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麽時候，門外的雨漸漸舒緩下來，風停了、雷也不打了，原本猛烈的雨幕變得像晶亮細一般地斜織著。

秦雷把視線從信紙上挪開，向對麵民居的屋頂，隻見那整齊布的青灰瓦片上，仿若籠著一層淡淡的薄煙。從牆頭探出的樹葉兒卻油發亮、綠的可。

那場可怕的兵變已經為過去，小路上，石橋邊，終於出現了撐起傘、慢慢行走的人；還有一些披著蓑戴著笠、肩背漁網、手提竹簍的漁夫，顯然是要去河邊，趁著下雨魚兒上浮，好好撈上幾網。

“，這都是你的功勞。”秦雷輕聲道。茶館裏的人也不由點頭，他們都清楚得很，如果沒有老太後那驚世一跳，叛軍的士氣不會被輕易瓦解，雖然勤王軍終究會取得勝利，但中都城將不可避免的死傷藉枕、流漂杵，哪會如此迅速的恢複平靜？

其實這些人隻看到了表麵，隻有秦雷才能明白老太後這一跳的深意所在，通過幾十年的思索，文莊太後已經找到了三國遲遲不能一統的原因。

之所以無法一統，是因為沒有一個國家，能持續占據倒的優勢。曆史的微妙在於，一旦有一個國家，表現出欣欣向榮的氣象時，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有時是部、有時是外部、有時是外困，反正會將良好的趨勢打斷，使局勢重歸混。

這不是什麽天意、也不是有神靈作祟，真正在裏麵作祟的，是依附在秦齊楚三國的上，吸吮其膏的世家大族。每當哪個國家出現水準之上的國君、出現水準之上的發展，這些滿忠君國的士族們，就會默契的、甚至不分國界的聯合起來，將國富民強地希扼殺掉!

這不是危言聳聽，舉個最近的例子，就是昭武帝先生的悲慘遭遇。他老人家的水平倒也算不上多高，但人家的果擺在那----先是奇跡般的鹹魚翻生，取代皇甫家為大秦朝地軍方老二；又在幾年後，三下五除二，將國的兩大權臣搞一死一殘，把朝政完全收回。軍隊也掌控了大半。

這些功勞可都記在太上皇先生的頭上了，在秦雷沒擊敗趙無咎、包圍上京城以前，很有人認為這年方弱冠的年郎，能幹出那麽多驚天地的大事；當然人們更不會相信，一個七八十歲、養老等死的老太後，還能有心力謀算天下，將皇甫、文、李三家吃的死死的，讓他們到完蛋都不知是怎麽死的。

一切榮耀加之以，昭武帝上地環那個亮啊！酷扼殺明君聖祖的世家大族們怎能放過他老人家呢？於是齊國貴族們發了國家機。張開一張大網，靜候昭武陛下的到來。而秦國貴族則集癡呆、仿佛幾十年都活到狗上，那些富地戰場經驗都讓狗吃了。幾乎是連哄帶騙的，讓一個軍事白癡相信自己是白起在世，興致的便鑽到了圈套裏，結果被人敲了悶……大軍差點盡墨，自己也榮升太上皇，完了幾乎不可能的晉級。

這些家夥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們吃飽了撐的嗎？是的，確實是吃得太飽，過得太好了！要說對於現狀最滿意的，毫無疑問就是這些家夥。他們不用讀書、不用勞、甚至不用管理國家，就可以有一係列的特權，無論是經濟上還是政治上，都能超人一等。

酒人、財富地位。這些在常人看來十分難得地東西。在他們眼中卻稀鬆平常。本是生來就有。為何還要求變呢？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怪現象。無非是因為這些世家大族從建國之初。便壟斷了國家地政治資源。更確切說。是他們控了國家選拔吏地途徑……所謂地征辟、舉薦、不過是為世家子弟大開方麵之門地遮布；至於蔭庇一途。更是連遮布都懶得用。**地繼承父輩地權勢你可能要問。不是還有科舉嗎？那玩意兒確實是在秦楚兩國間十分流行地花樣。尤其是在秦國。已經有了一套極其複雜、且貌似嚴格地流程。足以讓凡夫俗子肅然起敬。以之為魚躍龍門地金大道！

但請翻看一下卷宗。秦國近五十年來可有庶民考中一甲？即便二甲中第者。也不過屈指可數爾……事實勝於雄辯。科舉已被壟斷！當然。在世家大族那裏。這被當做士族品質優越、聰明過人地證據。但連街邊買菜地大媽都清楚。這不過是掩耳盜鈴、止增笑耳！

世家大族通過對選途徑地全方位壟斷。使得顯貴子弟。無論良莠皆是運亨通；再運用國家之權力。以謀取私利。廣占田地礦藏、佃客奴婢。以至於不到一之人。有天下八之利！能不愈來愈強？能不無可撼？

