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生。”柳乘風看著這帳房，微微一笑，開始問話：“今日卯時三刻到辰時三刻這段時間，楊先生在做什麼？”

這一句問話，比從前更不客氣一些，直截了當地問這句話，顯然是柳乘風懷疑這兇手極有可能是這個楊清。

周泰聽了，不暗暗皺眉，不管怎麼說，楊清好歹也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如此開門見山，實在讓人覺得尷尬。

楊清倒是好整以暇，一副不惱不怒的樣子，道：“當時學生正在睡覺。”

“可有人證明嗎？”柳乘風繼續追問。

楊清倒是笑了，道：“證明？只怕是沒有，我住在後廂那邊，靠近佛堂，那兒很清靜，平常也沒有什麼人經過。”

柳乘風皺起了眉，慢悠悠地道：“那麼……夫人發現鄭縣令時，楊先生在哪裡？”

楊清道：“當時我聽到了外頭的靜，便起了牀，跑去了東翁的臥房，便看到了東翁……”楊清的臉開始變得多了幾分沮喪，很是哀痛地道：“東翁待學生恩重如山，只是想不到竟是被賊……”

“賊？”柳乘風的眼眸中掠過一冷冽，道：“楊先生怎麼知道鄭勝是被賊所殺？”

這個時節消息比較封閉，就算是府城裡出了什麼事，在這武清縣，尋常人只怕未必知道消息。

楊清愕然了一下，隨即哂然笑道：“府城的事，東翁偶爾與學生閒談時，也曾言語過一二，前些時日不是說有黨作，刺殺了幾個千戶，連東廠檔頭和鎮守太監也差點兒喪命嗎？學生當時聽了，也沒有在意，只是這一次董文被刺，學生纔想起了東翁所言之事，只是想不到……”楊清吁了口氣，再沒有說話。

周泰見楊清悲痛的樣子，心知楊清是談及到鄭縣令，心有，已經口不能言了。連忙打了個圓場，對楊清笑道：“殺死鄭縣令的兇手遲早會查出來的，楊先生也要節哀，方纔柳千戶只是公事公辦，楊先生不必客氣。”

楊清的頭滾了幾下，才吁了口氣，道：“是，學生明白。”

周泰見沒問出什麼，便道：“好吧，楊先生可以走了。”

楊清起作揖，道：“學生告辭。”說罷旋要出去，走了幾步，柳乘風在後突然道：“楊先生，本不瞞你，殺死你家東翁的不是黨，兇手就在這衙裡。”

楊清頓住了腳，隨即回眸看了柳乘風一眼，淡淡一笑道：“那就有勞千戶大人爲我家東翁做主，查出元兇。”

說罷，楊清施施然去了。

柳乘風看著楊清的背影，不呆了一下，邊上的周泰喝了口茶，問道：“柳千戶怎麼知道兇手不是黨？”

柳乘風想了想，道：“只是猜測罷了。”他一副沉的樣子，良久才道：“現在我似乎已經有了一些眉目，只是還有一個關節沒有想清楚。”

周泰正要追問，王韜剛好從外面進來，對二人行了禮，道：“大人，鄭縣令的侍妾趙氏有話要和大人說。”

二人在此問案，原本是不敢驚擾王氏和趙氏的，畢竟人家是眷，再加上丈夫新死不久，現在去問，難免會被人說閒話，不過趙氏既然要來說話，柳乘風也不介意，道：“去，把請進來。”

趙氏生得弱不風，姣好的面容此時因哭得傷了，臉略顯幾分蒼白，走路時一步一歇，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趙氏一進來，周泰連忙起，道：“快，請坐。”

趙氏福了福子，道：“謝二位大人。”說罷，才款款坐下，不過現在已經收住了淚，一雙如水帶霧的眸子看了柳乘風一眼，道：“千戶大人，奴家前來，是要和千戶大人說一件事。”

柳乘風客氣地道：“夫人請說。”

本來，這趙氏只是姨娘，當不起夫人二字的，不過柳乘風這般，一方面是出於尊重，另一方面也是他畢竟有過後世的經歷，也分不清什麼正室、妾室。

趙氏聽柳乘風這般喚，臉上生出一片紅暈，寰首道：“前幾日，老爺曾向我說，他似乎在武清縣查出了點兒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柳乘風和周泰都不由地打起了神。

趙氏道：“說是什麼邪教餘孽，藏在武清縣中，其中有一個似乎還是武清縣的大戶人家，只是苦於沒有證據，正準備上報知府衙門，誰知……卻……”

趙氏又開始低聲飲泣起來，淚水滂沱。

周泰不道：“這就對了，想必是鄭縣令發現了什麼，黨殺人滅口，這些黨當真是殘暴，簡直是無孔不，防不勝防。”

