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三十四章 得失

傅鼐是鑲白旗人，剛被四爺弄進了前侍衛。主子恩德上，奴才只有誓死報效。於是他們家把長子傅弛送進了四貝勒府，二阿哥弘昐邊當了個哈哈珠子。

頒金節是滿人大節。傅鼐夫人馬佳氏每年要事就是給四貝勒府準備禮，從頒金節到十月三十四貝勒生辰，年和十五，是挖空心思找理由往四爺邊湊。今年又多了個四阿哥，傅鼐滿月周歲哪次都當全家大事來辦，連自家老爺去江南尋什麼師傅做扇子都給扔到腦後去了。

但禮好送，怎麼四貝勒府坐上一盞茶就了為難事。

以往馬佳氏都是先去福晉那裡坐坐，再到側福晉那裡。今年見側福晉又有了個四阿哥，就把傅鼐弟弟媳婦帶上了，車上就囑咐：“如今你大伯和咱們一家子都是四貝勒門下奴才。你也知道，我弛哥就側福晉所出二阿哥弘昐邊當個哈哈珠子。側福晉三阿哥也差不多到年歲了，今天你過去，直接就去給側福晉磕頭，不必多提你強哥，說多了恐怕主子煩，要是主子問起就說說強哥年歲，家讀什麼書，能打拳會拉弓。”

妯娌連連點頭，家裡雖然被囑咐過好幾次了，可事到臨頭還是膽。拉著馬佳氏問：“嫂子，側福晉好說話嗎？”

馬佳氏寬道：“主子們都心寬，就是你當面有什麼冒犯，主子們也多不會當回事。托主子爺福，我侍候過側福晉幾次出門，偶爾也進來陪側福晉說說話，不是個為難人，就是不太聽人奉承，你到了那邊別總一驚一乍，大方些反而討側福晉喜歡。”

細細待了一路，到了四貝勒府門口，騾車停下來，馬佳氏和妯娌都跳下車，先把名遞給門房，馬佳氏笑道：“奴才們來給主子磕頭，不知這會兒方便不方便？”

傅弛一個月就有二十天住府裡，馬佳氏也是常常進來，何況早兩天就給府裡遞過子請見，所以門房並未為難，驗過子和禮，就對道：“勞駕，稍等。”

請們門房稍坐，這邊把子遞進去。

馬佳氏和妯娌一人懷裡一堆東西，們自己就是奴才，進府自然不能再帶邊丫頭下人。門房還算客氣，特意給們倒了茶。

大約有了半刻鐘，門房進來道：“裡面來了話，你們這會兒就進去，主子正好得閒。”

馬佳氏和妯娌趕道謝，不忘留下些銀子給門房：“請各位喝碗茶。”

門房人幫們把禮抱到二門，到那裡就有嬤嬤丫頭來帶路。馬佳氏這裡就跟妯娌分開，指點道：“你從這裡直接去側福晉那裡吧，去了長點眼，主子要是膩了就趕告退，別多待。”

那妯娌忐忑不安應下，抱著禮，不敢丫頭替拿著，連連道‘辛苦、勞駕’，一路穿花過廊到了東小院。

進門就是兩扇朱漆門，門口守著一個太監，送來丫頭門口屈屈膝，指著對那太監說：“哥哥，這是傅鼐家人，來給側福晉磕頭。”

太監對那丫頭一笑，道：“累你跑了一趟，要不是急著走就去找你玉盞姐姐要點心吃，我剛才就見我們主子賞了一盒子呢。”

丫頭甜甜笑道：“等我閑了吧，這會兒實是走不開。”轉頭對那妯娌微微一福，道：“姐姐只管進去，我這就要回了。”

懷裡抱著禮，七八糟對那丫頭還了個禮，千辛萬苦掏出個荷包來：“姑娘別嫌糙，是我自家做，拿著玩吧。”

丫頭接過荷包走了。

太監讓開路，請進去，卻並不接過手上東西，道：“請這裡略等等，我個人送你進去。”

不知側福晉這院子裡居然規矩這麼大，外面丫頭不能進來，來了客人也不走，太監守著門一步不能離開。

太監很從倒座房裡了個丫頭出來，指著道：“這是傅大人家眷，你給領進去吧。”

那丫頭含笑過來對屈膝福，道：“奴婢玉夕，請跟奴婢來吧。”說著手輕輕巧巧就接過懷裡禮，都沒反應過來。

繞過照壁才算看到東小院全貌。

院子足有十數丈深，兩側廂房都有丫頭太監守門。一邊擺著四個太平缸，下面已經架好了柴堆，只是現天氣還不到冷時候，沒有點火。院子兩邊都有花壇，可能時近深秋，所以搭花架都拆了，改做老竹搭籬笆，移過來數株花正盛放。

