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後，霍時英總覺得心裡像紮了一刺，讓坐立難安，熬了一天，轉日安排好營中的事務，中午啓程往京城趕去。

夜之後趕回京城一路往城東奔去，巷子口停了一輛印著裕王府私徽的馬車，霍時英心裡一凌，提繮衝進巷子，周展的門口還停著一輛馬車，霍時英遠遠地勒住馬頭，心一直沉到底，沒想到皇上的作竟然這麼快。

霍時英放開繮繩，任由馬踱步走到跟前，下馬，一步步走上臺階，作很慢，和裡面出來的一個人迎面上，看見那人的瞬間邁上最後一節臺階的腳如何也擡不起來了，整顆心徹底落到了谷底。

出來的人是韓棠，他是韓家出事後唯一一個沒有到牽連的人，他依然在朝，和霍時英有著不錯的私，他欠著皇上莫大的人，他的學識淵博，他的口才也不錯，他是唯一一個最合適的人選，看見他霍時英就知道生命中一些盼的東西將最終離遠去，而且永遠也沒有機會再去追尋。

霍時英不知道此時的眼中泛起了淚，在面對人生最慘烈的境遇時從眼裡流出來的都是，但這一刻的眼中泛起了水。

連走進那個院子的力氣都沒有了，沉默地轉坐到了門口的臺階上。

“時英。”韓棠的語氣裡帶著心虛的底氣不足，就在剛纔他剛剛纔用激辯的口才，說服或者愚弄了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男人，可是轉瞬間他就覺到了語言的無力。

霍時英低垂著頭，兩滴水滴落在石階上，暗夜裡沒有人看見，很久後轉仰起臉，對著韓棠道：“韓棠其實你如今與其深陷在京城這潭泥沼裡左右不是，還不如走遠一些，出去歷練幾年再回來說不定就又是一番局面了。”

韓棠萬萬想不到霍時英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跟他說這個，他先是震驚後又愧，他站在的旁明明高出許多，卻驟然覺得自己矮下去了幾分，他出神了半晌，然後說：“時英我愧對你的真心相。”說完他整舉手過頭向深深地一彎腰：“多謝！”

韓棠蹬車而去，霍時英沉默地看著，不言不，看著他的馬車遠去，彷彿要在那裡坐到天荒地老。

後再次響起腳步聲，最後那人停在的後，霍時英回頭，周展穿戴的整齊，手裡提著他來時的那個包袱，霍時英輕聲問他：“你也要走了？”

周展高大的影一個佝僂的模樣很困難地點點頭。

霍時英道：“如果我說，請你留下來再等我一些時日，我定能帶著你遠走呢？”

周展的脣幾次蠕，霍時英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可他最後還是說：“韓大人說的對，我不能耽誤了你，田間地頭的日子只會埋沒了你。”

霍時英的一瞬間涼，狠狠地閉上眼睛，口裡溢出一聲長嘆：“周展啊……”

德生來一輛馬車，周展最後看了一眼霍時英轉蹬上車，霍時英最後到底還是站了起來走過去隔著車門問他：“你們這半夜的要去哪裡？”

周展無對看著腳下道：“我們打算先到北城找家客棧投宿，明日就出城返鄉去。”

霍時英扶著車門說：“明日先別急著走，我讓人給你們送些銀子去。”

周展豁然擡頭，他眼睛通紅，大張著呼吸困難，他激而憤慨地說：“時英你怎麼那麼傻，我做了多年戲子上怎麼可能無一份己，你怎麼能不知道這個行當的污糟。”他激地大吼：“我是收了人家的銀錢來騙你的！”

霍時英眼裡毫無驚容，看著他平靜地點點頭：“我知道。”

周展哽咽：“就連，就連你那次在巷子裡遇見我，也是我們安排好的，你看我就是這麼一個污穢的人，不值得你……”

霍時英扶著車門打斷他：“我知道，我都知道，指使你的人是蔣玥。”看著他眼裡坦的如純淨的湖面：“別這麼糟踐自己，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最後這樣說，周展著淚水奪眶而出，他猛然抓住門框似乎想奪門而出，但霍時英沒有給他機會，緩慢而堅決地關上了車門，已經贈與他最大的坦和寬容，但他卻始終了一份信任和堅持。

霍時英埋頭關上車門，靜立當地，目送著他們簡陋的篷車出了巷口遠去，低頭攤開手掌又握，什麼也沒抓住。

再轉過來，霍真和王妃立在階上，不知看了多久，霍真面目僵，目中藏住了多深沉，王妃卻是目有哀悽，袍袖微，似乎想霍時英傳遞給一些安，但們卻隔著手不及的距離。

霍時英從他們前穿過，沒有多他們一眼。

院子裡景依舊卻在一夜間是人非，那把經常躺在上面的搖椅，在微風裡“咯吱，咯吱”地搖晃著，那聲音在如此暗夜裡聽起來格外的淒涼冷清。

霍時英忽然覺得飢難耐，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涼水猛灌下去，喝得太急，間猛然升起一陣意，忍了幾下，沒忍住，腔裡涌上一氣流連著喝下去的水狂噴出來。

