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如霜所有的注意力，此刻都聚焦在了那個突然出現的、名“辰辰”的孫子上。

臉上的冰霜和挑剔徹底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混合著急切、探究，甚至有一不易察覺的忐忑。

再也維持不住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不自覺地微微前傾，目鎖住陸逸然：

“那個孩子……辰辰……他現在在哪里？我……我想見見他。”

頓了頓，或許覺得自己的轉變過于突兀，又試圖找一個更合理的借口，聲音放緩了些，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更像一位關心孫子的：

“畢竟……他是我們陸家的孩子，我總該……見一見。”

這一刻，什麼門第之見，什麼商業聯姻，什麼慕南嫣不合適，似乎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沒有什麼比看自己的孫子更重要。

眼中閃爍著一種陸逸然從未見過的芒——那是一種純粹的、源于緣的迫切，甚至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期待，生怕會被拒絕。

陸逸然冷靜地注視著顧如霜臉上顯而易見的轉變，心底掠過一淡淡的譏嘲與意外。

一個連親生兒子都可以棄之不顧的人，此刻竟會對一個尚未謀面的孫子表現出如此急切的關心？

他看不顧如霜此刻真實的想法，也無法確信對辰辰突然產生的興趣背后究竟有幾分真心。

但他能從那雙總是于算計的眼眸中，清晰地捕捉到一不容錯辯的迫切。

“你想見辰辰？”

他開口，聲音平穩無波，卻帶著一審慎的疏離，

“為了什麼？”

顧如霜被他這直白的質疑問得一怔，隨即像是被踩中了尾，語氣下意識地帶上了一被冒犯的尖銳：

“還能為了什麼？他是我的孫子！我難道還會害他不？”

“是嗎？”

陸逸然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如炬地直視著，

“您當初不也是口口聲聲說著‘為我好’，卻做著近乎傷害我的事麼？”

這句話像一記無聲的耳，狠狠扇在顧如霜臉上。

瞬間語塞，臉頰微微漲紅。

在固有的認知里，自己所做的一切抉擇都是為了家族和兒子長遠利益考量，從不認為自己有錯。

可面對兒子此刻冰冷而清晰的指控，竟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辭來反駁——在他認定的“傷害”面前，所有的“為你好”都顯得蒼白無力。

就在思緒混，試圖組織語言時，陸逸然沒有給息的機會，繼續拋出了一個更讓震驚的事實，語氣不容置疑：

“即便您想見，也必須先經過南嫣的同意，辰辰的養權，在手上。”

“什麼？!”

顧如霜失聲驚呼，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他們陸家的脈，顧如霜的親孫子，法定養權竟然掌握在那個本看不上眼的人手里？這簡直顛覆了的認知！

顧如霜聽到養權在慕南嫣手中，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接著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家族占有。

語氣尖銳，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

“你明明知道他是我們陸家的脈，怎麼能任由他流落在外，給那個人養？”

的語氣里充滿了對慕南嫣能力的不信任和對這件事本的不認可。

這番話非但沒能讓反思，反而更加堅定了某個念頭。

直背脊，眼神變得決絕，像是在宣布一項重大決策：

“不行！必須把我孫子的養權拿回來！他應該回到陸家，接應有的教育和份！”

陸逸然看著這副理所當然、只想索取而不顧其他的模樣，角勾起一抹極其諷刺的冷笑，語氣平靜卻字字誅心：

“要回來？拿什麼要？”

他向前一步，目如炬，毫不留地問：

“辰辰長這麼大，吃過陸家一粒米嗎？花過陸家一分錢嗎？您為他換過一次尿布，陪他度過一次病痛嗎？”

他本不給顧如霜反駁的機會，繼續陳述著冰冷的事實，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

“您當然會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您從未親手養過孩子，自然不知道其中的艱辛，更不會明白，將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養如今聰明健康的樣子，需要付出多心、承多力！”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巨大的力量，不容置疑地陳述著事實：

