眼觀鼻,鼻觀心,當作什麼都沒看到,規規矩矩地回趙上鈞的話:“臣幸不辱命,于武城原大敗涿州軍,鄭從經授首,其屬下率殘部投誠,現暫關押于武城縣,臣讓太子留在當地主持大局,臣日夜兼程,趕來向陛下復命。”
趙上鈞頷首:“子琛辛苦。”
傅棠梨為趙上鈞敷好藥,又用白紗繃帶把傷包扎起來,尾梢兒還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轉過頭,看見韓子琛的上有,手里還拿著金創藥和白紗布,當下順口,客氣地問了一聲:“大表兄傷了嗎?要不替你也包扎一下?”
趙上鈞的目倏然變得森冷,宛如淬了的劍鋒,直指韓子琛,他的臉上卻微微地笑了一下:“子琛傷了嗎?”
韓子琛額頭上的汗“刷”的就下來了,他往后踉蹌了一步,趕擺手:“不、不,無甚要,多謝陛下關,無需勞煩二郎。”
趙上鈞點了點頭,他甚至是溫和的:“子琛來得正好,朕有一敵之策,需你出馬。”
那樣的語氣,聽得韓子琛打了個激靈,他覺得有些不妙,著頭皮道:“是,聽憑陛下差遣。”
趙上鈞的手指抬起,在輿圖上劃了半個圈,最后落在一平坦之地:“這里。”
“滎川。”莊敬口而出。
“不錯,滎川。”趙上鈞緩緩站了起來,他赤著上,披散著長發,眼中未褪,立于幄帳之央、穹頂之下,越發顯得形偉岸,挾山岳凌人之勢。
“胡蠻兇殘,百姓苦軍久矣,朕既上位,當立即肅清山河,不與其久做周旋。滎之畔,一馬平川,地勢自上向下,先占高地,驅重騎俯沖,可碾對陣,事半功倍,李雖悍,朕無懼,當在此與之決勝負。”
眾將抱拳,齊聲應諾。
趙上鈞重又將目轉到韓子琛上:“西寧伯世子,去,率輕騎突襲范軍,多多挑釁,務必激怒李,你才殺了鄭從經,李恨你正甚,不會輕放,你往南逃,引李來,朕在滎川候你,彼方人馬長途奔波,力已衰,可滅之。”
韓子琛怵然俯首:“臣,遵旨。”
傅棠梨終究有些擔心,本想勸阻兩句,但看了看趙上鈞,言又止,眉頭皺了起來。
趙上鈞看在眼里,不聲,復一笑,慢條斯理地道:“當然,子琛逃命的時候一定要快一些,若是遲了,被人追趕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韓子琛嘆氣,苦笑:“是。”
——————————
這大約是夏季的最后一場雨了,下得格外大。
烏云濃如潑墨,涂滿了天空,還在不斷地下來,似乎要垮大地,雨水連白幕,似天河奔涌,傾瀉人間,覆蓋了整個滎川平原,野草伏地,舉目汪洋大地,水漫無盡。
戰馬覆重甲,形若龍虎,趙上鈞高坐馬上,倒持長木倉,雨水沖刷著槍,水氣飛濺,宛如罩著一層寒霧,饕餮的盔甲流著深邃的,宛如兇蟄伏在雨中,咧開,出白森森的獠牙,他眉目朗,如同刀刻,凌駕千軍萬馬之前,沒有毫表,冰冷地、倨傲地,注視著前方。
黑的玄甲軍守衛在他后,在這滎川平原的高耐心地等待著,戰馬佇立在雨中,雨水了鬃,它們偶爾發出一點噴鼻的靜,淹沒在雨聲中。
漸漸地,在下方,遙遠的地平線傳來了異樣的靜,雨幕被打散,好似無數白線飛起,大雨中,白的巨鷹展翅飛來,破開云層,發出尖利的長鳴。
傅棠梨騎著桃花叱拔,跟在趙上鈞的旁邊,極目遠眺:“……來了嗎?”
