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聲裡滿是戲謔，突然手臂格格一響，一個九十度轉折，竟然蛇一般越過擋在前面的長孫無極，繞過他擋住的孟扶搖前心，抓上了的後心！

“啊！”

慘呼聲響徹窄小暗的牢獄，四面裡噴開罌粟般豔紅的。

利爪般的手指下的痙攣的扭幾扭，不堪這非人的痛苦，麻花似的盤繞起來，頭裡發出格格的斷聲，沫突突的涌出來，堵住待出口的言語。

隨即便是即將失去生命的軀重重墜落地面的聲音。

“砰——”

那細的聲音有點驚愕有點不甘的“呀”了一聲，輕輕道：“可惜。”

也不知道是可惜機會的失去還是可惜那突然撲上來的人。

隨即他百無聊賴的嘆一聲，袖一拂，青煙一般悠悠退出去，道：“算你們運氣……”

青影一散，淡淡的霧氣便散盡，現出地下的。

那個隔壁牢房的鄰居。

孟扶搖一拳將隔壁牢房牆壁打塌，三人戰場早已轉到隔壁，一直打到那鄰居邊，三個人都沒將這人算人，直接視若不見，任他在腳底渾發抖的看著，直到剛纔那人手臂蛇般繞向孟扶搖後心時，他突然撲了上去。

假長孫無極的心思都在前面，留了一隻手阻擋長孫無極轉，卻沒想到後面還有人願意做人盾牌。

孟扶搖也一臉愕然，看著腳下那個奄奄一息的人，半晌蹲下，問：“爲什麼？”

那人看著，許是迴返照，眼神比先前更亮了亮，張了張待說什麼，卻被涌出的沫堵住，孟扶搖手，把住他的脈門，又拍一拍他後心，拍出一口淤。

那人振了振神，吸一口氣，盯著孟扶搖斷斷續續道：“你……是……的……吧……”

他聲音細微不可聞，中間有幾個字模糊不清，孟扶搖聽不清，側頭過去問道：“碗？”

那人無聲噎了一聲，聽起來像是在哭。

孟扶搖想了想，知道這人五臟俱碎，指他說得清楚已經不可能，只得自己問：“那碗，活著還是死了？”

“死……”孟扶搖剛出“我就知道這樣”的表，那人又道：“活……”

孟扶搖角，這纔想起這人原本就是半瘋，能說出個什麼來？

還是直搗黃龍吧。

“在哪裡？是誰？”

“宛……煙林……下……”

“燕嶺？煙陵？彥林？”孟扶搖抓狂，中國字同音的太多，這樣哪裡問得出頭哇。

“你會寫字不？”

那人眼中最後那點神卻已經散了，眼眸淡灰混沌，突然子了，一把抓住了的手，兩隻眼珠瞪得幾乎要凸出眼眶，嘶嘶啞啞的喊：“宛……我錯……”

他搐得厲害，已經無法再完整清醒的表達任何一個意思，卻再不住的咕嚕著一個“錯”字，將那個字連同連續不斷的沫不斷推出咽，咕咕的不肯嚥下。

孟扶搖看著他這樣吊著一口氣不肯死，像是在等著什麼，這般模樣多活一刻都是折磨，想了想，道：“你等的原諒吧？如果……我和有關係的話……我代原諒你。”

“原諒”兩字出口，便似捆的繩索突然解開，那人子劇烈一，仰頭吐出一口長氣，眼睛大大睜開，那一直混沌的瞳仁，突然慢慢褪去淡灰的，漸漸黑了起來，隨即，定住不了。

月過半毀的牆壁，照上永恆靜默的人的襟，一般的蒼白僵。

孟扶搖默然坐在暗影裡，想著他死前最後幾個字，想著他神裡約的不甘和負罪，想著他臨死前念念不忘想要得到原諒的那個宛兒，突然覺得心底有涼意的浸上來，像是大雪之中本就已經凍僵了，卻還要看見前方有繞不過去的冰湖，還沒靠近，便激靈靈打個寒戰，全的熱氣便似已經被吸乾了。

後有人輕輕將手放在肩上，道：“扶搖，不知有不知的好，知道是知道的命，無論如何，有我陪你。”

