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定，而後。

暗夜中，四十名手矯健的斥候從秦軍營地出發，向著各自指定的道路先行探道。與此同時，秦軍亦派一名軍令司馬向蜀軍傳遞議和的意向。

屠杌利雖然心中頗有疑慮，但畢竟自己的君主還在對方手中，只要蜀王一天還是蜀國的君主，他就不能不管不顧，所以便定下了一個議和地點。

兩國邦不斬來使的規矩在春秋是一條鐵定的規則，那時候的人重仁義講道義，百年來也沒有人破壞過這個規矩，可是戰國是個崇尚詐的時代，這條規定雖然還在，但擅長鑽空子的策士就找了其中的——不斬來使，可沒說不許扣押，也沒說不許毆打……

邦尚且如此，更何況兩軍陣前？所以一般議和都在一個雙方認可的地方，由提出議和方撘帳。

司馬錯在地圖上看了屠杌利定下的議和地點，還算誠懇，便派五千銳士、三千騎兵隨行保護使節安全。

次日清晨，秦軍先行的兩百人便已然將議和營帳準備好，右將率領八千兵馬隨行保護宋初一抵達議和之。

議和營帳設在兩軍大營之間的一塊莊田附近，四周是一無際的莊稼，綠油油的直鋪到天際，與蔚藍的天相接。天空高遠，雲猶如朵朵的白棉。

宋初一站在田埂上看了一會兒，有士卒來報，“軍師，蜀軍抵達前方一里，約莫有三萬人。”

士卒說話間。流出一點憂慮。八千和三萬差距很大，若是真的一言不合廝殺起來，他們怕是九死一生了。

宋初一下令列隊迎接蜀國使臣。

看著對兩側肅然而立的黑甲銳士，宋初一語氣平靜的道。“對方帶了三萬大軍。”

秦軍軍紀嚴明，衆人沒有毫異，然而能夠明顯覺整氣勢卻是比方纔弱了幾分。

“怕了？”宋初一環視一週。朗聲道，“我不信蜀王的命就值區區八千人！”

聽見宋初一這句話，衆人心裡漸漸平靜下來。這個年頭，命有貴賤，有人只值一個餅子，有人能換數十座城池。況且秦國十幾萬大軍就在他們背後，倘若蜀軍真的膽敢手。他們也不會白死。

“在下之所以投秦，敬的是大秦海納百川的襟，敬的是大秦兒郎的！”宋初一漸漸激的語言功挑起了所有銳士的男兒，“今日議和，我與衆將士上都擔負著大秦的尊嚴！大丈夫頂天立地。可殺不可辱！宋懷瑾今日就與衆位與大秦——共榮辱，共生死！”

全軍肅然，鏗鏘有力的齊聲道，“共榮辱，共生死！共榮辱，共生死！”

聲音宛若雷霆萬鈞直衝雲霄。

宋初一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隨風飄揚的黑大纛旗，抄手而立，等待著蜀軍到來。

“稟軍師。蜀軍已至百丈外。”士卒再次來報。

宋初一已經能夠清楚的看見那從陌上那長長的暗青隊伍，爲首驅馬而行的將領在百丈外便下了馬，徒步向議和營帳走，以示對秦國的尊重。

看著蜀軍漸漸走近，宋初一不瞇起了眼睛——爲首的那人有別於一般蜀人，材魁梧。一青紫的盔甲泛著寒，墨發整整齊齊束起，一雙狹長的眼眸凜然有，行間渾然有力，好像每一個作都帶風一般。這個渾煞氣之人，居然是屠杌利！

果然有種！

想著，宋初一已然迎了出去，“屠杌將軍別來無恙？”

屠杌利也遠遠的就看見了宋初一，只是怔了一瞬，便什麼都明白了，蜀國走到今天這一步，全是這個笑起來波瀾不驚的瘦弱青年！

“爾等可將我王帶來了？”屠杌利懶得與多費口舌。

宋初一搖搖頭，看著屠杌利蹙起來的眉，淡淡道，“將軍要相信大秦的誠意，今日我們只商議條件，如果將軍同意，我們立約之日便將蜀王來完好送回。”

屠杌利拿到秦軍的條件，必然要將這些條件送回王城給太子和丞相決定，不可能擅自做主，所以宋初一這樣做也在理之中。屠杌利覺到周圍的肅殺之氣，目掃了一眼周圍的秦軍，心裡也大約明白蜀王爲何會一戰即潰，一個軍隊有這樣的氣勢的確令人心驚。

“將軍請。”宋初一手。

他收回目，隨著宋初一帳子，雙方各有四十卒帳。

各自就坐之後，屠杌利便道，“說罷，爾等如何才肯放回我王。”

宋初一看了邊的司馬一眼，司馬會意，立刻從袖中掏出一卷竹簡，令人送到屠杌利面前。

屠杌利看了宋初一一眼，抖開竹簡，發現上面寫的是蜀文，再掃一眼上面的容，臉頓時沉了下來。整個帳中滿是可怕的殺意，就連一貫不太心緒的宋初一都覺得心底發寒，一種恐懼慢慢滋生。

