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京郊外還是白雪皚皚，遠的荒地上寸草不生，天空沉沉的。

道上正停著幾輛青布騾車。

“爺……爺……我隨你一道去，我不怕苦，我可以一個人都不帶，爺就當我是個丫頭……”郭絡羅氏哭得肝腸寸斷。

八爺面上帶著苦笑，道：“……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

郭絡羅氏哽咽道：“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爺……對不起娘娘……”

“不說了。”八爺替了淚，把扶回車上，道：“你好好的在府裡待著，平時也可以去找找朋友說話。我在皇陵那裡也有人照顧，奴才太監都有，用不著我自己劈柴燒水。”

郭絡羅氏更是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皇陵是什麼樣？八爺到了那裡，那些太監會怎麼待他，就是傻子都能想像得到。到時連口熱水都喝不上，這種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八爺道：“我以前一直覺得皇阿瑪沒有原諒我，這次過去，我要好好的向皇阿瑪請罪。”

他轉頭對何焯說：“潤千，一直以來是我誤了你。你回鄉吧，我給你準備了一些銀子，回鄉後買些地，你不是一直想開個書院，教化學子，著書立說嗎？去吧。”

事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何焯還是一頭霧水。但他知道，八爺也不是事事都跟他說。皇上那邊應當是拿住了八爺的什麼把柄，又不能宣之於眾，便這樣將他攆出了京。如無意外，這輩子，八爺都不可能回來了。

他想到此便跪下給八爺磕了個頭，想起以前二人主僕相得的時候，也覺得世事無常。

“何焯……恭送主子……”

八爺站著了禮，再親自扶他起來，看了眼在車裡掉淚的郭絡羅氏，他歎道：“我這就走了，勞潤千替我送家人回府。日後山高水長，再見有期。”

何焯心中一跳。

八爺上了騾車，在幾個隨從的護送下往皇陵去。

皇上沒有派人‘送’八爺過去，因為八爺若是不去，除了不遵聖旨外，更是對先帝不敬，毫無子敬父之心。所以，八爺不必別人押送，都會在接旨後儘快啟程前往皇陵守陵。

只是八爺最後對他說的那番話，到底是無心的，還是有心的？

他搖了搖頭，此時再想這個有什麼用？八爺不管在背地裡打算著什麼，皇上察覺後不過一下就能打破他的盤算。

這便是皇上，萬歲。八爺不則已，了說不定反而是一條死路。

如今連何焯都拿不準，八爺到底是為了想讓皇上心甘願的用他才重重設局，還是為了設局而設局？

……或許連八爺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他的心在別人面前就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這對八爺來說才是最難接的。

何焯長歎道：“……到底不是以前了。”

連他都開始懷念康熙朝時，先帝對八爺存的那半分父子之。這讓八爺不管如何，都有一線生機，也是八爺能在朝中一展抱負時真正的依仗。換當今後，皇上只要不肯用八爺，一直晾著他，八爺這輩子就只能窩在府裡做個閒散宗室。

八爺怎麼可能忍得了？

何焯回到車前，恭敬道：“福晉，咱們這就回府吧。”

郭絡羅氏呆呆的著前方，八爺的騾車已經走得不見影了。何焯再問一遍才回神，抹了把淚，不再滿臉哀戚，“就聽先生的吧。”

坐回車裡，不是八爺，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失態。

何焯上馬，護衛著郭絡羅氏的騾車回了王府井。

以前府門前還有兩個大石獅，此時只餘下空空如也的基座。門前的大門也許久不曾上過漆了，府裡的下人甚至不敢時常去刷洗，就怕把漆給涮掉了更不好看。

郭絡羅氏下車後看到石獅基座，再看那黯淡、斑駁的府門，想起八爺早年的意氣風發，如今的淒涼……

何焯一路將送回到了二道門外，才要告退，郭絡羅氏卻轉往八爺書房而去。

“先生，帶我去爺的書房看看吧。”道。

何焯念八爺對他的恩，就從了命，親自引郭絡羅氏去書房。

書房裡侍候的太監們都還在，見了郭絡羅氏紛紛跪下磕頭，一面打簾子、煮茶，顯得十分殷勤。

八爺一走，好像把這府裡的氣神都給帶走了。連書房的人都沒了主心骨。

郭絡羅氏看到這一幕，更加難了。

書房裡的一切還跟以前一樣，只是四周的書架空了大半。八爺去皇陵，帶的最多的行李就是書房裡的書。

郭絡羅氏不是頭一次進來，可距上一次進八爺的書房，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懷念的過這裡的一桌一椅。

何焯見此就想退下去，可郭絡羅氏再次留下了他。坐下來道：“請先生替我起草一本摺子。”

何焯不解，出於對舊主的忠心，他多問了一句：“未知福晉要寫的是什麼摺子？又想請誰遞上去？”

