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也顧不上累了,拱手道:“教了。”
瑤芳道:“先生累了,方纔聽了先生所言,這事倒是個機會了。單憑這樁司,扳不倒汪某人,得加把勁兒。李千戶既然看準了要出手,這裡頭肯定有蹊蹺,他一介武夫沒事兒去捅進士的馬蜂窩?甭管他是被利用還是與人合謀,告訴他,查明瞭湖廣道史若與汪知府沒有什麼利害關係,要他往湖廣道史那裡喊個冤。汪某人盤剝之下,流民災,他見天兒地抓盜匪,兄弟都折了許多。因家父不肯同流合污,便要趕他走。”
張先生心頭頓時一鬆:“是極!”連李千戶可能吃空餉的事兒都推給汪知府了!這一手,真是絕了。人真不可小視,不過是給多讀了幾本書、講了些個後宅婦人未必知道的事而已。近來看憨吃憨玩,還了些小姑娘做朋友,以爲放下了,沒想到這是在面壁十年圖破壁呢。
瑤芳又說:“趁著新君逾期,正熱乎著。這汪某人在本地,大概有些時日了吧?該走了。我們也不用新君誇,只要他覺得滿意,就好了。”
張先生虛心問道:“還有呢?”
“要快!”瑤芳斬釘截鐵地道,“我生日快到了。”
“……什麼?我沒聽清楚。”
“我過完生日,悼哀王就要死了。小畜牲就要得勢了,咱們的麻煩,也要來了。早早地將這裡的事揭到朝廷上去,能引起朝廷重視,整肅地方,使反賊無勢可倚,也是功德一件。退一步講,悼哀王薨,是件大事,總要忙一番,沒有他攪了咱們的案子。案子一拖,夜長夢多。速戰速決。”瑤芳最近頗爲擔心,若是真有這麼一件事,張老先生怕是要殉國的,那個蠢爹,估計也要陪著。
正想著,後面傳來賀敬文的怒吼,瑤芳發誓,這兩輩子頭一回聽到賀敬文吼這麼大聲:“我就想認認真真秉公斷一回案子,怎麼了?哪兒錯了?!”
師生二人面面相覷,張先生道:“我去看看。”
話音剛落,韓燕孃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你有本事惹事兒,有本事平事兒啊!管殺不管埋,你算什麼本事?!旁人都要累死了!”
瑤芳一怔,輕咬了下脣,拽拽張先生的袖:“先生能想個辦法,我見那婦人一面麼?就今晚,越快越好。摒退了閒人。”
張先生道:“我雖不才,衙裡卻不是沒有刑訊的人,總能撬開的,問出實來的。”
瑤芳道:“太慢!再說,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能反一回口,下一回說出來的話旁人也要存疑了。從裡問話,將在旁的人挖出來,就沒用了。除怎麼改口。我要問出那個中間人,就在今晚。”
“太急。再者,小娘子爲何先前不說此計,必要到現在呢?”
“時機未到。家父和汪知府不做出些事來,李千戶和他背後的人焉肯出頭?我今天還想睡個好覺呢。太太,要出孝了。”
“……”合著你一直貓這兒等著吶!還有,這種話,是做人兒的該說的麼?張先生果斷答應了:“我去換個裳,這就去辦。辦了,喚小娘子來。小娘子能得開?”
瑤芳道:“溜的本事,我還是有的。”尤其是後宅後宮,看似嚴,只要留心,家裡多了一個人、了一個人,本就沒人能察覺。
張先生果然守信,他在這寧鄉縣衙裡說話,比賀敬文還管用。瑤芳披了件暗的斗篷,綠萼睡在的牀上,囑咐:“有人問,只管說我出去了。出了事,推到我上。”命媽媽帶了一提盒,裝了些點心。
待見到張先生,瑤芳對張先生道:“等會子先生將這食盒放好,待我走了,將這點心給那婦人吃。放心,不是□□,且不能死在我這牢裡。”
何媽媽忠心而膽小,一字不問,跟也穿了件褐大衫,拿塊黑巾包了頭,哆哆嗦嗦跟著一路到了牢裡。這婦人關在牢,有個牢頭,被張老先生一塊碎銀子打發吃酒去了。瑤芳一面走,一面說:“換了!太容易收買了!”
