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回去時珺兮玥兮早就睡了,輕手輕腳的挑亮蠟燭,拿了針線來做,做了一回上床就寢,輾轉到夜半方才合了眼。第二日清晨,同丫鬟們一道端了熱水進去伺候。宋柯早已穿好了裳,玥兮去疊被,珺兮去開窗。宋柯掬著水洗了洗,用青鹽牙,又吃了一口溫熱的茶,看了看香蘭的臉,問道:“你眼底下發青,是不是昨兒晚上沒睡好?”
香蘭笑了笑道:“不過是從紗窗里爬進來的蟲兒,有些惱人罷了。”
宋柯連忙道:“我記著家里還有驅蟲的熏香,明兒晚上你們點一粒放進鼎爐里。”
香蘭笑著應了。一時珺兮端來早飯,宋柯仍留了香蘭陪他一同吃。香蘭吃了兩口粥,看看宋柯臉,小心道:“有一樁事,在我心里盤算許久了,一直想提,可又怕不好。”
宋柯一聽,便將碗筷放下來,道:“你只管說。”
香蘭道:“前些日子我被趙氏狠打一頓發賣,如今想起來還跟做場惡夢似的,也是我命不好,當奴婢的,自然不得自由,也做不得主,事事要看主子臉,若是不做奴才……”
香蘭還未說完,宋柯便皺著眉道:“你只管放心,日后絕不會有這樣的事。你留在我邊,誰也不能欺負了你。”
香蘭心里一沉,聽話音宋柯是不想放自己籍了,饒是機敏,便搖搖頭道:“我倒沒什麼,只是想起爹娘若因我了連累,我真是碎骨也難辭其咎。所以這些日子我想了許久。今日厚著臉皮來求你。我家也有些積蓄,想為我爹娘贖個。”
香蘭話說到一半,宋柯便知曉他的意思了,他原本還提著心,生怕香蘭提出要自己贖出去,這他是萬萬不能答應的,他覺著香蘭便是一縷清淡的煙,若近若離。他想抓住,卻又從手心里溜走,若是再放了,只怕便一半分都籠不到了。如今聽說要給爹娘贖,心便放了下來。他原本也有意給香蘭父母籍再扶持一把,日后香蘭跟他一,娘家是良籍,說出去也面。
想了想便道:“你為你父母贖,那日后他們可有營生?”
香蘭聽了這話眼前一亮,知道這事能了。連忙道:“我爹日后可以找個古玩鋪子或是當鋪當坐堂掌柜,我娘也會做點子針線。總能糊口罷。”
宋柯見明眸閃亮,神殷殷,還有些忐忑不安,只覺著可,不由笑了起來,給夾了一筷子綠油油的小菜,聲道:“給你爹娘贖也不是什麼難事,你我之間何必就用‘求’這個字了?”
香蘭驚喜的睜大眼睛,忙說:“那該多銀子?”
宋柯笑道:“當初你爹娘是俢弘找林大太太要來的,沒化多銀子,他當送人便給了我,我放了他們便是了。”
香蘭喜不自勝,只覺剎那間心里都豁亮了,歡喜得說不出話,只聽宋柯又道:“既然你爹有鑒定古玩的能耐,了籍不如去我家的當鋪,正好坐堂掌柜病重告老,正缺個人呢。每年五十兩例銀,年節還有打賞,是個好去。”
香蘭一怔,讓父母籍,本意就是不再依附宋家,可如今宋柯提出這樣厚的報酬,倒讓有些猶豫,轉念一想:“我爹是憑本事吃飯的,我又何必心狹窄,窮清高認死理呢?況且家里的積蓄也不多,也開不起什麼像樣的買賣,不如就現在宋家當鋪里再另圖打算。”便起要跪拜,口中道:“爺的大恩大德,我結草銜環也報答不盡。”
宋柯一把扶了的胳膊,見香蘭有了笑,心中也欣喜,道:“咱們之間不講那些個虛禮,今兒個就讓管事的去衙門將放籍的文書換了。”
香蘭小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睜著一雙殊麗的眼睛激的瞧著他。
宋柯又笑了起來,只覺心里跟灌了似的,往香蘭的碗里夾了好幾樣點心和菜肴,笑著說:“快吃罷。”
香蘭連忙給宋柯夾菜,又去盛湯,飯畢的將去書院要帶的文房四寶都準備妥了,宋柯又囑咐幾句,方才笑笑著走了。
香蘭站在屋門口,開門簾子看著宋柯走遠,口中長長出了口氣,角忍不住揚了起來。縱然還是奴籍,但能讓爹娘先放出來總是天大的好事。
到了中午,宋柯邊的管事果然拿了放奴文書來,香蘭喜得看了又看,將文書小心翼翼裝好,對玥兮道:“我回趟家,一會兒便回來,不耽誤給大爺備晚飯。”便收拾了幾樣東西,從后院的小角門里出了宋府,直往爹娘住的后街去了。
歸家一瞧,見陳萬全夫婦都在家,他們夫婦二人自然歡喜,免不了一通噓寒問暖。這陳氏夫婦都是本分老實人,甚無心計見識,眼見兒被林家發賣被毒打到凄慘的模樣,免不了提心吊膽唉聲嘆氣,卻也無計可施。幸而一道來了宋家,雖不及林家面,但吃住也不是差的,方才有了些安心。
