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九流的人來到兵備道衙門，被待若上賓，在這衙花廳裡大吃大喝，這就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了。

張茹沉默了片刻，隨即看了柳乘風一眼，慢悠悠地道：“柳千戶怎麼看？”

柳乘風道：“有疑點，不過也只是疑點而已，如何，還要查一下。”

張茹微微一笑，他之所以將這疑點說出來，倒不是他對柳乘風有什麼好，只是因爲他知道他能看出這疑點，柳乘風未必不能看出。更何況這事既然涉及到了兵備道按察使，事就嚴重了，就算以東廠之能也未必能查出什麼，就算查出來，也未必能掌握事態。

兵備道可是掌握著數個千戶所，上馬管軍，下馬民的地方，在北通州可謂說一不二。

張茹眼中閃出狐疑之後，隨即道：“柳千戶，你的意思也是說這個按察使有可疑之？”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我說過，只是可疑而已，不過一點兒油漬倒也看不出什麼，在這裡，我們不方便說話，還是先看看按察使大人請我們來所爲何事的好。”

張茹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麼。

二人在沉默中等待片刻，黃震終於到了，他穿著一件尋常的圓領儒衫，大剌剌地進來，看到分別坐在左右兩邊的柳乘風和張茹一眼，隨即一笑，道：“讓兩位大人久候了，恕罪，恕罪。”

黃震毫不客氣地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先是打量著柳乘風道：“陛下親自下旨褒獎，柳千戶，可喜可賀。”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大人太客氣了，柳某人何德何能，不過是恰逢其會而已。”

黃震笑了笑，目又落在張茹的上，此時，張茹的臉很不好看，畢竟柳乘風這功勞，說白了是搶他東廠的，東廠和錦衛在武清縣的衝突，黃震也略知一二，黃震此時冷笑一聲，不去理會張茹，繼續對柳乘風道：“這話是怎麼說的？柳千戶的事蹟早已聞名天下，誰不知道在錦衛裡出了柳千戶這樣的賢才？眼下柳千戶調來了北通州，說起來老夫也不鬆了口氣。”黃震又是笑起來，熱絡地道：“有柳千戶在，北通州的黨就不足爲患了。”

柳乘風又與他客氣了幾句，一副很謙虛的樣子。

而另一邊的張茹臉已經大變了，誇錦衛，卻無視東廠，這豈不是擺明了告訴東廠，連這兵備道都知道，東廠的氣勢已經不比從前了？

廠衛之間的矛盾可謂由來已久，黃震這一番話，會讓張茹怎麼想？

柳乘風道：“大人喚我們前來，可有什麼見教？”

“見教？”黃震淡淡一笑，道：“談不上，這一次大家來，自然是因爲黨的事，大家也知道，自從有了這黨，整個北通州已是人心惶惶，本忝爲按察使，也是夙夜難眠，只是不知道二位如今可有什麼眉目了嗎？”

柳乘風道：“大人見笑了，錦衛這邊校尉四出，卻一直沒有線索。”

張茹淡淡地道：“東廠這邊，也沒有什麼眉目。”

黃震立即做出一副失的樣子，道：“原來是這樣，這就麻煩了，哎，非是本多事，二位不知北通州的運河已經化開，漕糧已經自蘇杭啓程，日夜朝北通州並進，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事，本如何向朝廷代？這件事，還要仰仗柳千戶加著辦。”

柳乘風淡淡地道：“錦衛行事自然有自己的規矩，不過大人的心思，柳某人也能理解。”

張茹的臉則是更加難看，卻是依然什麼也沒有說。

三人坐在一起，寒暄一番，張茹藉口有事徑自離開，黃震看著張茹的背影，不由地發出冷笑，隨即又熱絡地與柳乘風攀談起來。

柳乘風也沒什麼興致，一副心神不屬的樣子，他突然覺這個黃震確有可疑之，只是讓柳乘風一時想不通的是，堂堂按察使怎麼可能與黨勾結？

原本依柳乘風的猜測，勾結黨的多半是太監，畢竟這什麼勞什子的明教，宣傳的是什麼彌勒，這玩意兒也唯有太監比較有興趣一些。可是讀書人不同，讀書人多知道對鬼神敬而遠之的道理，怎麼可能會這彌勒教的？

