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樓額上的青筋已繃了起來,怒火從兩肋噌噌冒了出來,猶如一塊滾燙的烙鐵,在他腔里滾,讓他吸一口氣都肋叉子疼。胡來驚恐的看著自己主子英俊剛的面孔漸漸發紅,目發狠,渾的英氣霸氣已森然出,沉著臉聲問:“如今怎樣?”
胡來吞了下口水,小聲道:“屬下趕回來時,溫隊長已率十個弟兄攻進去,有人已去附近徐百戶搬救兵……”越說聲音越低。
言下之意便是不知寺之人是死是活。
林錦樓心里一沉,怒罵道:“讓你們護著府里頭的眷,你們他媽的是干什麼吃的!”說著提腳便走。
盧韶堂聽見靜,忙走出來,對林錦樓背影高聲道:“林兄走這麼急做什麼,兄弟跟你還沒喝夠呢……”
林錦樓理都不理,夾著一陣風“咚咚咚”下了樓。
席間眾人面面相覷。
盧韶堂眉擰了起來,慢條斯理的了手上的紅寶石戒指。林錦樓寺院里留的護衛早應被他的人殺了,若要來人送信,至也要等到天明,誰知不到四更就來了人,莫非是況有變?或林錦樓離開并非因為此事?他略一沉,招手來心腹,低聲道:“去問問,棲霞寺那頭如何了?”那人領命去了。
盧韶堂緩緩吐出一口氣,又回到席間坐了下來。他跟林錦樓頗像,均屬有勇有謀之輩,小時候也是極好的玩伴。但隨著年齡漸長,他便暗暗存了比較之心,二人讀書武藝騎都在伯仲之間,但林錦樓仿佛天生領袖,自便是孩子王,長大后愈發一呼百應,有意無意的搶了他的風頭,他故意不聽林錦樓差遣,林錦樓便率眾將他孤立起來。他那年十二歲,恨上心頭便在林錦樓馬鞍底下放了鐵刺,林錦樓這廝命大,險些就被那馬踢了頭,在地上打了個滾,避過一劫。可事后拿著鞭子將他得無完,踩著他的腦袋,他了十聲“爺爺”,好事者傳揚出去,讓他整整三年沒抬起頭。這是他這輩子的奇恥大辱,自此同林錦樓不共戴天。
可近些年,他的運道始終差了林錦樓一籌,眼見他販海上貨,手日常鹽務,私募軍隊,年紀輕輕便建了“林家軍鐵騎”,頗得圣眷。朝中老人兒們紛紛道他前途不可限量,若不是年紀太輕,興許都能坐上“水陸提督”之位。
盧韶堂青著臉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如今這“水陸提督”也不過是個名目,林錦樓實則已是盤踞江南一帶的猛虎,比他大兩級的都督都要瞧他臉,讓上三分,只是這小子會做人,縱然跋扈,可年節不斷孝敬,該給的臉面一樣不缺,日子竟也順風順水。
反觀他便難了。自他爹一去,有道是“人走茶涼”,他在軍中威信便不及往日,他母親早亡,老侯爺續娶的填房一心撲在自己兒子上,拿公中的銀子給親兒子使喚,一來二去耗了大半家產,以至他接手侯府竟無多余銀兩可用。如今他好容易尋上二皇子做靠山,攏了他爹的老部下,適才在軍中站穩腳跟。可沒有銀子他如何跟林錦樓一較高下,他連年節走送禮都捉襟見肘,更勿論去養一支私軍了。他不服!他只比林錦樓差在了運道上,難道便要一輩子仰他鼻息夾著尾跟孫子似的過一輩子?
杜賓狠狠的灌下一盅酒,臉上笑得有些沉。
這一遭他做了一個局。林錦樓的親兵杜賓原本有個妹子是林錦樓的妾,卻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失了寵,連累杜賓也坐了冷板凳,仕途無。那小子斷不是省油的燈,吃喝嫖賭無一不的,又是個膽大心狠之輩,竟來投奔他,抖落出跟林家三小姐有私之事做了投名狀。林家二房他素瞧不上眼,可巧也是個天賜良機,他命杜賓把出痘病人的裳帶到林家染上丫鬟,好引林家眷出來做佛事。
事果然依他所料,今日晚上他便要將林府的眷一鍋燴了,先勒索幾十萬銀子,再將秦氏殺了,讓林錦樓守上三年丁憂,他好招兵買馬壯大私軍,趁此機會手漕鹽事務,從中分一杯羹。終有一日,他要踩在林錦樓頭上,讓那小賊囚自己一百聲“爺爺”,讓他生不如死!