正屋前一側還有一架葡萄，現枝葉都枯了卻還沒移開，顯然是主子心之。

玉夕是跟玉朝一起東小院改建好後才進來丫頭，兩人家還住一條街上呢，連名字都是挨著起。結果玉朝起了壞心被主子爺攆出去，玉夕都覺得面上無，這幾日都躲屋裡做針線。

誰知就被人抓了壯丁。

客人先等階下，先找玉瓶姐姐或玉煙通報一聲，看主子這會兒有空沒。

掀了簾子悄悄進去，玉瓶西側間看到，擺擺手，趕停下，接著就聽到西側間裡主子正跟二格格說話。

李薇與二格格坐榻上，一人手裡抱著個懷爐。這天氣還不到攏火盆時候，而且點了火盆屋裡總有煙火氣。懷爐小巧可，總抱著一個把玩，二格格也就養了跟一樣習慣。

道：“既然是福晉你去，那你就去吧。”

早上，正院石榴過來先給磕頭，再對二格格說福晉那邊得了好料子，去量尺寸，好給們姐妹三個一人做件斗篷。

二格格彆彆扭扭：“我不想去……”話音未落就被李薇橫了一眼，立刻說：“我錯了。”

認錯這點真是跟一模一樣。

李薇也就是要一個態度，放過道：“福晉也是你額娘，面上你要做到恭敬孝順。”

“道理我都知道，就是……”不道，“近那邊常常我過去，額娘你也知道，我跟大姐和三妹都不大說得來，們倆脾氣太怪了……我不了……這會兒過去，肯定午膳要跟大姐們一起用……”

想起跟大格格和三格格一起吃飯，二格格就胃疼。真是再好吃東西也吃不出滋味，誰試過吃飯跟寫字讀書似一臉嚴肅？飯桌上一點聲音都不能發，一句話都不能說，連你跟我笑一下都不行。

這是吃飯嗎？這是上刑！

進宮時就算是娘娘跟前也沒這樣啊。娘娘還會們多吃點，松點，不嬤嬤老管著們。結果正院天天這樣，頓頓這樣。都懷疑大姐和三妹不好就是因為吃飯吃，憋氣。

李薇也沒辦法，不能拘著二格格不跟姐妹親近。

“其實我覺得大格格和三格格都可憐，”李薇歎道，“你看你吧，額娘從不嬤嬤們多管你，大格格和三格格就沒你這麼輕鬆。你想想這個，也能同們幾分。”

“們想見你，對你好這總是不假，等你日後大了就知道，這會兒你們之間是純粹好。”

二格格聽了不說，只是撇撇道：“額娘你見誰都同，看誰都可憐，誰你眼裡都是好人對不對？”

李薇噎得說不出話，一指頭按額頭上，道：“額娘眼裡都是壞人，你壞！”

二格格咯咯笑著躲開，完了長歎一聲，說：“那我就去吧。”要下來，玉瓶過來替穿鞋，一邊腳，一邊說：“其實我總覺得，近……”指指正院方向，“那邊好像怪怪。常常我過去還罷了，聽弘昐說他們書房時也老有點心和夜宵送來。”

說完就見額娘神不，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了。屋裡氣氛自然就是一變，連玉瓶姐姐給穿好鞋也站起退到一邊，垂著頭不說話。

額娘你好嚇人！

二格格規規矩矩站著。

李薇抬眼就看到別提多乖巧了，笑了下，手過來，拉著手從下往上看寶貝閨，輕聲提點道：“這事額娘都知道，你也不必意。以後你遇見人多了自然就知道，這世上多是一面對你好，一面心中有算計人。”

“人都會有私心，並不奇怪，也不可惡。”道，“你是個聰明孩子，弘昐和三阿哥都很聰明，所以額娘並不擔心人家一點小恩小惠就能收買你們。有警惕心是好，但不必事事都如臨大敵。”

李薇想了想，不如趁機做個機會教育。玉瓶退下，拉二格格坐到邊。

“家裡，阿瑪和額娘管著你，但是都是真心心疼護你。”

“福晉能管著你，可又有那麼一點小心思。所以你就覺得不舒服不痛，心煩不想見，對不對？”

二格格連連點頭，說：“我知道是阿瑪福晉，咱們都該敬著。可……以前不管咱們不也好嗎？為什麼現天天跑來管我和弟弟們呢？一想到這個，我就渾不對勁。”

李薇心中暗歎，臉上微笑，不能再出不安沮喪嚇著二格格。

“這世上能管住你人會越來越多，如今只是福晉你就不了，想躲開，難道以後每遇上一個討厭人都躲開？”

“比如你以後總會嫁人。雖然你份高，但這世間一慣是男高低，所以如果你自持份淩駕你丈夫之上，並不利於你們夫妻相。”

李薇扳著手指數：“還有，你丈夫阿瑪額娘，論份地位也不如你。可他們你丈夫之上，如果你要敬著你丈夫，就要同樣敬著他們。”

二格格有些臊，不樂道：“額娘你說這個幹什麼啊？”