孟扶搖“嗯”了一聲，笑笑，擡手過去握住了他的手，肩上漸漸被捂熱，下行至心口，熨帖的溫暖。

因爲冷，更溫暖。

世事如此森涼，一路黑暗，徹骨冷。

全因爲有了那些，寒冬裡及時燃起的篝火，永遠點亮在崎嶇道路前方，才未曾真正凍僵了心。

孟扶搖傾下，了那人的臉，爲他整理了儀容，污穢拭盡，現出一張普通的中年男子面目，從眉目來看倒也忠厚，只是，誰說忠厚的人不會犯錯誤呢？

也許正是因爲某個積澱在記憶裡的大錯，使他一生耿耿於懷至死不忘，並因爲相似的一張臉，尋求了最後的解。

和長孫無極對視一眼，放下，站起。

過了一陣子，遠聽見聲音躲在一邊的獄卒才畏畏過來，看見兩間牢房全毀，地上一，原先關在牢房裡的那個道士和老者已經不見，趕報告上司，因爲牢房毀得離奇，沅知縣不敢怠慢，又報紫披風，紫披風大隊人馬進駐沅大牢，將那兩間被毀的牢房仔仔細細看完，一腳便將知縣給踢了出去。

“混賬！抓到這麼個人爲什麼不上報！”

知縣委屈的抱著大，一轉“啪”的甩了幾個抓孟扶搖長孫無極進來的獄卒一個耳。

“混賬！抓到那兩人怎麼不報給我！”

獄卒捂著臉，諾諾連聲的退後，互相怨恨的瞅一眼——牢裡胡抓來的人多了，以前也沒報過啊，活該這次倒黴罷了。

“大人……我們一定好好徹查，好好徹查。”知縣涎著臉請示。

“查個屁！”紫披風又是一腳，“沒看見牢都塌了！人怕是都出沅了！”

他們呼嘯風的大步出去，連連呼喝：“城裡城外，好生搜捕！”

知縣咕噥一聲：“跑了纔好，天天好吃好喝人小倌的侍候著，都快我的老本！”聽得後衙役請示那如何理，不耐煩的道：“家人來收，順便三兩銀子收費！”

“這人沒有家人。”主簿嘩啦啦翻了陣冊子，搖頭。

“沒家人？什麼事關進來的？”

“我翻翻啊……”主簿點起蠟燭仔細翻，半晌道：“不知道，往前翻六年都沒有，還是上上任手中的事。”

“一團帳！”知縣一甩袖，知道有些衙役月微薄，有時也靠些下作手段掙錢，一點小事抓了人來，有錢的就放，沒錢的就關，這個大概就是關久了，關到最後誰也不知道來歷，這些事他們做知縣的一般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難得糊塗嘛。

“拉出去葬崗扔了！”

大老爺們咚咚的出去，牢裡恢復了安靜，誰也沒對地上首多看一眼，誰也沒想到去把牢裡再看上一遍。

油燈的慘慘亮著，照著人去牢空的那兩間牢房，也照著隔壁的幾間牢房。

就在被毀的牢房隔壁，有人靠著牢壁，在那線昏黃影裡，出譏誚的冷笑。

孟扶搖。

和長孫無極本就沒有離開。

天下沒有誰能比和長孫無極更會利用人的思維盲點，誰都以爲打這樣人一定走了，他們偏偏不走。

如果說剛纔的大牢最危險，現在就是最安全，那個假冒僞劣了傷不會再來，紫披風更不會來，就讓他們在沅縣城裡掘地三尺的找吧。

至於那個人的……衛會跟到葬崗收殮的。

和紫披風和縣老爺一牆之隔的孟扶搖，聽見了最後那段話，眉頭微微一皺，這人很久之前就在這裡？他原先在哪裡？他爲什麼會在這裡一呆許多年？他和那個婉兒又是什麼關係？而在當年，那個和一模一樣的子上，到底發生了怎樣慘烈的事，以至於這個男人揹負罪孽，芶延殘的活在這個牢獄之中，用一生的時間，等的原諒？

事到了這個地步，有些事，想避已經避不得。

一旦向前走，出的指尖，遲早會及那些伏在黑暗裡塵封多年的往事，也許就那麼輕輕一，“啪”一聲，殷然的塵灰便會滾滾飄出，撲了一。

孟扶搖閉上眼，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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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孟扶搖和長孫無極施施然“出獄”了。

按照衛留下的記號，一羣人在城北一間不起眼的民居集合，那是宗越當年建立的地下勢力“廣德堂”一家分店的二老闆的外宅，目前的璇璣，外來勢力已經很難立足，會日日遭盤查擾，然而該二老闆卻是土生土長的璇璣人，在沅當地已經生活了數十年，最是老實廣結善緣的一個人，平日裡上下都打點得好，但就算如此，他現在也是一日三驚——紫披風滿城竄，全城已經有數百人因爲“可疑、通敵”等罪名，被投城南知縣大宅紫披風目前的駐紮，據說進去的都是富有家財者或者平日裡對紫披風頗有微詞者，而一旦進那座大宅，家人便得捧上大筆銀子，保不準還有去無回。

