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前輩低聲道:“不就是迂腐麼?迂腐也好,至,不會做一些犯法的事兒,也不會有損私德。這兩樣,但凡犯了的,只要有人想整你,就沒法兒剖白了。”
谷師爺看著張前輩紅滿面的一張臉,十分不明白,遇上這麼個糟心的東家,他怎麼還能保持這般圓潤的狀態?“可要是人太傻,沒人坑他,他自己就能坑死自己。”
這可真是大實話!張老先生深以爲然,面上卻還要作高人狀,捋一捋鬍鬚:“遇著錯事就攔,未免太累。若是隻他做對的事兒,不就行了?譬如說,春耕開始了,千頭百緒,只令他做這一件,不讓他有閒心做旁的,不就免得闖禍了?”
谷師爺一思即明,點頭道:“也是,既然他呆,那就大家都知道他呆!是個只會辦實事兒的好呆子!說的人多了,他也就以爲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了。”
張老先生終於找到了一個深知衙門,又腦子沒進水的同謀,喜道:“某以茶代酒,與老弟先慶他日。”
谷師爺道:“茶且慢喝,容我多問一句。東翁家的公子……可類其父?”
張老先生以袖掩面,假哭兩聲:“子不類父,何其悲哉!”
谷師爺放心了:“那便好!凡做的,再蠢,總不想丟,這便是有了肋,好調弄。最怕那等不懂事的衙,前輩是知道的,兒子坑起爹來,那是真的要了命了!”
張老先生道:“這個你卻放心,府上公子頗聰穎,又懂事。我是他啓蒙夫子,很知道他的脾,沉穩有度,不戲笑,不喜遊樂。老安人鎮日理佛,太太只管家務,府上公子也極懂事。”
谷師爺道:“幸虧幸虧!再來一個,憑前輩說得天花墜,我也不敢留了。”
張老先生聽了,打鐵趁熱,舉杯示意。谷師爺亦舉杯。兩人以茶代酒,慶祝合作愉快。
兩人才商定事,後面便傳出話來,道是老爺有請。兩人對一眼,互相讓了一回,還是張老先生走在前面,谷師爺落後半步,一齊往賀敬文的書房裡去“議事”。
賀敬文已經換了一直綴,頭上只帶著網巾,並不著帽。閒適地坐在一張椅上,指著下手兩張椅子對兩人道:“二位請坐。”兩人謝了座兒,張老先生先問:“東翁喚我二人來,不知有何事?”
賀敬文拔下頭上的金簪子來搔搔頭:“我初做,不知道這兒……要怎麼做?”
谷師爺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張老先生已經從容地答道:“認真做。一件一件來麼。往來公文等,自有人收發,報與東翁。東翁以爲教諭、縣丞等是用來做什麼?還有我二人,也願爲東翁效力。”
賀敬文舒了一口氣,又問道:“那……我要如何才能做出看得見的績來呢?”
谷師爺慌道:“東翁已爲府臺不喜,萬不可冒進,弄虛作假。”
賀敬文道:“這是哪裡話?我自然是要做實事的。”
谷師爺想了想:“那就疏一疏河道吧,本該是初冬農閒的時候,徵發了人來挖渠通河的。只是上一任知縣秋後即卸任了,這件事就擱置了。眼下春天還好,到了夏天,渠道不通,可是不妙。只有一樣不好——錢。”
賀敬文便問:“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谷師爺道:“這裡頭的門道多,一句話兒——您走不通汪府臺的路子,撥給您的錢就,您還要照顧手下這些人,不夠使。別說參汪府臺的話了,人家那兒都是有賬本兒,包管不是您能查出來的。他還得跟上頭打司呢,譬如往戶部討這錢,戶部就能推說某災急用,將這筆款子拖下來。某也確災了,參都不好參。他拿一樣的理由搪塞你,旁的縣渠道壞的比你更厲害,別人理應多分,東翁能耐他何?”
賀敬文沉默了:“你就告訴我,現在要怎麼辦吧。”
谷師爺心說,你要幹正事兒,好辦啊!“盯著工地吧!”
賀敬文道:“難道我盯著工地就能變出錢來不?”
谷師爺道:“能人剋扣些。”谷師爺已經對賀敬文有了一個評估:有來歷的人。難怪這麼天真!
既然是有來歷的人,只消做出政績來,上頭便有人提拔他。不像後臺不或者沒有後的人,需要協調各方面的關係,這個不能得罪,那個也要討好,還要顯得和同塵。
賀敬文也沒別的辦法,只得照著谷師爺說的做。當然,眼下還在春耕,不出許多人手來。他只得從頭開始,跟著谷師爺等人先勘察河道渠,一步步將縣之水路都走了個遍。
可奇異地,賀敬文居然在這裡站穩了腳跟,還頗百姓好評。本地百姓讀書識字的,見識高的就更。見縣太爺還這般勤懇的,真像是話本子裡說的好兒。又見他生得白皙英俊,更覺得他是個好人。口耳相傳,都說他是個爲解憂的清兒。天曉得賀敬文還什麼都沒做呢。
然而寧鄉縣與湘州府的上層,卻漸漸傳出一些奇怪的消息來:寧鄉縣賀縣令家,夫呆、妻悍、子怪,真是吉祥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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