張老先生道:“累世老吏,難。”
“風雲將變,容易。尋個妥人,替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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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被關在最裡面一個單間兒裡,牢房裡的氣味十分難聞,縱是單間,也好不到哪裡去。何媽媽悄悄掩鼻,低頭想給瑤芳捂個帕子,瑤芳一擺手,像沒聞著一般,指一把椅子。何媽媽將椅子搬了來,拿袖子了又,才請瑤芳坐了。
張先生只管旁觀小學生的手段。哪知等了半晌,瑤芳一言不發,只管端坐。那單間裡的婦人初時誰都不睬,只管坐在坐席上扯條破被蓋了。過不一刻,裡面那婦人便撐不住了,覺得上像被針扎一樣。
擡頭往外一看,一個矮冬瓜坐椅子上,全不似賀敬文的模樣。昏暗的油燈下再一看,居然是個娃娃。這娃娃年紀雖小,卻一臉威嚴,見看了過來,對後面一擺手:“你們到外面守著,我來看看將死的人。”
婦人勉強聽得懂話,心裡已經有些怯了,想起那人的話,又扯了扯破被,將自己裹得更。
瑤芳打了個哈欠:“好了,沒人了,不廢話。就一句,你兒子死定了,那家的錢,你也拿不到,一輩子吃糠咽菜,補丁撂補丁吧。”
婦人一把扯開被子,又落到了地上:“你放屁!”
“這三個字氣不著我,哦,我多說了一句。那就再說一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做過?不甘心?想不明白?怪不得被休了。”
婦人撲到了柵欄上,手要抓,指尖離瑤芳不過寸許。
瑤芳微笑道:“要不怎麼說你蠢呢?沒讀過書?不知道馬明德吧?”說著,忽然變了臉。頂著小孩子的臉,做出扭曲的表來,比年人做同樣的表更嚇人。瑤芳的表一變即收,將婦人嚇了一個趔趄坐在了地上。
瑤芳居高臨下,眼中又滿是慈悲了:“以民告,先打四十。明天,百戶所的軍漢會換上衙役的服,他們,不是會給你弄鬼的人。真想打,二十就能人魂歸離恨天,可明天這四十,不會你死,只會你殘。看你能不能等到兒子擎了那家的家業,接你福。”
說完轉便走。的步伐很快,步幅卻不大。走不半丈遠,就聽那婦人道:“我是被的!”
賀瑤芳也不回頭,張先生卻走了進來:“吵什麼?!”又對瑤芳道,“小娘子,人也看過了,該回了。”
婦人更急,張口便將人給賣了:“那吳小郎來尋我!”這吳小郎,乃是汪知府那個刑名師爺的學徒。對這婦人說的,與瑤芳猜的分毫不差,是教唆他們以己子冒充前夫之子,謀奪家產。說是有人護著,不會令吃虧。
瑤芳聽完,對道:“很好。”
婦人心頭一鬆,自以無事。
瑤芳對張先生道:“抓人。”
張先生道:“如何抓?”
“彭。”
張先生點頭,表示知道,又催瑤芳回家:“出來太久,仔細被察覺。”
瑤芳道:“太太門雖嚴,到底是半路出家。說不得,我要幫忙了。”施施然帶著何媽媽舉步離開。那婦人大急:“那我呢?”
瑤芳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話:“明天過堂,今晚安心歇息吧。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張老先生苦笑一聲,將點心與那婦人:“吃飽了纔好過堂吶!”婦人驚心半晚,聞到那點心香甜的味道,整顆心都鬆了下來。只道這幾人會爲罪,卻不知道瑤芳半字也不曾許。
待次日過堂,與那富戶一道先捱了板子,打得隔夜飯都吐了出來,一個“冤”字含在口裡,竟沒力氣吐出來。被拖下去的時候,正遇著彭縣丞帶人將那吳小郎帶到。此後的事,便不是能知道的。
不過三日,便有消息傳來,湖廣道史章彈劾湘州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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