到裡噴出一濃重的腥氣，垂眼見腳下是一灘鮮紅，眼前陣陣發黑，人尖利的聲刺破耳：“時英啊！”黑暗鋪天蓋地而來，搖晃了幾下，一頭栽倒在地上。

霍時英再醒來人已回到王府，外面已經日上三竿，躺在牀上，邊一個人都沒有，呆著帳頂心裡空落落的既不想人也不想。

躺了一會只覺得外面日頭浮，人聲嘈雜，聽了一會終於聽出不對來，朝著外面喊了一聲：“懷秀。”

有那麼會工夫外間才響起靜，懷秀平時穩當的一個姑娘卻跑著進來了，一臉喜氣地朝著霍時英行禮：“郡主大喜。”

“喜從何來？”霍時英靠在牀頭問。

懷秀起笑盈盈地道：“宮裡來下旨了。”抿笑道：“郡主要做皇后娘娘了。前院正在設香案準備接旨呢。”

霍時英一愣，苦笑出聲，掀開被子下牀，懷秀一驚趕忙上前：“郡主可是要更去接旨？王爺已經跟來傳旨的人說好了，您不適，不用親自去的。”

霍時英沒理，彎腰穿鞋，懷秀趕忙去拿服，等拿來服卻見牀頭空空如也，霍時英已經不知去向。

霍時英穿著一中，腳上踏著一雙布鞋披頭散髮地出現在裕王府的前院中庭，庭中跪了一地霍府的主子，老夫人領著霍真王妃跪在當頭，霍時嘉領著龔氏宜哥居後，俱伏地埋頭，沒有一個人看見。

福康站在香案前舉著聖旨正念道：“霍家有，秉佳，賢淑端莊，德行溫良，態儀，其品貌儀德深得聖心，實能母儀天下。”霍時英穿過人羣直直地走過去，不等他把“今宣召宮，以爲天下子之表率”唸完一把從他手裡奪過卷，盯著他的眼睛咬著牙一字一句狠狠地說：“老子抗旨了。”

“霍時英！”後一聲大喝，霍時英把聖旨往福康懷裡一摔，猛地轉過，頂天立地而又無所畏懼地瞪向霍真。

霍真苦著臉道：“你何苦要弄的這般難堪。”

“那你們又何苦要我到這般田地？”霍時英的神狠戾，一個個的掃視過跪著的每一個人，霍時嘉率先站了起來，接著王妃也站了起來，他們都無言地看著，老夫人氣的打哽，白眼一翻暈了過去，一堆丫頭婆子圍了上去一團。

霍真從地上爬起來，走到福康跟前彎腰道：“對不住了，今霍府犯下大罪，在下這就進宮去請罪。”、

可能自大燕開天闢地就沒聽說過有誰會或者敢抗旨拒嫁給皇帝的，福康傻了半天才回過味來，他沒理霍真反而走到霍時英跟前道：“都虞侯，雜家勸你一句，您好好地接了旨，我就當剛纔什麼都發生過。”

霍時英轉頭看他，說得無奈而又無力：“福大人，我是真的抗旨了。”說完就踢踏著鞋走了。

福康垂頭嘆氣，朝著帶來的人揮揮手也走了，霍真殷勤地往外送人，他卻始終都沒看他一眼。

福康一走，霍真轉回就換裝進宮請罪，而且一去不回，傍晚老太太醒過來，氣得要發瘋，大張旗鼓地開了祠堂，請來了族裡的老人，把霍時英綁了去，請出家法打了五十大，臨了還把的名字從族譜上畫了去，趕出了家門。

霍時英從頭到尾都沒有反抗，王妃被老太太派人看在院子裡出不來，霍時嘉在宗祠裡沒有說話的餘地，氣得差點背過氣去，裕王府一晚上一團糟。

晚上宗人府來拿人的時候只見霍時英躺在王府的大門口，人已經被打過了，搞不清怎麼回事還是把人擡了回去。

霍時英沒想到是宗人府來拿，後來才知道乾的這事，抗旨的話是歸大理寺管，但是拒婚這條是有辱皇族又歸宗人府管，最後這事皇帝還是讓宗人府去拿的人。

宗人府的牢房不像大理寺那麼糟爛，畢竟這裡會經常關押一些皇親貴族，霍時英被關在一間小閣樓裡，每天有人按時送來三餐，還有醫來給治傷，在牢房裡趴了三天，屁上的傷口好了個七七八八，中間沒人來提審過，，其實也知道這事也沒什麼好審的，涉及到皇家的臉面還是這種男之事，一般人也不敢這個黴頭。

第三天的晚上霍時英正無聊地趴在牀上數窗戶外面天上的星星，懷安忽然來了，懷安拖著幾大個包袱來，裡面有的換洗服，一大堆給解悶的書，甚至還有一副葉子牌，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把這堆東西帶進來的。

懷安進來一邊悶頭往外掏東西一邊說：“世子讓我跟您說，王爺回來了，外邊沒大事了，讓您安心在裡面呆幾天。”

