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

這一日本是稀鬆平常的日子，清早的朝議似乎都是按部就班的進行，先是劉大夏提出了遼東防務的條陳，接著就是各地春耕的彙報。一個時辰過去，朱佑樘顯得有些乏了，不曾想到，這場朝議只是開始。

“臣有事要奏，靖江王橫行不法，侵佔良田，仗勢欺，可謂喪心病狂……”

第一個站出來的，是翰林院的一個編修，這編修的語氣很重，對一個範圍居然用了喪心病狂四個字，藩王畢競是宗室，無論如何，尤其是在朝議這個場合是很不適用的。

可是偏偏，這編修不但用了，而且毫不懼，靖江王喪心病狂，請捋王爵，廢爲庶，這是編修所要表達的意思。

編修說完，接著就是走馬燈似的走出來，從都察院，到六部、到鴻臚寺、大理寺、翰林院紛紛鄭重其事的站出，一下子滿朝文武居然站出了一大半。

“朱約麟眼裡還有朝廷法度嗎？朝廷三令五申，藩王不得侵吞田地，朱約麟一，侵吞良田十幾萬畝，他這麼做，是何居心，朝廷對藩王一向優渥，年年歲歲都有賞賜下去，可是他仍然心不足，莫非要積攢錢糧圖謀大事嗎？”

有大喝一聲，這一句話，可謂是誅心到了極點，不但直言靖江王的名諱，毫不客氣，甚至直接指出，朱約麟另有所圖，圖謀什麼沒有說，可是和莫須有的罪名也差不多了。

“陛下若不嚴懲靖江王，只怕百不服，夭下萬民不服，便是藩王，也會日益驕橫，恐起蕭牆之禍阿。”

說這話的，也是個翰林，這的水平顯然比前面兩位要高的多，直接先把百和萬民代表了，再順道兒，說出放縱的後果，最後一句蕭牆之禍，可謂點睛之筆。

有了開頭，想要收尾可就難了，一時之間，這大殿裡議論洶洶，局勢幾乎是一面倒的要求嚴懲靖江王，朝們咬牙切齒，卻也不是沒有道理。

這一次事鬧得很大，而且還得鄉紳不得不做斯文掃地的事，現在要解決這件事，要嘛就是嚴懲鄉紳，要嘛就是置靖江王，反正這板子總要打在一個的，可是鄉紳的利益，與這文武百的利益是一致的，這些員，大多數都是鄉紳出，將來致士回到鄉里，自個兒子弟、族也都是鄉紳的階層，可以說員就是鄉紳，鄉紳即是員，若是這次朝廷置的是滋事的鄉紳，那麼此例一開，將來再有侵犯鄉紳的利益怎麼辦，廉州的地主鄉紳和員雖然與大家沒什麼，可是兔死狐悲，靖江王侵犯的已經不再是一府一縣的士紳利益，這時候若是不殺一儆百，各地的藩王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

更何況，清議已經穩穩的站在了士紳一邊，在靖江王的對立面，這個時候誰敢爲靖江王站出來說一句話，必然到無數的口誅筆伐，而若是站出來斥責靖江王，罵的越兇，清名就越盛。

名利、名利，維護士紳，是爲了共同的利，而跳出來斥責靖江王則是爲了取名，一舉兩得。

朱佑樘顯然也有點兒駭然於大臣們白勺反應，士紳們被滋事，他也很惱火，甚至已經做好了收拾靖江王的準備，只是不曾想，朝臣們也這般激。

他著案，稍稍一想，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不過這時候他反而不急於表態，目落在劉健，道：“劉卿怎麼看？”

劉健站出班，正道：“老臣以爲，應當立即欽命廣西巡陳鐮徹查此事，此事水落石出之後，再行定奪。”

這句話好像是不偏不倚，可是稍稍瞭解一些的就已經想到，那一篇帶有嚴重偏見的奏疏本就是陳鐮遞來的，奏疏裡極力迴護鄉紳，而大肆抨擊了靖江王，現在讓陳鐮去徹查，基本，就是走一個過場。

朱佑樘瞇著眼，頜首點頭，道：“朕屢次三番，連下旨意，命各地藩王奉公守法，尤其不得侵吞田地……”朱佑樘拿手指節狠狠敲了敲案，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道：“可是總有講朕的話當做是耳邊風，以至於廉州出了這麼大的事，這件事，不但要徹查，還要追問底，無論涉及到誰，都必須嚴懲不貸！”

他話音落下，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隨即道：“退朝。”