趙上鈞側首,看了一眼。
依舊還是穿著那一士卒的服侍,此刻,雨水已經把臉上的土灰洗去了,清晰地出了的臉龐,其實,最近有些瘦了、也有些黑了,但這對的貌并無毫損傷,之依舊似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是他的小梨花,無論在哪里,都能與他并肩而行。
趙上鈞表剛毅如鐵,但他的目卻變得起來:“梨花,知道為什麼我一定要帶著你出征嗎?”
雨聲很大,把周遭的靜都遮掩住了,傅棠梨可以明正大地在這千萬人之前和他說話,并不擔心被
人聽見,嘆了一口氣,低聲埋怨:“還不是你壞心眼,一定要為難我,有什麼辦法呢?”
趙上鈞的聲音格外低沉:“因為前一次,你千里迢迢來戰場上找我,那時候你說,無論如何,你要來見我,若我不幸殞,你替我收尸……”
“沒有的事!”傅棠梨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話,“別說這個晦氣話,回頭我給你抄上七七四十九遍三真經,求三大帝為你賜福赦罪,解厄消災,保你長命百歲!”
“或者,若我無恙,你才能安心。”在這漫天的風雨中、在這戰馬催發的臨兵陣列前,他著,目溫存,似春日之昭昭,“所以,我想啊,我的小梨花,如果我不在邊,必然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終日煩憂,那該怎麼辦呢,我把帶上,日日夜夜在我邊,看著我,這樣就好了,對不對?”
紅著臉,咬了咬,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眼眸被雨水洗過,明亮而純凈。
大雨滂沱,蒼茫的、曠野的平原一無垠,千軍萬馬從遠奔騰而來,殺氣裹著烏云翻滾,塵煙混合在雨中,天空是灰的。
“它們來了。”趙上鈞的聲音穩穩的,在喧囂的大雨中顯得溫和又平靜,“而你在這里,我絕對不會后退一步,你信我。”
“好。”傅棠梨微笑起來,輕輕地應了一聲。
旁的可以不信,這個大抵是真的。
渭州人馬從遠奔來,輕甲輕騎,一味埋頭逃命,毫無戰意。
隨其后的,是范節度使李的兵馬,一眼去,麻麻,如同黑的、黏稠的水,從低的地平線涌上來、漫過來,雨水濺起,在地面生出灰的霧氣,平原漸漸開始震。
傅棠梨撥轉馬頭,避開一邊。
趙上鈞收斂起目中的溫,剎那時,變得森然如修羅,他高踞馬上,舉起手中的玄鐵長//槍,筆直地指向前方,槍尖閃過一道寒芒。
眾軍俯首。
他倏然一聲沉喝:“殺!”
“咚”的一聲巨響,戰鼓擂,而恰于此刻,天際響起雷鳴,轟轟隆隆,滾著,從遙遠的云層了下來。
十數萬鐵騎奔馳而出,馬蹄踏破雨幕,鐵甲與金戈的煞氣沖上天空,撕開了烏云,如同暴風卷起巨浪,從高奔涌而下,帶著洶涌澎湃的威勢,碾過去。
“咚咚咚咚”,鼓聲一下接著一下,越來越急促,鼓聲、雷聲、馬蹄聲、吶喊聲,連一片,震響天地,遠山似有回應。
轟然巨響,兩方人馬狠狠地撞擊在一起,雨水倏然變紅,四下飛濺。
趙上鈞的戰馬高高地躍起,如同天地間生的一道閃電,直直地破開敵陣,長/|槍橫掃,如驚虹、如怒龍,呼嘯著,帶起沉悶的雷鳴聲,奔向敵首。
敵陣中為首一人大喝一聲,驅馬沖來,舉起長刀,狠狠一劈,如同霹靂掠火。
“鏘”的一聲尖鳴,槍與刀撞擊,在雨中激起一大片火星,飛濺而開。
“趙上鈞!你終于來了!”那敵首褐發鷹目,面上疤痕橫貫,戾氣如鋒刃,正是范節度使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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