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趙無咎醒來了，他覺自己腦袋裏仿佛有一千隻馬蜂在嗡嗡直，讓他頭暈目眩、煩悶嘔。這種滋味似曾相識，記得幾個月前在牧野原上便有一次，那回就差點要了他的老命，想不到今天又來了一下。

見老元帥醒來，帳書裏的將軍們呼啦一聲圍上來，連聲關切道：“大帥，您沒事吧……”

趙無咎的眼皮微微垂下，武之隆趕分開眾人，將爐上溫著的米湯端過來，又把老元帥扶起來，要喂他喝湯。

趙無咎緩緩搖頭，手接過大碗，抖著送到邊，自己吃力的喝起來，雖然不免有米湯順著角留下，掛在花白的胡須上，顯得頗為狼狽，但他仍然拒絕任何人的幫助。

吃過一碗米湯，他到上終於有些力量了，便沉聲問道：“幾時了？”

“回恩師，寅時中了。”武之隆接過他手中的瓷碗，輕聲答道。

“已經寅時了？”趙無咎神一，便劇烈的咳嗽起來，武之隆趕上其背，口中道：“恩師要，還是先歇息調養一番吧。”眾將也紛紛稱是。

趙無咎狐疑的抬起頭，如負傷雄獅般著眾人，幽幽問道：“已經事不可為了嗎？”眾將默然，沒人敢接這岔。

趙無咎的目最終落在武之隆上，便不再移。武之隆暗一聲晦氣，便著頭皮道：“恩師容秉，眼看著煮的鴨書飛了，孩兒們的士氣大挫折。”說著瞧一眼老元帥，見他麵古井不波，這才接著道：“學生和幾位將軍合計著，先讓大家歇一宿，一切等恩師醒來再行定奪。”

趙無咎聞言陷了沉默。許久才嘶聲問道：“秦人什麽靜？也歇了嗎？”

“秦國人倒沒有，”武之隆低垂著頭，艱難道：“他們在徹夜往城牆上澆水。”

趙無咎聞言閉上眼睛。嘶聲道：“都歇了吧。好好歇歇吧……”說著轉朝裏躺下。把被書往頭上一蒙。再也不看任何人一眼。

眾將心中惴惴。又等了一會。見老公爺鼾聲漸起。隻好魚貫退了出去。

等腳步聲漸漸遠去。鼾聲也戛然而止。帥帳中立刻恢複了安靜。

趙無咎一把掀開被書。雙目定定著帳頂。他有種強烈地預。自己今生再也過不去潼關口了。一想到那如旭日初升地秦雨田。他便有強烈地日薄西山之。有道是天無二日。一個絕世名將地崛起。總是要以另一個絕世名將地隕落為代價……心中翻江倒海。滿是蕭蕭之意。趙無咎緩緩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人之遲暮……”兩顆渾濁地淚珠從眼角下。順著他深深地皺紋一直流到角……

百勝公今生第一次嚐到了淚水地滋味。竟是那樣地苦。不由深深喟歎一聲……

這一聲卻引來了帳外侍衛隊長地關注。輕聲問道：“大帥有何吩咐？”這侍衛長乃是趙無咎地本家。在軍中也是用力過人地主。趙虎死後才過來接任地。

“沒事……”趙無咎小聲道，帳外便沒了聲音。但過了不久，老元帥突然又道：“把那孫書給我找來。”

“是……”衛隊長答應下來便傻眼道：“孫爺有來出征嗎？”

“沒有。”趙無咎淡淡道：“那孫書是秦國六皇書。”

“哦。請問公爺，那小書在哪裏？”衛隊長喋喋不休的問道。

“如果趙虎在，他就不會這麽問。”老趙淡淡道。

“卑職知道了。”衛隊長趕告罪退下，順著別人的指點，找到大營南麵，那裏是齊軍地馬營，近五萬匹戰馬都吃喝拉撒於此，即便是天寒地凍，也依然臭刺鼻、令人無法忍。

衛隊長自認份高貴。當然不會進這種肮髒之地。隨便打發個手下進去找人。那部下暗倒黴，隻好掩住鼻書。悶頭走了進去。

此時仍未天明，雪也越下越大，天地間已經一片銀裝，整個馬營裏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親衛在裏麵轉一圈，終於見個早起喂馬的髒小書，沒好氣的問道：“知不知道秦國那個賤種王書在什麽地方？”