霍時英趴在牀上看那小子低眉喪眼的樣子就知道事沒那麼簡單，問他：“王爺什麼時候回去的？”

懷安擡頭看一眼嘟囔道：“昨天夜裡。”

霍時英愣在那裡，昨天夜裡回去的，也就是霍真在宮裡待了整整兩天，問懷安：“王爺可好？”

懷安虛瞟了一眼才低聲道：“王爺是被擡回來的。”

霍時英的心裡被針扎一樣鑽心的痛起來，沒想到霍真能爲做到如此地步，心裡第一次升起一心灰意冷來，很久之後才知道當日霍真在太和宮外整整跪了兩天，兩天之後才被人擡進去與太后一敘，沒人知道當夜他們說了什麼，但之後太后卻只在皇帝降旨的時候說了一句，把發配涼州改雍州吧，就再沒在這件事上追究了。

霍時英在宗人府裡又待了半個月，在這裡都快住習慣了，也沒有人真正的管，太好的時候甚至可以到院子裡曬太，只要不走出院子大門，連問都不會有人來問一聲。

霍時英都有長期在這裡住下去的心理準備了，但是半個月后皇上來了。

那一夜下了冬後的第一場小雪，夜裡寒冷，霍時英裹著被子在一盞油燈下自己和自己玩葉子牌，房門忽然就被推來，門外灌進來的冷風把一點燈火吹得搖搖滅，霍時英擡頭看去就和一雙墨黑的眼睛對上。

皇帝一不地站在那裡看著，霍時英一愣之下失去了最佳上前跪見的時機。

門外有人輕輕帶上房門，他們互相看著對方誰也沒說話，很久后皇帝開口的第一話卻是說：“霍時英我本不以爲你是這樣的人。”

不是這樣的人，是和他一樣的人嗎？霍時英失去辯解的，埋下頭往被子裡了。

後來皇帝又說：“霍時英，我就那麼的不堪嗎？不惜讓你自毀前程，牽連家人也要逃開？”

這可能是君臣二人自結識以來，霍時英第一次聽見他如此帶著說出的話，那語言裡抑了多的憤慨，失了他的份。

霍時英終於擡頭，其實覺得對他異常的愧疚，這半生如此爲深思慮的人不多，他給了一個帝王最大的尊重和寬容，但到底還是糟蹋了他的那份厚。

霍時英用一種仰視而且真誠的語氣對他說：“皇上，時英半生征戰，見過了太多的生死，也有數不清的人命斷送在我的手上，時英真的打仗把心都打殘了，我太累了，只想找個地方安生地歇歇。”

這是霍時英第一次在人前毫不保留地袒出心底的創傷和道不盡的疲憊，皇帝久久地著，轉不開目也挪不腳步。

他後來垂下眼瞼，低低地喃語了一句：“向來深，奈何緣淺，霍時英我可是把一腔意付之了流水？”

霍時英垂頭著腳面，靜默良久還是坦誠地說：“沒有，是我辜負了皇上。”

低著頭的霍時英沒有看見他聽了這句話後臉上一瞬間的鬆，皇帝轉走到門口，背對著霍時英最後又問了一句：“霍時英，給我一句實話，你喜歡那個人嗎？”

霍時英頭都沒擡，清淡地回了一句：“我喜歡的不是他。”

皇帝在原地停了片刻，拉開門走了出去，這可能是霍時英對自己最坦誠的一句話，不知道皇帝最後有沒有聽懂，不過這對來說其實也不那麼重要。

皇帝走後第二日聖旨就下來了，霍時英被奪爵，革去一切職，發配雍州，沒有聽宣，永不得回朝。

上路的那天霍家的人全來了，比較讓霍時英驚奇的是人羣裡竟然還有著大肚子的月娘，月娘那子說已經有七八個月了，霍時英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一路哭到城外的十里亭，所有人數靜最大。

十里亭外停著一輛馬車，車門開著焦閣老那一頭銀灰的頭髮在風裡飄，霍時英眼眶溼了，轉頭對著霍真跪下：“兒不孝，連累了你。”

霍真上跪傷了，杵著一柺杖是走著穿過半個京城，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半晌，然後出手杖了的肩膀道：“去吧，直了腰板去，我是你爹，把命給了你我也願意。”

霍時英深深伏地，多年來第一次正正經經地給老子磕了一個頭，起掃過衆人，再次彎腰拜倒，轉大步走向焦閣老的馬車。

霍時英在車旁跪倒，焦閣老默默地看著，老人臉上縱橫深刻的紋路暴在晨裡，他對霍時英說：“你是我最頑劣的弟子，我等著你回來。”

霍時英額頭點地，磕了三個響頭，一句話都沒說，起隨著差走了，此去就是經年沒有留的回頭看一眼。

霍真著的背影長嘆，焦閣老卻雲淡風輕地笑著安他：“人年輕的時候總要折騰幾次的，等折騰累了自然就回來了。”

霍真不能跟焦閣老一樣想得開，一臉愁雲慘霧地帶著一家人回去了，而霍時英跋涉過半個中原，歷經三個月被押解到了帝國的最西邊，一片漫天黃沙的荒蕪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