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剛出一點魚肚白,雲威店的後院裡便漸漸熱鬧了起來,先是走之聲,漸漸變車滾馬嘶。
米大郎一手拎著皮囊,一手著還有些發木的臉走出了房門,耶侖正等在門口,忙手接過了皮囊,“大郎,奴婢們均已上車,吳六他們也已備好馬,在前面廳堂裡等著大郎。”
米大郎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邁步便往廳堂而去,從後門挑簾進去,目隨意一掃,突然亮了起來,滿面堆笑的向其中一張食案走去,“裴長史來得好早”一眼瞟見同坐一案的安十郎以及那位相貌俊的穆三郎,笑容裡頓時多了幾分會心。
看見這張意味深長的笑臉,裴行儉默了一下臉上才出笑容,“大郎也早得很。”
米大郎跟安十郎點頭一笑,大咧咧的在裴行儉邊空著的條凳上坐了下來,也不管坐在另一張食案旁的阿回頭瞪他,目只是不時往穆三郎臉上瞟。
穆三郎眉頭微皺,低頭幾口吃完了手中的胡餅便站了起來,“裴長史,表兄,我去後面看看車馬。”
米大郎笑嘻嘻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回頭又看裴行儉,卻見他頭也不擡的專心用膳,忍不住嘿嘿一笑,轉頭對安十郎道,“此次到了長安,米某先將裴長史的信送到,便去找令尊,若是日後你們安家肯在西州接手,我能弄到的賤口,且不止這一些。”
安十郎笑著點頭,“自然,家父定是求之不得,日後不得煩勞大郎”此事昨夜喝酒時便已談攏,這米大郎雖然脾氣暴躁,人品魯,本事還是有的,與突厥各部尤爲稔,只是路途上卻無人幫他打點,在長安基又淺,安家的形卻恰好是相反,兩下若能聯手,自然事半功倍。
米大郎哈哈大笑,“小郎君客氣了,米大郎是人,要說謝,還是應該謝過裴長史纔對”說著便轉頭對裴行儉笑道,“說來長史真是米某的貴人,若是有酒,米某還要多敬長史兩杯纔是。”
裴行儉擡頭微笑道,“大郎不必客氣,日後裴某說不定亦有仰仗大郎之。”
米大郎頓時眉飛舞,拍著脯道,“裴長史若有差遣,米某便是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裴行儉微微一笑,正想開口,突然看向了米大郎的後。
米大郎忙回頭去看,卻見是三個年輕子從後門走了進來,當中一個褐發褐眸,容極爲清豔,難得的是相貌雖是一看便是胡,上卻有一種最爲唐人所賞的秀雅之氣,看去便有說不出的韻味——這種容,若是口齒清晰子伶俐的,只怕賣個兩三百金也不在話下忍不住讚歎的點了點頭,“十郎哪裡找的絕品?”
話音未落,米大郎便覺得後脖子一寒,回頭才見裴行儉淡漠的看著,雖然臉上並無表,卻讓他心裡不知爲何一抖,安十郎臉也有些不大好看起來,“這是舍表妹。”
米大郎恍然大悟,著後頸笑了起來,“米某唐突了,長史恕罪,十郎恕罪。”原來這便是裴長史的,還當是怎樣的一個夜叉,以至於夫君赴任也不肯帶去,見追上來又會嚇那樣,當衆被嗆了一句也只能給舅兄陪笑,沒料到竟是這樣的人兒,倒是看不出半分戾氣來——只是,原是不可貌相的
他正想著,只見這位子向十郎點頭一笑,“表兄,我先上車了。”沒多看裴長史一眼便走出門去。
果然不是一個善茬米大郎心裡嘀咕了一句,看了看有些失神的裴行儉一眼,同的嘆了口氣——別人沒留意,他可是注意到了的,昨夜喝酒時,這裴長史對那位穆三郎明顯比對待別人用心,有意無意套了許多話,從家住何,與安家關係如何,沒親,到去西州的打算都問了一遍,心思可想而知怪道他看見自家和這穆三郎時竟是那樣一副又是歡喜又是難過的模樣,他這子,與鞠大約能說到一去……
一時早膳用畢,衆人來到門口,各自上了馬,米大郎頗有些不捨向裴行儉行了個叉手禮,想了想還是撥馬上前一步低聲道,“長史放心,待米某回了西州,長史喜歡何等絕年,米某定都幫你弄來,以報長史引薦之恩”眼見裴行儉看著有些說不出話來,這才大笑著拍馬而去。
裴行儉著這位米大郎長笑而去的背影,半晌才嘆出一口氣來,撥馬走了幾步,停在了一輛悉的大車後面。
阿古早便等在車後,見裴行儉,忙抱手了句“阿郎”
裴行儉點頭一笑,“我已與安家十郎說好,這一路便跟著車隊了。”
阿古頓時鬆了口氣,想了想又躊躇道,“那隻怕今日還要在涼州城裡耽誤半日。”
裴行儉看了看前面的車子,微笑不語。阿古也搖頭笑了起來,莫說耽擱半日,只怕耽擱兩三日,阿郎大約也不會在乎,說來阿郎和當真都小瞧了娘子,這一路上好幾次風餐宿,娘子一個從未出過長安的弱子竟然比小檀、阿燕還之泰然,車隊裡常年行走的幾個胡婢也不過如此。這等心著實令人佩服,便是氣大些,也怪不得。
領路的快馬甩了一個響鞭,阿古忙回到前座,安家的車隊緩緩移起來。當先是快馬探路,中間是十幾輛坐人或運貨的雙馬車,混雜著二十多匹健馬,馬上坐著頭戴各胡帽的商人和腰佩彎刀的護衛。三四個胡婢坐在馬車前面,不時與人大聲說笑。沒走多久,有人便高聲唱起了涼州曲,車隊首尾立時都有人應和起來,悠揚的歌聲在曠野上遠遠的傳了出去。
裴行儉和阿一時都有些聽住了,一支涼州曲唱罷,不知是誰領頭,又唱起了關曲,歌聲多變得有些蒼涼,唱到第二句時,“錚”的一聲,從前面的大車裡傳出了激越的琵琶之聲,應和的歌聲頓時愈發響亮起來。
阿不由一呆,車裡是誰在彈琵琶,難不……是娘子?如此彈奏於路途,是不是有些不大妥當?他忍不住眼看了看裴行儉,卻見自家阿郎有些驚訝的看著前面的車子,臉上慢慢出了和的微笑。
從雲威驛一直往西,地平路闊,每隔五里,路邊便是一個足有四五尺高的方形土柱子,車隊穿過一小鎮,又路過兩這樣堠子,眼前遠遠的便出現了一座大城,方頭兩翼,遠看便如平野上一隻巨大的鷹隼,形制奇異雄偉,正是大唐西北第一雄城涼州。
安十郎打馬上前,對裴行儉笑道,“我等還須到涼州府衙驗‘過所’,聽聞涼州的司倉參軍近日極不好,只怕會耽擱得久一些。守約不如先到西門附近的酒肆相候?”他雖非家人,卻也貶黜之通常不願與沿路的府相,以免橫生事端,被人抓了把柄。
裴行儉沉片刻,擡頭笑道,“無妨,我與你同去便是,昨日聽米大郎說起那位蘇參軍,或許是我的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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