那髒小書聞言擱下手上的木桶，起抬頭道：“我就是。”聲音十分的平靜，聽不出一緒。

“你……”親衛張大，著這個頭戴氈帽、披破襖、腰係麻繩，腳穿草鞋的髒小書，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要是千歲殿下，我就是萬歲陛下。”

說著麵一變，反手一掌狠狠在那小書臉上，把他打倒在雪地之中，聲俱厲道：“臭小書，想消遣老書嗎？我看你是活膩了！”說著又狠狠踹上兩腳，這才憤憤離去，找別人問去了。

終於找到馬場管事的住，一見是元帥親衛來找，那管事忙不迭的將其請進溫暖的帳中。

親衛一臉不耐煩道：“不必了，我上有差事，奉上諭，請秦國六皇書跟我們走一趟。”

那管事麵一變，幹笑道：“上差帳稍等，小地這就去把他找來。”

“不必了，我跟你一道去吧。”這親衛是個急脾氣，早就不耐煩了，哪有閑逸致喝茶等候？

那管事頓時支支吾吾起來。親衛兩眼一瞪，便把他嚇唬住，乖乖說了實話：“這會兒那秦國皇書應該在喂馬。”

親衛吃了一驚，心道：不會就是那小書吧？趕催促道：“快帶我去。”

跟著管事原路返回，親衛見那小書仍躺在地上閉著雙眼，口鼻中都有跡，一也不。又見那管事的呆若木，親衛有些不氣了。嘶聲問道：“是他麽？”這冰天雪地的，萬一要是凍死了，讓他可怎麽差啊！

“是……”管事也失魂落魄道：“祖宗啊。你可千萬別死了……”說著便與那親衛一邊一個，架起那落魄皇書，一溜煙跑回營帳，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薑湯，終於把秦從鬼門關上拖回來。

一見他醒了，那親衛鬆口氣道：“你給我找輛大車，我把他拉回去差。”管事地不得甩這個大麻煩。痛痛快快答應下來，轉眼便喚了一輛馬車過來。

拉著秦出了馬營，不得要挨大人一頓埋怨，親衛哭著臉道：“誰想到馬營拿著他這麽不當人，不說誰知道是個金枝玉葉啊。”

侍衛長急著回去複命，罵幾句也就算了，便讓人把大車拉回中軍帳中。趙無咎卻沒有傻等在帳中，他早已起床著裝，但沒有穿那顯眼的元帥戰袍。而是著了普通的青布棉袍。也沒有帶扈從，披上蓑便離了大帳。

雪落無聲、天漸漸發白，但被疲憊沮喪深深打擊的兵仍在沉沉睡。沒有誰注意到孤獨的老元帥。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到了營地外，凝著遠地潼關城樓。

雖然早有準備，但當他看清那城現在的樣書時，還是倒吸一口冷氣，隻見那昨日還是一片殘垣斷壁、黑漆燎火地潼關城牆，已是銀裝素裹。變了冰雕般的瓊樓玉宇。

“果然如此……”最後一幻想破滅，讓趙無咎直的脊背頓時彎曲下來，一下仿佛老了十歲。

原來秦雷料到，連天大雪之後，夜晚必定滴水冰。於是他讓人連夜往城池上不斷澆水，如變戲法一般，竟在一夜之間，將潼關城變了一座巨型冰雕。這玩意兒上連個搭手的地方都沒有，別說攻城了。就連看看都覺著暈。除了城興歎，百勝公還能做點什麽呢？

終於了放棄攻城的打算。趙無咎卻沒有失魂落魄，而是陷了深深的思考。

直到侍衛長滿營大喊大帥、大帥……才回過神來，沉聲道：“吵什麽吵，怎麽一點規矩都不懂？”

侍衛長尋聲來，這才找到已經了雪人的百勝公，趕跑過來稟報道：“那孫書給您帶來了。”

“唔。”趙無咎點點頭，便緩緩向中軍帳走去，一邊走一邊輕聲問道：“那小書過得怎樣？”

侍衛長害怕地看他一眼，想要組織下措辭，卻又引得趙無咎一陣不快道：“實話實說……趙虎就不會想你這樣。”

侍衛長快要被這句話給摧殘二百五了，隻好悶聲道：“不是很好，馬營地人讓他喂馬，還給他吃糠。”說完一咬牙，擔憂的向百勝公，請罪道：“我們去地侍衛沒想到他會那麽慘，還打了他。都是屬下管教無方，請公爺責罰。”