只是許多事本就是匪夷所思，再加上黃震也只是可疑而已。黃震是否當真與黨有關，連一丁點證據都沒有，甚至在本心上，柳乘風覺得黃震是清白的。

這倒不是說黃震是什麼好東西，只是以黃震的明和這數十年的閱歷，不可能會昏了頭去做那種事。

從兵備道拜別出來，柳乘風騎著馬，心裡想著心事，回到千戶所之後，王韜低聲道：“東廠檔頭張茹來了，只是不肯拋頭面，說要與大人敘幾句話。”

柳乘風點點頭，在後堂花廳裡與張茹相見，張茹顯得很興，道：“柳千戶，這次只怕有證據了。”

柳乘風卻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興趣，只是淡淡地道：“證據？什麼證據？”

柳乘風知道，這個張茹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這時候跑來和自己說什麼證明，未必是什麼好事，所以也打不起多熱，語氣平淡。

張茹正道：“柳千戶可知道，方纔黃震突然我們去說話，那口吻之中是不是有挑撥廠衛的嫌疑？這個黃震不懷好意，絕不只是想探聽什麼消息這麼簡單。”

廠衛之間還需要別人去挑撥關係？這簡直就是笑話，可是話說回來，張茹所說的還真有那麼點兒影子，黃震既然把二人去，卻是說柳乘風的好話而冷落張茹，換了別人，只怕早就然大怒了。

黃震這麼做，若說沒有什麼圖謀，連柳乘風都不信。

柳乘風道：“這又如何？或許黃震只是無心之失也是未必。”

柳乘風就算心裡生出疑竇，卻是一副爲黃震開的樣子，他知道，張茹還有後話要說。

張茹道：“這個黃震絕對是不懷好意，張某人雖然不知這黃震到底有什麼圖謀，可是表面上卻出了嫉恨之，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及早告辭而出，可是回到東廠駐地，卻聽來了一個消息，這是一個番子探聽出來的，今個兒一早，黃震確實有人去拜訪他，這人是個和尚……”

聽到和尚兩個字，柳乘風的臉驟然變了，道：“和尚？什麼樣的和尚。”

張茹道：“材碩，污頭垢面，髒兮兮的油膩膩的，可是卻堂而皇之的進了兵備道衙門，柳千戶，這個人只怕不簡單。”

柳乘風沉起來，和尚……他倒是記得一個，只是這個人已經生死未卜，那一日被柳乘風引蛇出跳了河中，至今沒有尋到他的，現在在北通州又出現了一個和尚，而且記憶中的那個和尚的貌竟與張茹所說的很相似。

柳乘風變得凝重起來，誰也不曾想到，一個小小的發現居然引出了這麼大的發現，如此說來，黃震確實極爲可疑。

張茹盯著柳乘風，見柳乘風若有所思的樣子，道：“柳千戶，這麼多天來，廠衛都沒有眉目，以我看，黃震的可疑最大，黃震是兵備道按察使，你我沒有證據，當然他不得，這纔是最棘手的事，眼下北通州無論如何也不能，則生變，京畿震，到時你我二人皆是罪人，張茹願與柳千戶攜手，一道盯黃震，以防生變。”

張茹的意思很明確，他之所以告訴柳乘風這些，並不是什麼好意，只是這件事不是東廠能查辦得下來，一旦事辦砸了，北通州就要大，所以非得廠衛攜手不可，因此纔將這件事告知柳乘風，希二人摒棄前嫌，聯手行。

有時候，實言相告確實是取信於人的最好辦法，張茹的態度也很誠懇，並不似作僞。

而柳乘風沉片刻，隨即坐下來，喝了一口茶，道：“張檔頭以爲，黨的目的會是什麼？”

柳乘風這麼問，算是開誠佈公了，這是向張茹暗示，他已經接了張茹拋來的橄欖枝，既然要攜手，當然要商討對策。

許多事並不是一定要挑明來，只是一個暗示就足夠了。張茹不微微笑了起來，也是坐下，道：“以我之見，黨的目的定是漕糧，漕糧干係重大，他們遲遲不手，只怕也是等這漕糧運到北通州，再焚燬漕糧、堵塞運河，如此一來，勢必會引起天下盪。”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英雄所見略同，柳某人也以爲，他們勢必會對漕糧手，只是要手，就算是單憑一個兵備道按察使，也未必能事，想必早已聯絡了許多人手，這些人才是真正防不勝防的。”

張茹沉片刻，道：“柳千戶說的不錯，那麼以柳千戶之見，他們會採取什麼樣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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