“南嫣一個人，在國外舉目無親，既要完學業、拼命工作維持生計，又要寸步不離地照顧辰辰。”

“吃過多苦，過多累，您能想象嗎？曾經因為同時打幾份工而累到暈倒，也曾因為辰辰深夜高燒而無助地抱著孩子在急診室外痛哭……”

陸逸然的目鎖住臉漸漸變化的顧如霜，語氣中的諷刺意味愈發濃烈：

“而這些，您當然不會知道。因為在您的人生字典里，從來沒有親力親為養孩子這一項。您只需要皮子，或者簽下一張支票，就覺得已經盡到了所有的責任，不是嗎？”

這一連串清晰而殘酷的事實，夾雜著毫不留的諷刺，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顧如霜方才因得知孫子存在而產生的所有激和氣勢。

張了張，試圖反駁，卻發現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確實……無從反駁。

陸逸然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準地中了作為母親的失職和空白。

從未換過一片尿布，從未喂過一頓飯，從未在深夜里為一個生病的孩子焦心憂慮過……確實，沒有資格去質疑一個親手將孩子拉扯大的母親。

一種前所未有的難堪和狼狽席卷了，讓第一次在陸逸然面前有些無地自容。

是啊……到現在連孩子的面都沒見過。

那個辰辰的孩子，從出生到現在，他所有的記憶、所有的依賴和，都只與慕南嫣一個人相連。

他們陸家對他而言，恐怕與陌生人無異。

即便用手段奪回了法律上的養權，又怎能奪回孩子的心？孩子怎麼可能愿意離開視他如命的母親？

可是……如果不這樣，又該如何見到孫子？難道真要像逸然說的那樣，去求慕南嫣同意嗎？

這個念頭讓顧如霜到一陣強烈的難堪和抗拒。

陸逸然或許還不知道與慕南嫣在華盛頓那次極其不愉快的鋒，但自己心里清清楚楚。

以慕南嫣那看似和、實則剛烈的子，上次就敢毫不客氣地與針鋒相對，兩人之間結了那麼深的梁子，怎麼可能會輕易讓自己接近辰辰？

更何況，讓顧如霜拉下臉面，去求一個曾經本看不上的人？這簡直比登天還難。

一時間，這位向來運籌帷幄的商業強人，竟第一次在一個孩子的問題上，陷了真正的、進退兩難的窘境。

陸逸然冷靜地觀察著顧如霜臉上變幻莫測的神，從最初的強勢，到被穿后的難堪，再到此刻清晰的掙扎和猶豫。

他知道，他的話起了作用。

他功地用最現實的問題，暫時制住了那不顧一切的掠奪。

“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

陸逸然的聲音打破了沉默，語氣依舊冷淡，卻帶著最終裁決的意味，

“辰辰的長環境很好，南嫣把他教育得很優秀。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去破壞這份平靜，包括您。”

他頓了頓，目深沉地看著，給出了一個看似退讓、實則將更尷尬境地的選擇：

“如果您真的想見辰辰，唯一的方式，就是獲得南嫣的認可和同意。”

“至于如何獲得……那就是您需要自己考慮的問題了。”

他微微挑眉，語氣里聽不出什麼緒。

說完，他不再看，重新坐回寬大的辦公椅后，拿起了一份文件，仿佛剛才那場激烈的鋒已經結束，而他將選擇權輕飄飄地拋還給了。

顧如霜站在原地，腦海中飛速權衡。

強的手段顯然行不通，只會將兒子和孫子推得更遠。

既然無法強行奪回，那就必須改變策略，想其他的辦法了，不管怎麼樣，都不能接自己的孫子流落在外。

短短幾秒，一個在看來堪稱“完”的計劃已然型。

深吸一口氣，臉上所有掙扎和難堪的神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刻意營造出的、略顯生的妥協姿態。