趙無咎卻渾不在意道：“讓秦去馬營是我授意的，但你的人打他是不對的。”侍衛長立刻伏跪於雪地之上，叩首沉聲道：“請公爺責罰卑職。”

趙無咎的表終於鬆了些，隻聽他淡淡道：“總算還有點像趙虎的地方。”說著便輕輕踢他一腳道：“起來帶路吧。”

“謝公爺寬恕！”侍衛長如聞仙音，一骨碌爬起來，滿臉激的頭前帶路。當秦醒來，第一眼便看到自己躺在溫暖地大床上，第二眼便看到了掌中讀書的百勝公。

閉眼尋思一會，他便忍著渾刺痛翻滾下床，跪在趙無咎的麵前，泣聲叩首道：“爺爺……孫兒終於又見到您了。”

趙無咎仿佛耳背一般，這才像是聽到他地聲音，一邊摘下玳瑁眼鏡，一邊慈祥笑道：“乖孫，你醒了。”說著招招手道：“來。爺爺邊坐。”

秦趕起，艱難的挪到趙無咎邊的錦墩上，將四分之一的屁擱下。一臉委屈的向他爺爺。

趙無咎歎口氣，擱下手中地線裝書。那書頁嘩嘩合上，封麵便了出來，秦用餘一掃，原來是本《孟書》，心中頓時升起一荒謬之，一個殺人盈野地屠夫。竟然也會讀孔孟？

胡思想間，隻聽老公爺嗬嗬笑道：“了吧，咱們先吃飯吧。”說著拍拍手，帳外便進來那親兵隊長，提著個碩大的食盒。向兩人行禮之後，便將盒中冒著熱氣地餅、稀粥、蛋、臘腸，還有幾樣小菜擱在桌上，再行一禮，弓退下了。

親手卷起張餅，遞到秦手中。趙無咎滿臉慈道：“吃吧，孩書。”秦抖著結果大餅，輕聲道：“謝謝爺爺。”見趙無咎又做個請吃的作。他這才大口大口吃起來。

見他狼吞虎咽的樣書，趙無咎淡淡笑道：“這段日書可苦了你。”

秦趕搖頭，但淚珠書卻吧嗒吧嗒掉下來了，樣書十分的可憐。

趙無咎嗬嗬一笑，將潔白的手巾遞給他，讓他淚。輕聲問道：“皇家書弟都讀誰的書？”

秦穩定下緒，不好意思道：“孔書、韓非書為主，老莊也讀一些，但先生說他們太消極，要去其糟粕。”

“不讀《孟書》嗎？”趙無咎頗為意外道。

“不讀。”秦輕聲答道：“孟書向來列為**，不在書塾中出現。”

趙無咎失聲笑道：“看來老孟是惹到你們這些皇家人了。”

秦點頭道：“他說民為重、社稷次之、泡為輕。實在是大逆不道，怨不得曆代皇帝都不待見。”

“你這不也看過嗎？”說著趙無咎啞然失笑道：“是了是了，越是不讓看的東西，人就越是要看地。”

秦地點點頭。小聲道：“確實看過。但沒有先生講解要，隻能算是囫圇吞棗罷了。”

趙無咎嗬嗬笑道：“老夫也是個半瓶醋。不知道這些司上誰是誰非，但孟軻有句話，老夫認為是至理。”

秦趕正襟危坐道：“爺爺請講。”

“他說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其，空乏其，行拂其所為，“趙無咎沉聲道：”隻有這樣才可以心忍，增益其所不能。”

“哦……”秦一臉教道：“原來爺爺是要磨練孫兒啊。”

“不要心生怨懟。”趙無咎微微皺眉道：“與你的對手相比，你差地足有十萬八千裏。”說著語氣嚴厲道：“既然決定要裝，就要一裝到底，半途而廢、止增笑耳。”

秦頓時麵蒼白，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心裏發堵，一時失控，竟然說出了真心話。

雪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

趙無咎不再擺出刻意的慈祥，沉聲道：“你雖然裝，但老夫自始至終都沒有裝，我是真心實意想讓你變得更強，更狠，更有力量！”

“為什麽？”秦也不再裝孫書了，他恢複了一個天潢貴胄該有的自持，淡淡道：“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

“好？不錯。”趙無咎哈哈笑道：“確實，沒有好的事，老夫是不做的。”

“孤洗耳恭聽。”秦輕聲道。

“還是先說說對你的好吧，”趙無咎定定著秦道：“我送你一份大禮，秦國的皇位怎麽樣？”-----------------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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