“了！了！”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田舍翁的廣德堂老闆連連嘆氣，“紫披風那羣大爺滿城裡發佈告示，設了‘聞箱’鼓會城百姓互相私下告發，但凡家中窩藏重犯者，一旦發現立即抄沒家產全家殺頭，有些人趁機報復，胡投信，紫披風不管真僞，一概抓起來嚴刑拷打，全城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很多人築暗道，聽見狗聲便躲地下室，一夜數次覺都睡不安穩……咦……”

孟扶搖和長孫無極對一眼，慢慢道：“那我們就把他們帶走吧。還沅一個安寧。”

“怎麼帶走？”二老闆愕然道：“城外近萬人呢，城知縣大宅住的是各級頭目，就有幾百人，聽說在靠近南境的必經之道上府，還有近萬紫披風和鐵衛，專門等著你們。”

“他們不是有聞箱麼？”孟扶搖笑笑，“拜託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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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難得一個明的好天氣。

城南知縣大宅前，端端正正放著一個紫紅的箱子，箱子封，上頭開著一道窄窄的，背後有鎖。

“聞箱”，每日清晨開啓取信，每天夜晚等待信，等那些夜晚竄在城南的鬼鬼祟祟的暗影，送來紫披風的財路，並終結無辜者的命運。

幾個路人經過，看見那箱子都出憎恨畏懼神——就是這麼一個普通的箱子，裝載了人心裡最暗最不可告人的，使無數人家破人亡，無數人遭酷刑，無數未嫁兒被侮辱懸樑。

這已經不是普通木箱子，是沅人聞之如鬼魅的災難之箱。

“吱呀”一聲大門開啓，路人趕避了出去。

負責開聞箱的幾個紫披風打著呵欠，說笑著去開箱。

“今天不知是哪家地主遭事兒……”

“我只關心，他家有沒有漂亮兒？”

“得了吧，上次還有個又沒錢又沒人的也投進來，白費力氣，要給我知道是誰投的，非活剝了他不可！”

幾個人嘻嘻哈哈，取了信，漫不經心的掂著進門去，幾個路人畏怯的看著，按著砰砰跳的心，猜測著會是誰家倒黴遭殃。

當夜。

幾名紫披風在知縣衙門莫名暴卒。

那夜紫披風們一夜沒睡，滿城點了火把尋找兇手！然而一無所獲，因爲那幾個紫披風死得離奇，周無傷痕，也沒有任何掙扎，最後查了，說是中毒，於是又把知縣大宅翻個底朝天。

第二日，又死幾個。

第三日，又死。

死的人都是當夜值班第二天休息的，一開始衆人都往值班時的事兒上想，直到第三日，終於有人想起了聞箱。

回頭開箱，沒找到線索，那些信看完隨手就扔，早不知道扔在哪個垃圾堆上了，到哪去尋？

找了個名醫來，探頭在箱子裡聞聞，說似乎有異味，信中有毒。

當日，聞箱取消，沅百姓奔走相告額歡慶。

聞箱取消當夜，紫披風在知縣大宅裡連夜開會，會開到一半，兩個小隊的紫披風罵罵咧咧的互相揪扯著回來，都說對方搶了自己人，罵到一半，濟濟倒地而亡。

於是開會議題變不許再出去隨意尋歡。

尋歡尋不了，每日供應的水米食中，又開始出現問題，紫披風們口的食都驗過毒，這些東西都被驗過才進了廚房，然而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明明沒有毒，但每日都有人吃了上吐下瀉，直至衰竭而死。

紫披風回頭查整個食送來的環節，卻發現無跡可尋，誰也不會在意一個送菜的農夫到底長什麼樣子。

到了這個時辰，知縣大宅再也不敢住，紫披風撤出大宅，也不敢分散了再住到其他富戶家中——也沒什麼好住的，都給他們搞得家破人亡了。

當日紫披風只好匆匆出城，家家戶戶趕關起門來默默燒香。

紫披風人多，分小隊出城，在離城門不遠一座酒樓上，一對男負手而立，面含笑意眼神卻冷冽的靜靜看著底下的紫洪流。

半晌那男子輕輕握了握子的手，含笑道：“天乾燥，適合殺人。”

那子側首，瞟了瞟甲整齊的紫披風，眼神清泉般一流，答：“月黑風高，正宜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