看向重新埋首于文件的陸逸然，用一種仿佛經過深思慮、最終不得不讓步的口吻說道：

“好，既然你如此堅持……”

頓了頓，像是在做出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目直視著兒子：

“你和慕南嫣復婚吧。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會再干涉了。”

陸逸然握著鋼筆的手猛地一頓，倏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這就……同意了？

不再反對？不再提門第之見？不再執著于商業聯姻？

這突如其來的、一百八十度的態度大轉彎，簡直比他簽下任何一筆巨額訂單都更讓他到意外。

他銳利的目審視著母親，試圖從那張恢復平靜甚至帶著點深明大表的臉上，找出任何一偽裝的痕跡。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這本不符合顧如霜一貫的行事風格。

而此刻，顧如霜的心正為自己的“機智”和“讓步”暗自得意。

在看來，這簡直是一步絕妙的棋：

只要陸逸然和慕南嫣復婚，作為陸逸然的母親，自然就了慕南嫣名正言順的婆婆！

到時候，看那個丫頭還敢不敢像在華盛頓那樣對出言不遜、目中無人？

有的是份和規矩好好教導如何做一個合格的陸家兒媳。

更重要的是，一旦他們為合法夫妻，辰辰的養權問題自然就模糊了，他徹徹底底就是陸家名正言順的孫爺！作為，探孫子豈不是天經地義？

何須再看慕南嫣的臉，經過的同意？

既全了兒子的心意，安了他，又能輕而易舉地達到自己的所有目的，還能將那個礙眼的人置于自己可以掌控的兒媳位置上，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看著兒子臉上那毫不掩飾的驚愕，心中更是篤定，自己這一步以退為進，走得極其高明。

陸逸然眼中的震驚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審視。

他沉默了片刻，目如炬地再次確認：

“您是說真的？不再反對我和南嫣在一起？也不再干涉我們的任何決定？”

顧如霜迎上他的目，努力讓自己的表看起來真誠而篤定，甚至微微牽角，出一抹堪稱“和藹”的笑容：

“當然是真的。你是我兒子，我最終希的，還是你能幸福。”

將“幸福”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仿佛這就是唯一所求。

陸逸然仔細地觀察著，確實沒有從臉上找到毫勉強或虛偽的痕跡。

盡管心中仍存有一疑慮，但這確實是他多年來第一次從母親這里得到明確的、不再阻撓的承諾。

繃的心弦稍稍放松，他周的冷氣息也隨之緩和了幾分。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最終，一句低沉卻清晰的謝溢出齒：

“……謝謝您。”

顧如霜微微一怔。

沒想到，兒子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為了那個人。

心底掠過一極其復雜的酸，但很快便被更大的計劃所帶來的期待所覆蓋。

維持著臉上的笑意，順勢提出下一步，語氣自然得像是一位尋常關心兒子的母親：

“既然是你認定的人，那我這個做母親的，于于理也該見一見。不如就今天晚上，你帶著和辰辰，我們一起吃個便飯？也算……正式認識一下。”

陸逸然聞言，心中一。

他確實一直希慕南嫣能得到家庭的認可，他們之前倉促的結合缺了太多正常的步驟，包括拜見雙方父母。

如今顧如霜主提出見面，并且態度緩和，這無疑是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機。

盡管覺得這轉變有些突然，但他更愿意相信這是母親嘗試接納的開始。

他不想錯過這個可能緩和關系的機會。

他點了點頭，語氣變得肯定：

“好，晚上我會帶上南嫣和辰辰去見您。”

顧如霜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幾分：

“好，晚點我把餐廳地址發給你，你們準時過來就好。”

說著，優雅地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姿態從容地轉離開了辦公室。

門輕輕合上，辦公室里恢復了寂靜。

陸逸然獨自站在原地，看著母親消失的方向，心中依舊縈繞著那揮之不去的微妙覺，但更多的，是對晚上見面的一期待。

或許，這真的會是一個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