完全可以武斷地說。豪門大族必是當朝顯貴。當朝顯貴必是豪門大族！

更為可怕地是。這些豪門大族為了維護自利益。修撰族譜、厘定出、強行劃分所謂士族、庶族。止與非士族地寒門聯姻。拒絕與庶族往來。

哪怕是因為政務國事，無法回避，士族也會命人移座遠客，不與接，仿佛會傳染上賤氣似的……看定然要問，不是說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嗎？怎麽還要跟庶族土鱉商討政務國事呢？

因為要標榜門第高貴、品種優秀。士族不做事繁務劇的小，即所謂濁，而作有權又有閑的清。當然此清非彼清，是輕鬆地，而不是清廉地。

那什麽是清，什麽是濁呢？拿六部為例，尚書侍郎員外郎，這些不幹活的領導就是清，而主事主簿、經曆照磨，這些負責事務地小。就是所謂的濁。

據草民揣測，也許是按照領的潔淨程度來劃分的。幹活多地出汗多，領自然有汗漬油汙，那就是濁的，而不幹活、隻拍板的當然不會出汗，或許就是清的罷……

如此權勢的豪門大族。又通過聯姻形盤錯節的關係網，同氣連枝，一榮俱榮，其合力不遜於、甚至超過了皇權。使隋唐以來地皇權政治，重新回歸門閥政治。

而門閥政治最大的特點就是得過且過，他們喜歡沒有權威的皇帝、喜歡一盤散沙的朝廷，因為隻有這樣，他們才可以毫無約束的魚百姓、胡作非為，將家國天下變自己的遊樂場！

以至於國家持久積弱、士族門閥卻富可敵國！這並不是危言聳聽。三國最富的楚國，一年夏秋兩稅、鹽鐵礦藏等收加起來，國庫也不過賬二千七百萬兩而已……這其中被士族地主再次瓜分的。又何止六之多？

因此一國的實際年收，不過千萬兩之多。而天下能達到這個收地家族，最有五家，至於一年進項超過五百萬兩的，更是有三十家之多；超過百萬兩的，絕不於二百家，而這所有地收，都是不稅的！

試問如此天下士族怎能不富不強？可憐三國怎能不貧不弱？對一貧弱之國來說，自保尚且吃力。又怎敢奢談什麽**八方、三國一統呢？

老太後終於找出了大秦的、甚至是華夏的病，那就是豪門！要想讓子孫後代不士族的欺、要想改變強不能的命運，要想使天下結束紛爭，歸於一統，就必須先把這巨大的絆腳石，消滅掉！至是基本消滅！

其實三國二百多年，睿智的皇族不知幾凡，並不是隻有文莊太後能發現這個。但士族這攔路石實在是太大了，對相較而言勢單力孤的皇帝來說。都像王屋與太行那般不可撼。因此沒發現地人終生不知有王屋太行，而發現王屋太行的人，卻無奈於他的過於龐大，隻能在影籠罩下喟歎一聲，忘掉這大山，清福過去這一生。但文莊太後是個特別……有耐的人，這從能用七十年時間報仇便可見一斑。對於這樣的人來說，事的難度不是問題，時間也不是問題。甚至能不能功也不是問題。隻關心自己有沒有去做。前進的方向是不是正確。

就像那移山的愚公，其實一輩子都無法移王屋與太行。但他還是堅定不移的去做了，因為他堅信自己地兒子、孫子、重孫子、曾孫子……一代代都會堅持下去，早晚有把大山移走的一天。

所以當認清方向後，文莊太後便開始有條不紊的行。在這件事上說，無疑是幸運的，因為曆史已經到了大轉折的關口，腐朽墮落的士族階層，已經引起新興庶族地主的強烈不滿，雙方矛盾日趨嚴重，已經勢水火，勢不兩立了！

這又是怎麽回事呢？其實也不奇怪，因為士族強行劃分了種群，堅持固守著所謂的純粹，導致了士族格局的徹底僵化……天生是士族，就一輩子是士族，不管如何不蛋都無所謂；天生不是士族，就一輩子也不了士族，不管如何努力都是白費！

一個嚴重地問題隨之誕生，庶族中有地是強人，也有的是地主有錢人，自然都知道老陳所說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些人怎能甘心被人一輩子被騎在頭上？當然要一麵強大自己，一麵想方設法把士族拉下馬了？

而士族的子弟天生就有明的前途，他們本看不到發圖強的必要，遂不思進取，縱聲，窮奢極，乃至熏、剃麵、傅、施朱，活生生的把自己搞不男不的玩意兒。正所謂黃鼠狼下個夜貓子，一代不如一代……試問這些玩意兒，又怎麽跟如狼似虎的庶族英鬥呢？

此消彼漲間，士族與庶族之間的差異。早就不是當初那麽大了。現在南方複興衙門的局勢就是明證……能稱得上士族的不過是徐胥喬卓四大家和他們的附庸家族而已，其餘地大小家族，都是不流的庶族罷了。