就算以前八爺還在時也早就不能往前遞摺子了，他都要四托人幫他遞，更何況現在？就算之前願意幫忙的，現在只怕也都不行了。

郭絡羅氏道：“請罪折。”

何焯怔了下，他萬萬沒想到福晉居然要遞的是這個。

郭絡羅氏面無表，但仍然堅定的說：“八爺辜負聖恩才招致如此下場，自然是罪該萬死的。皇上能寬大置，府中上下都念萬歲的恩德。”

何焯遲疑道：“這麼寫……皇上就會饒了主子爺？”

郭絡羅氏道：“我親自去，就是哭著求他，也要讓他放八爺一馬！”

圓明園裡解了，四爺就宣額爾赫來陪李薇，連福慧也一起帶過來了。一來就被弘昫拉出去了，現在已經不他出去了，兩人在太監們的看護下一沖出屋子就喊著打雪仗跑遠了。

趙全保正在說劉寶泉的事：“奴才把他的徒弟小路子給帶過去了，小路子說要侍候師傅終老，被劉寶泉罵了一頓，回來還哭呢。”

李薇道：“劉寶泉現在怎麼樣了？”

就連額爾赫也記得這個廚，在一旁聽得十分認真。

李薇會讓趙全保去管這個事，還是因為四爺提了句，道：“劉寶泉對你忠心，你讓人去看顧他也沒什麼，並無不妥。”

這話的潛臺詞就是讓放心的去吧，他知道了，不會以為在做什麼私壞事。

李薇之前只是讓趙全保去送銀子，因為劉寶泉在京裡雖然有宅子，裡頭也有下人，可他平時很出來，這下人裡盡心不盡心還是兩說，說不定趁劉寶泉傷重之時起了歹心也有可能。

趙全保一個總管太監赫赫揚揚的過去，能震住不人。

不過既然有四爺這句話，索連大夫也替劉寶泉請了，再托李家平時多照顧些，畢竟這裡的人都不方便出宮。

至於蘇培盛，四爺竟然授意讓人給他尋個義子照顧他回鄉。一時風無兩。

當時圓明園中折進去的人，就這兩個算是活著出來了。可聽趙全保說蘇培盛四肢全廢，就算躺在床上也要包尿布的時候，就覺得這條命拾回來也不容易。

額爾赫這些日子是嚇壞了，平白無故圓明園就不許進了，要不是皇阿瑪和額娘都親自人去看，跟說沒事，都想闖到園子裡來看一眼了。

李薇聽這麼說哭笑不得，道：“你阿瑪給你的侍衛是讓你這麼用的？”按說像額爾赫這樣在京開府的固倫公主是不需要太多侍衛的，但四爺還是給了一個三百人的護衛隊。

而且這份寵是別的留京公主沒有的，宜爾哈就只有守府的一百多人，還不能算是的人。雖然也有護衛公主府的職責。

李薇趁機也問了端儀和端靜的事。把這兩個公主帶回來，結果誰知道出了這件事。整個新年都沒有去關照們，兩人在們各自的公主府裡過得年，這趟回鄉探親也變得不倫不類了。

額爾赫道：“額娘不用擔心，太后過年時把們進宮裡了，還讓誠郡王和五貝勒可以進公主府探，我也讓人去看過。們都很高興能回來過年呢。”

“那就好。”李薇松了口氣，看到額爾赫好像有些言又止，就讓侍候的人下去，等沒人了道：“說吧，想問什麼？”

額爾赫小聲問：“到底是什麼事？我問弘昐和弘昀他們也不肯告訴我。”

李薇搖搖頭，有些嚴肅的說：“不能告訴你。你也不要再去打聽，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

額爾赫被嚇住了，李薇又有些心疼，可只看這事四爺都只能遮遮掩掩的告訴就知道，關於謀刺聖駕，這一旦掀出來絕對是件大案。所以知道的人越越好。對額爾赫來說，不知道更好。

安了兒好一會兒，留在園子裡住下。等四爺回來了，悄悄告訴他對額爾赫溫和些。

四爺馬上想是不是他對兒最近太冷淡了，道：“朕知道了，最近忙得都顧不上問，朕明日出半天來，讓和福慧都過來，咱們看戲玩。”

李薇坦白道：“不是你，是我今天訓了，把嚇著了。”

四爺奇怪道：“你那麼想，了來又訓幹什麼？額爾赫聽話又懂事，你好好的跟說，肯定能明白的。”

在對兒子上，四爺是嚴父，是慈母。但對額爾赫，就是嚴母，四爺是慈父。

比起弘昐他們從三歲起就要搬離邊去念書，額爾赫卻在邊住到了出嫁。就算想讓跟姐妹們一起住，也要先讓去探過額爾赫的意願。弘昐他們開府封個貝勒都要再三斟酌，額爾赫出嫁就是固倫公主。

