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開始西斜的,正好照在了崔岑孃的臉上,給稍嫌蒼白消瘦的臉頰塗抹了一層淡淡的金,加上那份眉眼舒展的笑容,看起來竟似比平日多了好幾分彩。?
裴炎自然知道,自己的這位夫人雖然子溫和,卻並不是輕易能與生人這般有說有笑的。他的目不由轉到了邊的子上,只見也在笑,印象裡那張似乎總有些疏離淡泊的面孔上,竟是一片燦爛的愉悅,心裡不知爲何微微一,低頭喝了口榴花酒,下了那一異樣的覺。?
這兩年來,他其實並不會經常想起眼前的這位子,似乎當時那一瞬間的心和之後的失都不過是轉瞬即逝的無謂緒,只是最近這段日子,各種有關的消息總在不斷傳來,有的說人、如懷妖的,也有的說機變無雙、有勇有謀的,讓他忍不住想起那短暫的兩次見面,忍不住琢磨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前兩天突然收到裴行儉的帖子後,他更是忍不住猜測,如今已是家夫人的會是怎樣一副面目?只是真正見到,看到臉上那從未見過的明亮笑容,他才發現,自己的覺,在意外裡竟還有的發……?
轉眼間,崔岑娘與琉璃已走到亭中,裴行儉與裴炎都站了起來,兩下各自見禮,裴炎定了定神,了聲“阿嫂”,琉璃臉上的笑容已變得溫雅客套,斂衽還禮,回坐到了裴行儉邊的客位上。?
兩邊的案幾上都已用漆盤擺好了瓜果點心,岑娘略掃了一眼,不過是、餢飳等尋常之,又看了看亭外湖面上亭亭盛開的白蓮,對琉璃笑道,“若是早些認識你,今日便該讓人採些新鮮荷花荷葉、蓮蓬上來,做蓮糕、荷葉飲,定然比這些更是應景。”?
琉璃笑了起來,“哪裡的話?這些樣樣潔,我說的那些,不過佔了個新鮮,倒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岑娘若是喜歡,回頭我便讓廚娘都做一份,請你也品鑑一二。”?
裴炎微覺納悶,看了岑娘一眼,岑娘含笑道,“大娘心思極巧,想了好幾道用蓮花荷葉做的菜,都是聞所未聞的,適才我正向大娘討教呢。”又對琉璃笑道,“過幾日,我與二郎便要搬到永寧坊,日後向你討教起來倒更是方便。”?
裴行儉有些意外的挑起了眉頭,“子隆竟是要出府獨住?”?
裴炎淡然道,“永寧坊原有老宅,日久無人荒廢了可惜,家父便收拾了出來,讓我們小住一段日子。因不算新宅,便也不打算煩擾諸位親友了。”他總不能說,自己回了長安才發現家裡那兩位庶母鬥得越發煩人,而他只想圖個清靜吧?想到其中一位正是眼前這子的姑母,當日差一點便讓做了自己的妾……目下意識的掃過琉璃,突然在後看見了一張似乎有些悉的面孔,頓時怔住了,回過神後,不由疑的看向了裴行儉。?
裴行儉淡淡的一笑,“子隆也看出來了?這兩個婢子,原是浴蘭節前臨海大長公主特意送的節禮。”?
裴炎愣了愣,目在那兩個婢上停留的時間稍長,臉有些凝重起來,沉默片刻才道,“我怎麼聽說,今年芙蓉宴,守約你也要去?”聽族裡的兄弟說,今年便是因爲裴守約要去,芙蓉宴的即興節目除了詩還多了書法一項,原是大長公主因他多年未曾在芙蓉宴上面,此次有心讓他拔個頭籌。怎麼此刻看來,事似乎另有玄機?大長公主又不是不知,怎會不知裴守約最不願提及那段往事??
裴行儉悠然道,“大長公主的十二日晨間便將帖子送到了寒舍,次日便又讓如琢特意去了長安縣衙一趟,如此厚,我豈能辜負?”?
裴炎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半晌才字斟句酌的道,“如琢也是和咱們一道長大的,卻不是藏得住心思的人。”?
裴行儉笑著點頭,“自然如此。橫豎你也是會去的,倒是好些日子不曾見過你的筆,聽說芙蓉宴上臥虎藏龍,你也莫大意了纔是。”?
裴炎一怔,裴守約此言何意?只能道,“說到墨書,我輩之中倒是無人可與守約兄相比。”?
裴行儉笑道,“子隆的楷書結構嚴,自一格,何必妄自菲薄?”?
裴炎臉上出了一苦笑:他的字雖然也不差,但比起當今聖上最欣賞的裴守約來,大概人人都會道是有所不及的——說起來,在裴守約弘文館與自己同窗前,誰不道他是裴氏年輕一代中的翹楚?可這位只比自己大上歲餘的裴守約一到,雖然頂著個胡鬧的名聲,卻是總能表現搶眼,連明經中舉都比自己用一半多時間這兩年間更是青雲直上,也難怪……他搖了搖頭,目從正角含笑、側頭看著裴行儉的琉璃臉上掠過,投向外面湖面上新開的蓮花。?