但現在兩派明爭暗鬥了幾年，竟然誰也降伏不了誰……這其中雖然有秦雷暗地襄助的緣故在，但若庶族地主們是付不起的阿鬥，秦雷就是諸葛亮也白搭。

可以說文莊太後是幸福的。趕上了好時候，又有個超級厲害的孫子，讓覺著也許用不了那麽長時間，就能把困擾困擾大秦朝二百多年地痼疾解決掉！

很清楚，要想解決這個問題，需要同時備兩個條件，其一，必須有足夠強大的軍隊，應付勢必出現的反撲；其二是必須在道義上站住腳。讓老百姓支持，讓那些士族有苦難言。

現在用自己的死，將皇家置於道義上的不敗之地。秦霆完全可以扯著這麵大旗。給集權道路上的攔路虎，扣上李家同黨的大帽子，堂而皇之的清除掉。

相信憑著秦雷現在在軍中空前的威和地位，大秦雖然會出現一些，但絕對不起來！

噫嘻呼！掃清障礙、建功立業，正在此時！

“王爺……”見秦雷坐在那麵變幻不定，時而激、時而沮喪，整整一刻鍾都神經兮兮地，石敢隻好輕聲呼喚道：“該吃飯了、”

秦雷這才回過神來。看著坐在邊的河公主、仇老太監；還有下首站著的趙承嗣和石敢，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走神了，可能是昨天晚上沒睡覺的緣故。”

眾人齊齊點頭，河公主掩笑道：“弟弟定然是做噩夢來著。”

“大概是吧。”打個哈哈，秦雷嗬嗬笑道：“老趙和石敢也坐下吃飯吧，忙了一夜都壞了吧？”說著端起飯碗，瞧瞧滿桌子的致菜肴，不由笑道：“還盛的嗎？想不到這麽個小小菜館，居然有這番能耐。”

河公主又咯咯笑道：“弟弟看來真的是睡著了。這些菜肴都是奴家讓人從萬裏樓送來的，再好的茶館也沒有這番本事。”

秦雷尷尬的笑笑道：“反正都是吃。”便低頭飛快的飯，河公主也端起個小飯碗，挑著自己吃地菜肴，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見二位殿下開始用餐，眾人也小心翼翼的坐下，小心翼翼的陪著吃飯。

很快秦雷便吃好了，看趙承嗣還在那斯斯文文的吃飯，不由笑道：“老趙。你長得也是虎背熊腰。怎麽吃飯跟個小姑娘似得？”

趙承嗣苦笑道：“平時倒不是這樣，這不是怕失了禮數嗎？”

秦雷大喇喇的擺手道：“無妨。在孤王這裏，實實在在就是最大的禮數，放開吃吧。”

謝過殿下，趙承嗣大口吃了幾筷子，見河公主微微皺眉，速度便又慢下來。

秦雷這次看明白了，原來是心上人公主殿下不喜歡別人吃飯快啊，自然不會再多管閑事。轉而笑道：“你們準備什麽時候辦事？”

一聽秦雷這話。趙承嗣噗嗤一聲，便噴了對麵石敢一臉菜湯，顯然是被驚著了。

見他這番沒出息，河公主白他一眼，掩笑道：“我們都是二婚頭了，就不大張旗鼓了，到時候兄弟姐妹一塊喝個酒，再把被窩搬到一塊住就了。”

“一切從簡啊。”秦雷點頭笑道：“也是，皇祖母新喪，確實不宜大大辦。”說話間想到自家那位，還在唐州等著自己的那場盛大的婚禮呢，看來是要泡湯了。

搖搖頭，先把這問題放到一邊，秦雷又問趙承嗣道：“那婚後你有什麽想法？是想在兵馬寺繼續幹，還是……”

趙承嗣怎麽聽不出王爺這話地弦外之音除了兵馬寺，其餘隊伍你隨便挑！他也知道京都那敏之地，王爺當然要換上鐵杆班底了，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了。便點點頭道：“末將想好了。大丈夫當醉臥沙場、馬革裹，我想去東邊，跟齊國打仗去。”

見他如此上道，秦雷非常開心，頷首笑道：“這還得看皇姐的意思。”

“笑的那麽詐，”河公主沒好氣道：“誰不想自己男人有出息。去吧去吧，死了我再找一個。”

也不知到底什麽意思，趙承嗣低聲道：“我還能衝鋒陷陣？不會有危險的。”

“是啊皇姐。”秦雷笑道：“大皇兄正在重組鎮東軍，一直想跟我要軍，我準備從軍中調一二百名各級軍，你看讓老趙率隊去當個副帥怎麽樣？”把人家挪了窩，當然不能再平調了，將軍進副帥也算是升一級，好歹也有個代。

“也好。”河看看趙承嗣。見他點頭才慢悠悠道：“鎮東軍百廢待興，又在要衝、不得不興，雖然會累些苦些。卻比去完好的部隊要好得多。”去完整的部隊，人家派係清楚，人員齊備，想要進去都難，倒不如去重建的部隊，一切都是新地開始，也好樹立權威，真正掌握住一些力量。

談完趙承嗣的問題，河公主開口問道：“不知武王殿下。想要怎麽安排奴家這個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