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你了——

陳宴沒想到能從口中聽到這句話。

一句帶著十足信任和依賴的話。

他的心尖都因為這句話而震，幾乎要生出一沖——

替宰了傅聞達。

但是他不能，這里天化日，朗朗乾坤。

傅湘語尖銳凄厲的哭聲乍然響起，如同晴空之中的一記悶雷，震碎了葉緋霜腦中的虛幻和迷茫，讓如夢初醒，歸于現實。

茫然四顧，不遠鄭府大門口是雍容華貴的陳夫人，傅湘語抱著氣若游的傅聞達痛哭不止，而面前……

是溫潤儒雅、風霽月的年輕公子。

不是那位陳大人。

卻和那位陳大人一樣的端肅守禮。

竟讓一個剛剛失去娘親的人講規矩、懂禮法。

也對，他們本就是一個人。

干的微微翕：“禮法？規矩？”

自從回了鄭家，不知道多次聽到這兩個詞語。

人人都拿這四個字要求。

前世，踐行了，結果是什麼？

陳宴看出了的不認同，眉頭微微蹙起：“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們若有錯，自有府衙按照律法規則來審判，會還你一個清白公道。葉緋霜，你絕不能妄取人命。”

想起自己和爹娘過的日子，葉緋霜只覺得可笑：“我和我爹娘被得沒有生存之地的時候，公道在哪里？我們被欺辱時，國法家規形同無。

我們要反抗了，國法家規就了金科玉律。怎麼，這國法家規只用來約束我們弱者嗎？”

“有了宗法秩序，才有家國。有了律典法政，才有社會穩定。要是人人都踐踏律法，擅用私刑，以暴制暴，以殺止殺，社會會變什麼樣子？我們又和那些茹飲的野人有什麼區別？”

”你一出生便錦玉食，不曾會過生活的困苦，有的是條件滿口家國大義。你是禮法的益者，你維護也正常。而我一介草民，只想管好我的小家。誰害我至親，我就和誰拼命！”

的聲音強又堅定：“比起虛無縹緲的律法，我更相信我手中的刀。我自己的仇，自己來報。對與錯，不到旁人來審判！”

葉緋霜看著陳宴，手指著傅聞達：“陳宴，要是今日被他害死的是你的至親，你不會想宰了他嗎？你還能站在這里冷冰冰地跟我講這些規矩、律法嗎？”

母親就在不遠，陳宴微微沉了臉：“你這個例子不恰當。”

陳夫人把葉緋霜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面不悅，搖了搖頭：“簡直是不可理喻！”

陳宴不知道葉緋霜為何會對禮法律例失這個樣子。

仿佛曾被這所謂的禮法得碎骨、萬劫不復。

傅湘語則梨花帶雨的哭起來：“五姑娘，我和哥哥做的那些都是為了你好，想讓你懸崖勒馬，痛改前非，否則你以后怎麼嫁給陳公子？結果呢，你不分好歹，反而恩將仇報，還要殺我哥哥，你簡直就是冥頑不靈！”

傅湘語這張偽善的臉真的讓葉緋霜看得想吐。

多大臉啊，還說恩將仇報？

傅湘語為何敢這麼說？因為知道，葉緋霜不敢把昨晚鼎福居發生的事說出來。

丑聞越大，越要關起門來自己解決。要是葉緋霜敢抖落到陳家人耳朵里，族里那些人饒不了。

自己告的事也不敢說，否則豈不是要在陳宴和陳夫人心中落下一個“破壞父親婚事”的嫌疑？這可是大不孝的罪名！

傅湘語現在說這些，就是想激怒葉緋霜，最好激得像昨晚那樣狂暴失態。

讓陳夫人好好看看葉緋霜的德行！

傅湘語不信陳夫人愿意讓自己風霽月的兒子娶一個潑婦般的兒媳婦。

只是傅湘語千算萬算，沒算出葉緋霜和的訴求其實是一致的——

想破壞葉緋霜和陳宴的婚約，剛好，葉緋霜也并不想要這樁婚約。

所以，一點都不在乎陳夫人的看法。

于是葉緋霜直接掄起胳膊，把傅湘語扇得原地跳了個胡旋舞。

傅湘語轉了好幾圈才倒在地上，半邊臉腫得像小山，眼花耳鳴，鼻噴涌而出。

傅湘語見葉緋霜真的被激怒，自認為計謀達，愈發哭得委屈起來，仿佛比竇娥還冤。

見葉緋霜又靠近傅湘語，還要打似的，陳宴再次拽住：“葉緋霜，可以了。”

他下意識看向母親，怫然不悅的面容上流出顯而易見的不滿。

陳宴繃角，結滾了滾，心頭涌上一暗惱與苦悶。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分場合，卻不看看這里還有誰。

他母親還在，該怎麼看？

不能讓繼續這樣下去了，否則母親意見更大，他們的婚約……

陳宴用力握的手腕，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都綻了出來：“葉緋霜，你適可而止。”

這句話落在葉緋霜耳中，就是他在袒護傅湘語。

這讓葉緋霜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

前世，傅湘語就是這麼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但是裝得太好了，自己又蠢，一直沒發現這人白蓮外表下的那顆黑心。

大婚那天，滿心期盼著陳宴來娶，等到的卻是秦氏帶著人破門而，搜閨房，說與人私通。

自然，搜出了許多不知道的“證”。

辯解，說自己從未做過這種丑事。

然后傅湘語這個人證出來了。

說出許多時間、地點，說親眼看見葉緋霜和人私會。

然后還滿臉歉意地對說：“五妹妹，姐姐揭發你是為了不讓你一再錯下去了，姐姐是為了你好。”

這下人證證俱全，說破天也沒人相信。

眾矢之的，被攻訐唾罵。焦急地想，陳宴怎麼還不來娶呢？

陳宴那麼好，他會相信的。

可是沒有等到陳宴的信任與包容，而是他冷漠的面容、嫌惡的視線。

大婚取消了，被鄭家掃地出門。

無家可歸，被陳宴的人找到，帶到一個小院子里。

陳宴又變得溫，對說：“即便我相信你，我也推翻不了那些人證證，只能委屈你了。”

這聲“相信”讓重新活了過來。

外室就外室，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都沒關系。

后來，才明白，他是刑部的郎，有什麼是他推翻不了的呢？只不過他不屑、也不需要那麼做罷了。

畢竟，這件私通之事就是他一手設計的。

傅湘語，也是他安排的。

得知真相那天，崩潰了，說要去找傅湘語算賬，陳宴攔住了，平靜地看著發瘋：“事是我做的，也是聽了我的話，你要報仇沖我來，別波及。”

“你護著？”葉緋霜傷心又絕，“污蔑我，把我害到了這個田地，你還護著！”

“我說了，是我指使，是無辜的。”

葉緋霜沒見過陳宴那麼袒護一個人。

沒能找傅湘語算賬，因為出不去那方小院。

也沒能找陳宴報仇，因為沒那個本事。

和陳宴之間的那層虛偽表象被撕破，他們的關系急轉直下，跌冰點。

前世今生，其實是一樣的。

傅湘語還是這張虛偽做作的臉。

陳宴還是護著傅湘語。

前世的記憶催化了現在的憤怒。

葉緋霜冷眼睨著這兩個人，在兩世仇怨的裹挾中，輕嗤一聲：“狗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