趙氏的一番話等於是推翻了柳乘風方纔的論斷，從種種跡象來看，柳乘風不相信刺殺鄭縣令的兇手是黨，可是現在趙氏卻旁敲側擊地告訴他，鄭縣令的死和黨有關。

柳乘風狐疑地看了趙氏一眼，雙目微微瞇著，眸中掠過一冷冽，若是趙氏說的是事實，自然好說。可要是說的是謊話呢？爲什麼要說謊？說謊對又有什麼好？

除非……趙氏想要瞞什麼。

柳乘風喝了口茶，笑了笑道：“夫人，柳乘風有一些事想要請教。”

他並不去追究這黨的事，反而一副和悅的樣子，慢悠悠地問道：“夫人認得楊先生嗎？”

趙氏的臉上生出一窘迫，隨即道：“自然認得。”

“夫人以爲楊先生的品如何？”

“尚可。”

“那我來問你，當時夫人發現了鄭縣令的，夫人是什麼時候到的？”

“今日清早的時候，因爲老爺沒有在我的房裡睡，所以我起得遲了一些，聽到夫人突然大一聲，才起了來，之後便看到許多家人在院中哄哄的，恰好到春梅那丫頭急匆匆地奉了夫人的命去外衙人，我當時也嚇了一跳，跑到老爺的臥房，就發現……發現……”

“那你那一次見到楊先生是什麼時候？”

趙氏道：“奴家去的時候，楊先生就已經在了，當時屋子裡正好只有夫人和楊先生二人。”

柳乘風點點頭，還想要繼續追問下去，王韜這時又急匆匆地進來，大口著氣道：“大人……東廠那邊來人了，他們已經到了城外，至多兩盞茶功夫就要到衙門了。”

柳乘風的臉霎時冷了下來，東廠要來……

誰都知道，東廠和錦衛是面和心不合，這個節骨眼上，東廠一腳，只怕事要更復雜。

若是東廠的人到達之前再不審出點眉目來，到時候只怕很麻煩。

柳乘風早預料到東廠會得到風聲，只是不曾想東廠的人來得這麼快。

柳乘風不長而起，臉沉地道：“王司吏。”

王韜道：“學生在。”

柳乘風冷冷一笑道：“你帶著弟兄堵在縣衙門口，沒有本大人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就是天王老子也不，你可有這個膽子嗎？”

王韜道：“有何不敢？”

說罷，王韜匆匆地去了。

柳乘風看了周泰一眼，道：“周知府，眼下只能加快速度了，這件案子，你怎麼看？”

周泰苦笑道：“柳千戶的主意呢？”

柳乘風對周泰當真無語，早知就不該問他，想了想道：“還有一個關節，我沒有想明白，走，我們再到鄭縣令被刺的屋子去看看。”說罷向趙氏道：“勞煩夫人去知會一下，就說待會兒本就要決斷，請大家都到院子裡集合。”

趙氏頜首點頭，臉上帶著狐疑之，款款去了。

柳乘風和周泰又去了鄭縣令的臥房，柳乘風上下端詳這間臥房一眼，眼中的狐疑越來越重。

擺在他眼前的問題，一個是兇手是衙的人，至已經有許多蛛馬跡可以證明柳乘風的觀點。可是另一方面，這兇手也未必不是黨，畢竟趙氏說得如此肯定，除非是想故意誤導自己。

另一方面，不管是黨還是賊，這兇徒又如何進這廂房中殺人的？要知道從卯時三刻到辰時三刻，這廂房之外一直有僕役和那春娥的丫頭守候著，兇手是怎麼在這個時間段裡殺人之後從容而去？

莫非當真有鬼？

柳乘風信步在屋中踱步，靴子一不留神踩到了死留下的跡，連忙用靴子抹了抹，卻突然頓住了一下，走到牀榻邊的屏風後去看，這屏風正好阻隔了便盆與牀榻，式樣倒是，在這屏風上撒著幾滴星點的跡。

柳乘風沉了片刻，隨即目一亮。

他大一聲：“原來如此，我現在明白了！”

周泰在這屋子裡顯得渾不自在，可是聽到柳乘風激地喊，立即打起神，道：“柳千戶莫非有了眉目？”

柳乘風的臉變得冷峻起來，道：“正是，走，我們去院落裡去，這就將這樁案子了結了吧。”

二人走庭院，方纔趙氏已經知會了這府中所有人，十三人在知府衙門差役的檢視下擁簇在一起，見到柳乘風來了，所有人的臉都顯得有些不太自然，那彼此的竊竊私語聲也漸漸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