“侯爺一個人獨坐喝悶酒有什麼趣兒,倒不如奴家陪侯爺劃拳行令,也有滋味。”盧韶堂抬頭,只見云墜款款挨到他邊,纖纖玉指擎著一只銀壺,似是剛哭過,眼睛有些紅,水汪汪的倒更勾人了。原來楚大鵬方才已暗示云墜自尋下家,云墜免不了借故出去抹一場淚兒。回來時瞧見盧韶堂自斟自飲,心說這小侯爺價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攀不上林錦樓這大樹,盧韶堂亦是難得人選,遂打起神前來應酬示好。
盧韶堂看了云墜一眼,不由冷笑,林錦樓玩過的人他又豈能看上眼?當下狠狠灌一杯酒,一把將云墜搡到一旁,起出了門。
卻說林錦樓風馳電掣般縱馬出城,后跟著百十來位騎馬侍衛,一路揚起沙塵無數。五更上終于到了棲霞寺,遠遠便瞧見寺院山門大開,當中燈火通明。林錦樓心急如焚,忙催馬進了寺廟,只見院正一團,幾十個兵手執火把,不住吆喝著四穿梭,另有一眾僧人在墻站了一溜兒,年長者神默然,合掌閉目,口中念念有詞,幾個小和尚面帶驚慌,唧唧索索的一團,早有眼尖的侍衛迎上來道:“回稟將軍,太太和小姐如今安頓在大雄寶殿里。”
林錦樓黑著臉甩蹬下馬,邁步便往里去,待到大雄寶殿一瞧,只見外頭圍了一圈兒護衛,隊長溫如實正守在廟門口,見林錦樓來,忙迎上去道:“林將軍。”看了看林錦樓黑沉沉的臉,便著頭皮回稟道:“今天中午卑職等人護送林老太太回家,晚上回來見廟里山門關了便同寺院僧人宿在廟外的齋寮里,晚上三更時分聽到廟里敲鐘,卑職匆匆趕過來才知廟里來了劫匪,大太太和四小姐從屋中逃出,躲在藏經閣里逃過一劫,二太太和三小姐卻不知所蹤了,徐百戶已派人去追,只是劫匪均都是藝高膽大之人,竟極有章法,仗著夜深都逃了,捉到的也未留下一個活口……”說著又含著淚哽咽道:“留在寺廟里的十二個兄弟已經全遭了毒手……尸首就停在那邊。”說著往旁邊一指。
林錦樓腳步一頓,徑自走過去看了看死尸,只見整整齊齊停在地上,均是一刀斃命,連一打斗的痕跡都皆無,顯是睡夢中便見了閻王。這些都是他一手練出的親兵,同生共死非比尋常,前天還活生生的人,此刻已變冷冰冰的尸首,林錦樓只覺得腸子都要疼斷了。
他抿了,邁步進了大殿。只見當中燭火高照,秦氏、林東繡和紅箋面慘白,渾疲憊的坐在團上,頭發只綰著簡單的髻,上裹著披風。
林東繡一見林錦樓便站起跑上前,哭著了一聲:“大哥……”便哽咽起來,嚶嚶哭上了,紅箋在一旁陪著抹眼淚。
林錦樓幾步來到秦氏跟前,單膝跪在地上道:“兒子不孝,來晚了,讓母親驚。”
秦氏眼圈兒紅了,點點頭道:“來了便好。”
林錦樓忙道:“母親可傷了?”四下張,擰了眉道:“香蘭呢?”
秦氏大驚:“香蘭還沒找著麼?”