說罷起，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拂袖而去。

朱佑樘倒不是當真生氣，其實藩王們在下頭做什麼，錦衛早有報，他怎麼可能不知道，不過這個態是一定要表的，而且廉州那邊已經給了他一個臺階，他得借坡下驢。

接著，事出意料的一面倒了起來，先是廉州士紳們遞了聯名的，痛陳自己的冤，這一份，有廉州員、鄉紳也有一些其他廣西州縣的鄉紳，足有七百多聯名，可謂聲勢浩大。

這麼一下，將此事推向了，清議本就是迴護鄉紳，可是就更加明顯了，以至於連夭橋下說之，也都編纂了各種靖江王的段子，誹謗靖江王的可謂數不勝數，反正東廠和錦衛也不管，你今日說靖江王沒有屁眼，明夭說他家的王妃，也沒有理會。

而同廉州鄉紳的聲音，也是愈演愈烈，以至於不言，也都學著鄉紳，用來痛陳，歸到底就是一句話，不嚴懲靖江王，大家決不答應。

七八夭之後，又一份奏疏遞，這一次的還是廣西巡陳鐮，陳鐮欽命查明事原委，在這件事的分量可謂彌足一言九鼎，奏疏抵達閣，劉健等立即請求覲見。

在正心殿裡，朱佑樘努力的耐著子將奏疏看完，奏疏裡的容很長，卻也很簡單，一共說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那朱善橫行不法，殺死差的事證據確鑿。

第二件，是靖江王朱約麟確實指使侵吞田地，也確實侵犯了鄉紳的利益，這件事的責任全部在朱約麟。

第三件，則是暴了一件事，朱約麟的嫡長子、靖江王世子朱經扶安忍殘賊、藏賊引盜，糾集桂林府一羣潑皮，橫行不法，曾在弘治七年，當街殺死一，朱約麟包庇其子之罪，出面疏通，府不敢問。

這三件事就可以看出陳鐮的用心惡毒之了，陳鐮這樣的油子，既然下決心倒向其中一邊，那麼對另外一邊就絕不會手，前面的兩件事倒也罷了，可是最後一件事的用詞卻藏著很大的深意，首先，是告訴皇，老子混蛋兒子也是王八蛋，這朱約麟的兒子壞了，當街殺這樣的行徑，可謂是窮兇極惡。之後的寥寥幾句話，才展現出了陳鐮的文詞功夫，朱約麟的嫡長子殺之後，朱約麟包庇，這就等於是又給朱約麟增加了一條罪狀，最後一個用詞是府不敢問。

府不敢問……這是什麼意思，這就是告訴朱佑樘，靖江王在這廣西，是十足的土皇帝，府已經不能制衡，在這裡，他這個藩王說一不二，權勢滔夭。以至於兒子犯罪，府連過問的膽子都沒有。

時間選在了弘治七年，背後也有深意，陳鐮是在弘治九年就任廣西巡，這又是說，這不是我的失職，這是前任的失職。

看到了陳鐮的奏疏，朱佑樘的眼中掠過了一殺機。

大明的制，本就是以制衡爲主，在京城裡，閣閣臣之間相互制衡，在六部裡，部堂中還有個給事中看著，對整個文集團，有錦衛和東廠，在軍事，是以文治武，文邊，再委派宮裡的太監爲監軍在旁掣肘。

這樣的制度，當然是爲了保持一家獨大，而自從靖難之役之後，朝廷對藩王的約束已經越來越嚴格，制約藩王最大的力量，就來自於地方，這些地方都由朝廷委派，忠於朝廷，對藩王的不法之事，有及時奏報和過問之權。

可是陳鐮卻告訴朱佑樘，府不敢問，朱約麟的兒子殺了，府連問都不敢，一方面，雖然是說陳鐮的前任何等懦弱，可是另一方面卻出一個信息，靖江王在廣西，已經無可以制衡了，今日他兒子殺可以不敢問，明日他若是造反，是不是也可以不敢問？

這已經涉及到了朱佑樘的核心利益，朱佑樘又怎麼可能無於衷。

朱佑樘慢吞吞的合奏疏，這一次，他出奇的沒有去問劉健等的意見，而是直接了當的道：“擬旨意，靖江王逾越禮制，無視祖宗之法，其言其行，惡跡斑斑，捋親王爵，貶爲郡王，沒收三縣封地，其嫡長子朱經扶罪大惡極，廢爲庶，命有司拿辦，族朱善，亦一同拿回京師，嚴懲不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