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樓把那手翻來覆去看了幾遭,淡淡道:“哦,你跟著爺不順心,那在外頭吃苦罪就順心了?賣到窯子里當窯姐兒你就順心了?”說著把香蘭推開,指著冷笑道,“瞧瞧你這副鬼樣子,夠十個人看半個月的,不知好歹的東西。你真是長本事了,竟然敢私底下著溜了,爺先前怎麼沒發覺你是個藏耍的,啊?你是不是還琢磨著自個兒那麼一病就沒事了?”
香蘭耷拉著腦袋不說話,時不時的抹淚兒。
林錦樓還想再訓幾句,這里小丫鬟端了托盤,托了一碗粥并兩樣兒小菜進來,林錦樓方才住了,命把炕桌搬到床上。香蘭見是一碗白米粥,并酸筍、素心青芽等清爽小菜,哪里有胃口,又提心吊膽的怕林錦樓追問,只覺頭愈發昏沉了。
林錦樓把青瓷碗往香蘭面前挪了挪,看愣著,便道:“先吃點,肚子里有食兒才能吃藥。”
香蘭頭疼得有些惡心,不想吃,又不敢拂了林錦樓的意,只好勉強拿起勺子,吃了兩口又放下了,低著頭小小聲說:“吃不下了。”
“就這兩口,你當喂貓呢……不吃?本來有粥,可大夫說你沾不了葷腥油膩,只能吃這樣寡淡的。”
“沒有不吃,就是吃不下……”
“你又來了是罷,又開始跟爺使子賭氣了?”
眼見林錦樓又要瞪眼,香蘭只好又勉強吃了一勺,直著脖子咽下。頭疼,上也酸疼,還有一陣一陣的寒。有些自暴自棄想,自己興許就是命不好,不過就想找個地方平平靜靜的過日子,怎麼就不行呢,在寺院里好端端的怎就遇上了歹人。還有林錦樓,都躲到揚州。這樣遠的路。他都把揪出來。他又救一回,又欠了他,可一想到又要回冷冰冰的林家宅門,的心就灰了一半。往后的日子會怎樣?以事人,強歡笑,戰戰兢兢的服侍林錦樓和他日后娶的太太,低著頭踩著臉這樣熬一輩子?
人這一輩子苦短,可熬日子卻又尤其的長。給林錦樓當小妾不過才一年景,卻覺得早已世事回,桑田幾度。心好似一下子老了似的。
香蘭本不想哭,強忍著。可眼淚就是止不住。淚滴在粥碗里,舀了一勺放進,滿口的苦,那苦意直苦到心里,讓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林錦樓沒料到香蘭吃了口粥便潸然淚下,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卻還拼命舀了粥往口里塞。他把碗拿了過來。皺著眉,過了半晌道:“吃不下就甭吃了,又沒你……這不是為了你好麼。大夫說藥傷胃,讓你最吃碗素粥。回頭讓小三兒他們出去尋幾斤燕人參,給你煲補湯……你別哭了,咱收收淚兒不?”
香蘭竭力忍住,用袖子眼睛,肩膀一一的,像只凄惶無助的小貓兒似的。委實可憐。
林錦樓把炕桌撤了,上了床,把香蘭抱到懷里,了頭發道:“你這人,就脾氣太倔,什麼都藏心里。你在林家過得不順心,怎麼不跟爺說?爺當然給你撐腰,誰敢欺負你,爺立時滅了他。你倒好,一聲不吭的跑出來,你知道整個金陵城都讓爺翻騰過來了麼?啊?還有你爹媽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爺也挨個查了一通,這段日子金陵的人牙子都不敢販十幾歲的大閨了。林家是有人欺負你,可你在外頭過得就好?臟的累的沒干罷?你這手都糙了。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小媳婦兒,跑到寺廟里住著,要是生得跟李逵似的也就罷了,長得好,又在尼姑庵里形影單只,出事兒不過就是個早晚。倘若今兒晚上爺沒過來該如何,你自個兒心里想過麼?”
香蘭還在他懷里哭,哭聲悶悶的,林錦樓已覺著自己前漉漉了一片。他又了香蘭的長發,低聲道:“方才爺就讓你吃兩口粥,你怎就哭上了?不過訓你兩句,你還委屈上了。行了,快別哭了,你病還沒好,仔細哭多了頭疼。讓丫鬟們打水進來給你臉,把藥吃了,漱漱睡了罷。你從早上回來睡到這個時辰,爺可是腳不沾地忙了一回,折騰夠嗆,早想歇著了。”他東瞧西看的也沒找到帕子,索把繡著五鴛鴦戲水的枕巾抓起來,將香蘭的臉扳起來給臉。
香蘭悄悄看了林錦樓一眼,燭下,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顯得愈發英俊,不似帶有惱意,一凌厲人的氣勢和了些。的頭實在太沉,任憑林錦樓用枕巾在臉上抹。
林錦樓又命丫鬟端藥打水。香蘭只得用熱巾重新臉,又將藥吃了,漱了。待那丫鬟退下,林錦樓上床,便要吹熄床前燈。
香蘭方才啞著嗓子道:“幫我出來的人,是我原先在寺廟的師姐們,大爺你行行好……是我騙們,們不知的。”說著言語里又哽咽了。
林錦樓哼了一聲,可扭過頭看著香蘭紅腫水亮的眼睛和紅紅的鼻尖,又嘆了口氣,手拍了拍,道:“行了,爺既往不咎了。”
香蘭一愣,還有一肚子央求的話,沒料到林錦樓竟然不追究了。
林錦樓翻過,直著手肘把香蘭困在下,俯視著:“應了你這一樁事,你可不準再哭了。先前太太對你有見,如今總后悔原來待你不好,催著問你找著沒有,這仨月往你家里送了四趟東西,還怕你爹娘多想,不敢說你沒了。你再回去就放下心,整個兒林家沒有人給你臉子看……爺在外頭天天累死累活的,回家里來就惦著能有人知疼著熱再說兩句好聽的,沒指你上九天攬月,也沒指你怎麼會伺候,你就乖點,出點幺蛾子麼?”
香蘭咬了咬,長長的睫垂了下來。只覺頭痛,秦氏、林錦樓、還有回到林家,這些事已無力氣再多想。
林錦樓好似又說了些什麼,此時藥發作,香蘭只覺那聲音變得極遙遠,合上眼,又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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