林錦樓心里一沉。香蘭同秦氏宿在一,他還以為和太太小姐們一起逃了。
秦氏遂將晚上的事同林錦樓說了一回,又道:“若沒有香蘭,我們娘倆只怕就見不著你了……,……不會真遭了什麼不測罷……”說著眼淚便滾了出來。
林錦樓攥了攥拳,勉強安了秦氏兩句,轉出去人安排車馬送秦氏等人回府,又派人去調五百兵,寺里廟外的大肆搜尋。不多時溫如實帶來個小和尚,說曾見過一個穿僧袍的漂亮子,形容與香蘭頗像。林錦樓聽那小和尚語無倫次的講了一回,心神稍定,可到寺外香蘭藏的灌木叢一瞧,卻發覺空空如也,他的臉“吧嗒”又掉了下來。
秦氏臨行前開車簾子對林錦樓道:“許是天晚,香蘭孩兒家膽子又小,尋了個地方藏起來了,等天大亮,再滿山喊一喊,聽見靜便出來了也未可知。”
林東繡看著林錦樓言又止,卻終究閉了。秦氏放下簾子,馬車便在幾十名侍衛的護送下吱吱嘎嘎的走遠了。
待馬車行遠,林錦樓臉便沉下來,用力了臉,附近山林已被他翻了個遍,甭說香蘭不見蹤影,連二太太和林東綾也憑空沒了一般,眼看天便要大亮,林錦樓心里卻如同墜著一塊石頭。在他眼皮子底下竟搞出這樣的陣仗,家親眷被匪徒劫了,到頭來竟是香蘭這樣的弱子護住了他的母親和妹妹,這如同一記響亮的掌扇在他臉上。他又惱又怒,恨不得仰天長嘯,一拳把墻搗爛。
正此時,一個騎著馬的侍衛沖了進來,飛下馬單膝跪地稟道:“啟稟將軍,府里傳來的消息,二太太和三小姐已平安回家,杜賓杜護衛英勇制敵,劫匪悉數斃命,將二太太和三小姐救下,護送回府。”
林錦樓上前邁一步問道:“只有二太太和三小姐?”
那侍衛道:“還有二太太的丫鬟,聽說什麼珊瑚的,只有這三人了。”
林錦樓閉了閉眼,把滿心的暴躁再往下了。他習慣事事盡在掌握,素日冷靜敏銳,即便強敵境也鮮失了方寸,可這一樁事,讓他心里陡然沒了底。他深吸一口氣,捧了一把冰涼的井水抹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些,閉了眼仔細琢磨一番。香蘭不過是個弱的孩兒,平日里連個重些的花盆都挪得吃力,膽子小得跟耗子似的,他嚇唬兩句就能眼淚汪汪的,黑燈瞎火的在這山上,能在哪兒?至今下落不明,莫非真讓匪徒半路發覺給劫走了?生得那樣……林錦樓不敢往下想,大喝一聲道:“溫如實!”
溫如實連忙彎著腰低著頭趕到他面前,林錦樓沉著臉道:“去找郭人杰,讓他各堂口的兄弟給爺去找人,在意這幾日人牙子和窯子里的買賣,但凡有貌孩兒買進賣出的一律扣下。”溫如實連忙應下。
郭人杰乃金陵城里有名的大混混,一直尋機會結林錦樓。林錦樓眼高于頂,自然瞧不上他,可他在市井中極有勢力,手下地流氓眾多,青樓賭坊都要給他幾分面,此事竟也非他不可。
林錦樓又道:“道渡口,這幾日嚴加搜索,若遇來路不明的貌子,也一律扣了,聽候發落。”溫如實又應了。
林錦樓道:“此事嚴加封鎖,誰傳出有關林家眷遭遇劫匪的傳聞,本將軍軍法伺候。”
溫如實連聲應下,彎腰退了。
隨即,UU看書www.uukanshu.com林錦樓親自帶人又將棲霞山細細搜了一回,附近的村莊也挨家挨戶搜尋,仍舊一無所獲。整整一天,林錦樓都未尋著香蘭的下落,夕西下,夜幕降臨,林錦樓愈發焦躁不安,恨得一刀砍斷了眼前一碗口的竹子。
此時郭人杰親自騎著馬來了,跪在林錦樓面前,臉上掛著笑道:“林將軍,幸不辱命,小的手下的弟兄果然尋著兩位小姐,讓人賣到不同窯子里,兩位都自稱是林家的丫鬟,只是都嚇壞了,將軍您看這事……”
林錦樓只覺頭上“嗡”一聲,忙問:“人在何?”
郭人杰道:“小人已經把人領出來,找了個雅間好吃好喝的招待著,然后過來跟將軍報喜來了!”
林錦樓立時騎馬帶著兵隨郭人杰去。他方才把自己的冤家對頭想了一個遍,咬著牙嘿嘿冷笑,這事顯然是擺明車馬沖著他林錦樓來的,這些年他樹敵不,敢有這個膽子的也不外乎三兩人。最好那兩個丫鬟里有一個是香蘭,否則有個三長兩短,又沒人出來認這一宗,那也別怪他發狂,抓著誰就咬死誰,也讓那群畜生見見他真正發威的模樣。r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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