“啪！”屠杌利猛的將竹簡摔在幾上，帳的氣氛陡然肅冷起來。

宋初一併未說話，只是平靜的著屠杌利，等他表達意見。

令人窒息的靜默，屠杌利倏然站了起來，頭也未轉便“唰”的一聲出後衛兵的青銅劍，衆人只見面前暗青的影子一閃，勁風席捲而來。

待秦軍衛兵反應過來時，卻見那一劍死死抵在宋初一的眉心。

秦軍衛兵立刻長劍出鞘就要撲殺屠杌利，卻被宋初一擡手製止。

衆人目都被這個不不慢的作吸引，順著那隻手看向的面容，鮮順著眉心緩緩下來，在面上目驚心，那面上神卻一如既往的平淡，彷彿瀕臨生死邊緣的人不是。

屠杌利也怔了一下，他揮劍相向不過是想看看這個“卑鄙小人”被嚇的屁滾尿流的樣子。從而發泄一下心的怒氣，然而這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當真是讓他吃了一驚。

他緩緩收起劍，面對宋初一的神專注了許多。

宋初一掏出帕子輕輕拭了面上的，但似乎傷的有些深。不斷不斷有流出。秦軍衛士才從震撼中反應過來，司馬連忙派出一人去打水進來，幫宋初一淨臉。將頭上傷口上藥包紮起來。

議和之中，屠杌利手傷人自是理虧，只回案前坐下等理完畢。

迎接這一劍，宋初一的確沒有毫恐懼，但還是有一剎震驚：與前世類似的場景，同樣是一個武將揮劍抵住的眉心……

明明不再是那個世界了，爲什麼會有同樣的事發生？難道盡管這個世界並非原來那個。這也並非原來的自己，但是屬於的命運還是會繼續？就算經歷的有所不同，終究還是殊途同歸？

那這一世，……還是會服毒死於城頭？

在理傷口的時間裡，宋初一腦海中飛快的掠過這樣的想法。而再擡眼時，已經將一切紛思緒拋開，看向屠杌利，脣角揚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將軍可是平靜了？”

“如此條件實在太苛刻，與滅我蜀國有何區別！”屠杌利制著怒火。

讓蜀國解散軍隊，讓秦軍駐，留不留蜀國王族、朝廷已經沒有多大實際意義了，任何一個沒有軍隊的國家。都不能算是獨立國家！如果他能做決定，立刻將這竹簡扔到宋初一臉上，誓死戰到底！

“將軍是臣，在下亦是臣，當知道有些事是你我不能干預的。”宋初一似乎眉心的流的有些多，面略顯出幾分蒼白。

屠杌利冷哼一聲。將竹簡丟給邊的軍令司馬，“快馬傳回王城，請示太子。”

“將軍可要在此住下，等待消息傳回？”宋初一問道。

屠杌乃是蜀國大將軍，兩軍僵持議和，他是有一定決策權的，他親自前來本意是議和容只要與他能力所及出不大，便可以親自談判。其實就算是現在，他依然可以商議，但看見這些條件，他忽然意識到秦國其實是想吞併蜀國，既然如此，擱在眼前的就只有兩條路，要麼就滅，要麼就打，他已經沒有任何商議的必要了。

“事已至此，沒有必要。”屠杌利站起來。

“屠杌將軍。”宋初一喊住他，也緩緩站起來，看著他道，“我君曾言將軍神武，倘若有意歸降，秦國必不會虧待將軍。”

屠杌利劍眉擰，站在他眼前的這人，一襲蒼廣袖大袍，眼中似乎泛著淡淡笑意，看上去如此明磊落，再加上方纔那份巋然不的定力，實在令人傾心不已！然而就是這麼一個人，不聲的將蜀國推萬劫不復的深淵！他究竟如何做到的？

在此之前，屠杌利並沒有特別關注宋初一，若不是稱出秦蜀，如今又堂而皇之的帶秦軍攻蜀，他至今依舊不會發現其中有詐。

屠杌利對秦國那位年輕的君主很有印象，當時他距離秦公咫尺距離，他從未見過在危險之中如此自在的人，以及對話間現的睿智，都讓人折服。

“秦公人，屠杌利欽佩。然則屠杌一族生死枯榮只繫於蜀。”屠杌利說罷，大步走出營帳。

宋初一倒是愣了一下，看出屠杌利對蜀國的忠，以及脾氣不太好，所以才故意拿話激他，卻沒料到他如此平靜的表達了對秦公的敬佩。

於私，屠杌利嚮往秦國的氣、秦人的勇武團結，更覺得倘若能跟著秦公那樣的君主縱橫於世，應是人生一大快事；於公，他是屠杌部族和蜀國的紐帶，屠杌部族的一切與蜀王族息息相關，他不僅是爲了蜀國而戰，也是爲了屠杌部族而戰。

在家、國面前，任何私人想法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