李薇這回是真想歎氣了，可真捨不得孩子嫁人，可直郡王家大格格明年就要遠嫁，這簡直像個信號。

“福晉好歹還是自己家裡，上頭還有你阿瑪站著，要做什麼也有限。可等你嫁人了，那是到別人家裡，你阿瑪再厲害也難免有鞭長莫及時候。你公公婆婆丈夫小叔小姑妯娌，這麼些人，他們絕不會像阿瑪額娘待你這麼好，說不定也比不上福晉，那時你要怎麼辦？”

二格格近也想這個問題。直郡王大格格出嫁事前幾年就說，可一直覺得很遙遠。今年突然就下了旨，明年就要出門，一下子把這事給拉到眼前，實接不了。

不過擔心還只是遠嫁和留京裡選擇，婆媳問題簡直像下輩子事，現想太早了。

但也大概明白了額娘意思。福晉可能只是有些小麻煩，日後遇上麻煩人麻煩事比福晉為難一百倍。

想想以後，就會覺得見見福晉，跟兩個姐妹吃飯也沒那麼難辦了對不對？

二格格心沉重去正院了，一路都想嫁人事。阿瑪和額娘一直想留京，為這個從幾年前就開始裝病，今年阿瑪說再病一病。

不是說喪氣話，只是阿瑪這招真能行嗎？指婚是皇上，說起來還是皇上孫呢，卻從來沒面過聖，沒跟皇上說過話。

皇上那麼喜歡直郡王，對直郡王大格格也是常有賞賜，聽說小時候就見過皇上。可皇上還不是說指就指出去了？

到時候皇上指，估計阿瑪也是無能為力。

想起連阿瑪都可能護不住，二格格心中湧起一豪來！心想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一定不哭，不阿瑪額娘擔心，高高興興嫁出去。

頒金節前，二格格給直郡王大格格遞了子，想約出來玩。結果回說大格格抱病，謝過好意，還給帶了一箱東西。打開一看，都是大格格常用。

來人是大格格丫頭，道：“我們格格說了，這些也用不著，留給格格做個念想吧。”

二格格拿著一個香木玲瓏球，送走來人，去找額娘說要去探大格格。

李薇正逗四阿哥，聞言把這小子抱開，道：“想去就去吧，多幾個人跟著。你說直郡王大格格是生病，我這邊準備些藥，你就帶些點心玩過去。”

二格格劉太監做了一盒子香油包，外裹炸金黃面皮，裡面是雪白油。

到了直郡王府，沒見著直郡王福晉就直接去了大格格院子。

大格格與二格格、三格格、四格格住一起。都是同母姐妹，曾經二格格非常羨慕，要是大姐和三妹也都是額娘孩子就好了。

可今天見著躺床上一臉病容直郡王大格格，直郡王二格格哭得眼睛都腫了，心裡突然慶倖起來。

雖然與大姐和三妹也很好，但到底比不上同母。大姐約過想遠嫁蒙古，好把三妹留京裡。二格格當時只覺得想太多，三妹還小呢，再說阿瑪想保下們兩個，肯定也不會不管三妹。

但看直郡王府姐妹，終於明白大姐只是擔心有萬一，所以寧願不去賭這個萬一，要是萬無一失。

以後要對大姐和三妹好一點。

把帶來點頭送上，直郡王大格格很捧場吃了好幾個，連娘都勸不要吃了，免得積食。

“這東西倒鮮，你們府上廚子可真不錯。”直郡王大格格笑道。

二格格得意笑，說：“你喜歡，我就人天天給你做，再給你送來。”

“不用了。”直郡王大格格搖搖頭，坐旁邊直郡王二格格想說點什麼，又咽了回去。

二格格略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坐車上忍不住車夫些回家。直郡王府那悲涼勁實害怕。

晚上，直郡王府長史來找四爺，想借做油包劉太監去他們府上侍候一陣。

四爺當即應下，蘇培盛去喊劉寶泉過來。

蘇培盛呵呵笑道：“主子爺，奴才還沒來得及跟您說，劉寶泉下午剁子不小心把手指頭給剁了，這會兒就是他去了直郡王府上，只怕也是什麼都幹不了。”

這老賊也太狡猾了，他還當他真是不小心剁著自己了，還笑話他老眼昏花，結果是為了這個啊。

前院膳房，劉太監正抱著手躺床上哼哼，他徒弟小路子膽道：“師傅，徒弟真不用也剁自己一刀？”他下午還不明白師傅幹嘛突然親自剁子呢。

去直郡王府還能回來嗎？會不會直郡王大格格乾脆帶到蒙古去？

他才不要去！

劉太監白了他一眼，道：“放心吧，就你這沒長樣子，人家還不放心你過去呢。”

果然，四爺想了想，把屠河給直郡王長史帶走了。都是膳房師傅，蘇培盛問過他也會做這油，以前劉寶泉沒來時手藝也不錯，是侍候他膳食。

小路子門檻看著屠師傅蒼白著臉，後跟著他同樣白著臉徒弟跟蘇培盛後出去，抹了把額頭汗，噓道：“真是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