他聽到邊的岑娘在笑,“子隆常說阿兄的草書最有氣骨,也是如今聖上最爲賞識的,大夥兒如今都盼著能見識一二。”?
裴行儉的聲音依然是那種有竹的謙和,“不過是偶然了聖人法眼,哪裡當得起弟妹如此誇讚?”?
清風一陣陣從湖面上吹過,碧葉間的白蓮隨風輕擺,宛如一張張含笑的臉,裴炎突然只覺得邊的說笑聲離自己很遠,心底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在沉浮:若不是夏日炎炎,淺薄的世人又焉能知曉,這種清冷的白蓮竟是最經得起酷暑考驗?只是比起青松翠竹,眼前這一池蓮花卻又不算什麼了,這個夏天,纔剛剛開始,終有一日,他們會知道,哪種花木才最值得珍重……?
……?……?……?
彷彿天公作,永徽六年的夏至前連著下了兩場好雨,到夏至休沐三天時,天空竟又是一碧藍,宮裡剛剛賞賜給百的象牙席、碧竹枕立時便能派上用場,更莫說應了此時夏至無雨好農時的俗諺。?
巳時剛過,裴行儉便去外院吩咐下人準備好車馬。琉璃也打扮停當,轉頭見阿燕早已換上了自己吩咐針線房幾日前特意做的米素面絹衫、杏黃高腰窄綾和湖藍薄紗半臂,雙環髻邊又只戴了兩朵緻小巧的絹制芙蓉花,配上清秀耐看的容貌,看去並不起眼,卻是得之極,不由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雨奴也挑簾走了進來,打扮與阿燕無甚差別,只是髮髻微高,子又是豔的淺杏紅,便生生多了幾許風韻。進來向琉璃行了一禮,便默默的微低著頭站在了一旁。待到裴行儉大步走進來時,更是下意識的退後一步,頭低得幾乎看不見臉。?
琉璃看在眼裡,不由暗自搖頭——自打知道要跟著自己出門,這位雨奴便“病”倒了,說是起不得,裴行儉聽說後卻是過去只說了兩句話,當天便好了起來,此後也再不曾鬧出過什麼,只是每回見了裴行儉便如老鼠見了貓,恨不得立刻消失。實在按捺不住好奇,追問裴行儉到底用了什麼招數,裴行儉卻只是輕描淡寫的道,“你不是說過,崔氏送們來時,反覆代過是臨海大長公主怕我們沒有面婢子在外人面前失禮麼?我不過是告訴,若是不肯隨夫人見客,我便只好安排去外院招待貴客,好歹不能辜負了大長公主的這片苦心。”?
此時裴行儉早已換好了出門的裳,卻是琉璃給他做的一竹青袍子,只在下襬和袖口用暗銀線繡了一圈舒捲的雲紋,他近來又略消瘦了些,倒是被這袍子稱得越發如修竹般拔。不知出去吩咐了些什麼,走得略有些急,進門倒是上下看了琉璃好幾眼,又見阿燕手裡已抱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裹,微笑著點了點頭,“你倒是手腳利索得很。”?
琉璃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已經準備了半個月的事,難道他認爲自己臨到頭還要手忙腳一番不?笑道,“你若覺得這般不夠鄭重,我也可以慢慢再挑一服、重新梳個頭發。”?
裴行儉笑著搖搖頭,回頭看了一眼天,“咱們這便走吧。”?
琉璃帶著阿燕和雨奴在府門口上了馬車,出了北門一路向永興坊而去。從新換的馬車窗紗裡往外看,裴行儉沉靜的側臉清晰可見,琉璃在心裡嘆了口氣,這半個月來,他在忙些什麼,雖然只是大略跟自己說了幾句,卻也不難猜出那背後需要做多事……?
這芙蓉宴並非在河東公府,而是設於大長公主在永興坊的別院,與永寧坊隔了四個坊,裴行儉並未走大道,只讓馬車一路穿坊而過,琉璃忍不住有些納悶:既然是午前開宴,時辰上自是富富有餘,何必如此趕忙?只是到了永興坊南門時才發現,路上華麗的車馬比平日分外多了不,不時有人與裴行儉絡的行禮說笑,看樣子竟都是去赴宴的客人,琉璃這才知道,自己出門竟本不算早。?
眼見馬車已到了永興坊的十字路口,向東轉去。琉璃知道,不過數十步便會是公主別院的大門,心裡多有些張起來,一面忍不住又自嘲:他不是說了麼,你今日要做的不過是,小心謹慎的,等著看好戲,你卻在張哪門子勁??
阿燕擡頭看了琉璃一眼,輕聲笑道,“娘子莫多慮,婢子出門前已檢查了幾遍,該帶的件都帶了。”?
琉璃明白的意思,也笑著點了點頭,剛想說話,卻聽馬車後面突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呼,“前面可是裴明府?請留步留步”?
琉璃不由一愣,只覺得這略有些怪異的聲音異常悉,忙往車窗外看,只見裴行儉已勒馬回頭,一貫沉靜的臉上驀地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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