其他的種種優待與特例更是多不勝數。

像十三爺新接了九門提督一職後，四爺就道務府先讓額爾赫的額駙去管了，立刻就走馬上任。

從只是幹領祿銀的過氣家族一員，尚了公主後就一步登天了。四爺道這個位子上的人只取忠心就能用，福克京阿是額爾赫的額駙，小夫妻又好，肯定錯不了。

李薇無奈的把前因後果說一遍，不忘再表達下的不滿：“……您連我都沒說，我就想著額爾赫也別知道了。”

四爺就笑了，繞來繞去還是這個。不過這個說到底是醜事，還是他看錯人的醜事。當著十三的面他或許都能說得出口，偏對著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的。

這次就又沒了下文，因為四爺一本正經的讓人把戲本子拿過來，問明天帶著額爾赫看什麼戲？

“把弘昐家的也來，還有朕給弘昀看的那家姑娘也過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好的。”他道。

四爺給弘昀挑的那家親事說不上太好，但李薇見過那個姑娘，覺得姑娘不錯，長得特別可特別萌。如果論起眼緣來，弘昐福晉博爾津氏就不如這個姑娘。

至於覺得不好的原因是，這個姑娘的阿瑪已經沒了。的兄弟中也沒幾個能拿得出手的人。當然日後四爺當親戚提拔的話，前程也不好說。

此姑娘是鑲白旗人，姓舒穆祿。上次選秀時四爺道年紀太小給留了牌子，今年再選估計就能指給弘昀了。現在也只是大家心裡有數而已。

四爺可能是怕還想著追問那件事，故意道：“到時朕讓弘昀來送個摺子，兩人正好也能見見。”

不得不說，比起追問下毒案的真正兇手（四爺肯定是已經有數了），比不上弘昀和未來福晉的初次會面更讓好奇。還是更想早些確定兒子的幸福。

畢竟還沒真指婚，要是弘昀一見就不喜歡，那改也來得及。

看出來四爺在弘昀的婚事上已經出了一些隨意，可能以後的孩子都會照弘昀這個標準去選。姑娘本人可能很好，但家世上大概都會提不大起來。

這也跟先帝時的做法一樣。

聽戲當天唯一的不和諧就是四爺臨時被人出去了，但弘昀好像跟舒穆祿氏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讓坐在下首的舒穆祿去給弘昀那邊送戲本子好點戲，兩人算是簡單的流了一個眼神。

等舒穆祿走了以後，問弘昀，這小子被弟弟們圍著起哄都能神不變，很自然的說：“很漂亮，兒子很喜歡。”

李薇被這直白的話噎得後面的話也沒辦法問了。

雖然不期待第一次見面就看到對方的心靈，但至也別直說就是看臉好才願意。可能是看失了，弘昀才又添了兩句：“是個規矩的人，兒子想著進了府應該不會有事。”

李薇徹底絕了浪費了心思，安自己至弘昀這個還看中福晉漂亮了，弘昐那時努力半天也沒從他裡挖出一句除了‘規矩、懂事’以外更有意的評語。

晚上在那裡看帳冊收拾東西，四爺二月初要去直隸，但一月中旬就起程，先去拜祭皇陵。可能還想看看在皇陵的八爺吧。

四爺從出去見人後就回來坐在那裡運氣。

一看就知道這是被出去後氣著了，就拿弘昀的事來打岔，引開他的注意力。老想著那些糟心的事對他的不好，何況他又生悶氣。而說起孩子的事來，他一般都會聽進去，比說別的管用。

四爺聽嘮嘮了一個晚上，從背對到轉過來，到捧著茶靠在迎枕上聽，笑道：“男人看人，當然就是先看姿容。弘昐能贊一句規矩懂事，就是對他的福晉很滿意了。”他忍不住歎了一聲。

李薇順口道：“歎氣會把福氣歎掉的，快別歎了。”

四爺被逗笑了，拿批過的摺子看。聖駕出巡有很多的瑣事，除了後宮帶的太監宮以外，還有車駕、儀仗等。這些摺子送到他那裡，既浪費他的時間，又不得不看。最後他就一腦的送到這裡來了。

摺子下方都蓋著他早年給的那方小印。

他著這印，突然道：“印拿過來你收著吧。”

李薇僵的抬起頭：“……啊？”

停中宮箋表的事知道，不管四爺怎麼掩飾說是因為皇后重病，還是猜出大概是皇后又做了什麼。可能是因為這次毒酒跟有牽扯（不過覺得皇后不會這麼狠），也有可能是在這次大清查中暴出了一些其他的事。

四爺對皇后的品格要求格外的高，有時都想，是不是因為他與皇后的不好，才會越來越這麼挑剔？都說是潤劑。很多時候人對有的人會多出幾分寬容來。

四爺就這麼看著，神和眼神都表明他絕對是認真的。

這下真的有點傻了。

四爺想了下，還是解釋了他是怎麼想的：“你現在管得事越來越多，也需要有一方合襯的印了。印也就是個用的東西，你不必在意，拿著也只是讓你行事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