薛氏也悄悄跟陳萬全計較:“我瞧著宋大爺是個慈心人,不如咱們攢些銀子給兒贖出來罷。要是天天挨打罵的,還不如拿繩子勒死我。”原因家里窮,薛氏也不做別的念想,如今香蘭拿了不銀子回來,薛氏便了替香蘭贖的心。
偏陳萬全眼皮子淺,聽了薛氏的話便道:“兒剛換個善心人家,天天綾羅綢緞穿著,山珍海味吃著,出來能這個福?況且宋大爺的意思你沒瞧出來?他是看上咱們家香蘭了呢,倘若香蘭是個有福氣的,自此跟著宋大爺長長久久的過的日子,我就算撒手閉眼了也能放心。”
薛氏憂心忡忡道:“若真如此就好了,就怕宋大爺今后娶個母夜叉似的老婆。就跟林府里那一位似的。咱們香蘭便有的是罪了。”
陳萬全仔細一想也覺著薛氏說得有理。可他天生便不是頭腦分明的,過日子也是得過且過,遇了事能躲便躲,便道:“說不準大爺能娶個溫和順的夫人呢,你天天想這麼多作甚!”故而薛氏再提,陳萬全反而發火,他每日從鋪子里當差回來,便買幾兩酒。喝飽了倒在床上蒙頭大睡,再麼和鋪子里的伙計高談闊論,全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唯有薛氏暗暗發愁,每次陳萬全不在,都悄悄把香蘭塞給的金子銀子及各首飾等拿出來清點,盤算著等兒再回來,便和香蘭合計,一同拿個主意。
如今香蘭回來,陳萬全自然歡喜,命薛氏炒幾個菜。一家三口團團圍著桌子坐了,香蘭特特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今日是有個天大的喜事,今早我跟宋大爺提了一遭,求他放爹娘奴籍,沒想到剛一提,宋大爺便準了。”說著從包袱里將那文書拿出來。
薛氏喜道:“當真?”小心翼翼的將那文書捧在手里。
香蘭笑道:“這個自然。”
陳萬全卻沉了臉,怒道:“糊涂,你去求這個作甚!沒有主人家,你讓你爹到哪兒討營生!況且你這麼一求,宋家便以為你有了外心,厭惡你要趕你出來怎麼辦?”又絮絮叨叨罵一氣。
香蘭愣了,心知爹是個見識短的,心里默默嘆息一聲,道:“宋大爺說了,日后請你去他家的當鋪里當坐堂掌柜,每年五十兩月例,年底還有打賞。”又淡淡道,“莫非爹爹還上趕著去當奴才了?日后若是我愚笨,將來再怒了主人家,要被發賣,好歹還能求求家里,不似這一回,險些要被賣到窯子不說,家里也跟著我罪。”
薛氏也點了點頭,嘆道:“誰說不是,咱們都瞧見呂二嬸子那一家怎麼給連拉帶拽弄出去賣的,好好一家四分五裂,日后還能不能相見還不知道。”
陳萬全聽了“坐堂掌柜”、“五十兩銀子”等就不言語了,臉上笑開了花,心道宋柯不正正是瞧上香蘭才給他這樣的面麼,若是香蘭爭氣,跟著宋柯再生下一男半的,他從此以后便是宋家的老丈人,到哪兒不得讓人高看一眼?想著心里頭便舒暢了,臉上帶出了笑,又喝了好幾杯酒,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薛氏悄悄將香蘭拉到一旁,道:“傻孩子,你怎的沒跟宋大爺提提,把自己贖出來?”
香蘭笑道:“我只怕一時半會兒的出不來,且走一步看一步罷。”
薛氏又道:“宋大爺真對你……他有這個意思沒有?”
香蘭想了想,斬釘截鐵道:“既是娘問我,我便也不瞞著,他是有這個意思,可我是不甘心給人作妾的。原本我計較著再過些時日跟他提給爹娘籍的事,可如今卻覺著不能等了。若他今天不同意,我原打算再哭求一番,誰想他竟然痛快應下來,這就好辦了。在宋家活計清閑,我畫了幾幅畫,讓爹爹托相的人賣一賣,把得的銀子攢起來,讓爹再辛苦些,多相看些古玩買賣,算上咱們以前的銀兩,積多,總能買房置地經營起來。我拖上兩年,定要想法子籍出去,若是宋柯真有意,便下聘禮來娶我為婦,若想納妾,便是他打錯了算盤,我自去另尋他人嫁了做正頭夫妻。”
薛氏聽了這話,只覺渾都是力氣,卻又有些遲疑道:“這……這能行?只怕沒那麼容易罷?”
香蘭道:“行不行總要試試才知道,媽也多勸勸爹爹吃些酒,多去做些正經事罷。”
薛氏連連點頭,母倆低聲合計了一番。
此時聽見敲門聲,有人道:“陳叔在麼?我是夏蕓,送東西來了。”
薛氏忙過去把門打開,香蘭定睛一瞧,只見外頭站著個量高挑的十歲的書生,生得白凈端正,雙目炯炯有神,鼻梁通直,稍嫌厚了些,氣質文雅,彬彬有禮,上一襲舊衫,卻漿洗得十分干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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