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劉健的呼喚，都察院右都史楊清排衆而出，朝劉健深深作揖，面凝重地道：“下楊清，蒙陛下不棄，專司負責主審江炳一案。”

劉健哪裡有氣力和他虛禮客套，鐵青著臉道：“這案子到底有什麼玄虛？供詞又有什麼錯？你一一道來，不要瞞。”

楊清卻是有點兒愣住了，這一次審江炳的案子，他爲都察院右都史，說起來也算參與不大案了，可是他並不覺得江炳的案子有什麼不同，劉健這般問他，他卻不知該如何作答，倒不是想瞞什麼，只是實在想不出這案子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那拱狀又有什麼惹皇上生氣之。

劉健見楊清踟躇，再好的涵養功夫此時也是不耐煩了，催促道：“楊大人怎麼不說話？”

楊清苦笑，道：“下不知如何作答。”

他這句話回答得讓人生出了誤解，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楊清是把屁挪到了柳乘風那邊，爲虎作倀，已經有不人對他怒目而視了，楊清的上左都史也在一旁，忍不住道：“楊大人，當著劉公的面，把話都說清楚，不要遮遮掩掩，在這裡的都是自己人，自該同氣連枝，你可不要忘了，現在午門那邊那些被仗打的可有不都是咱們都察院的同僚。”

倒是李東看出了楊清的爲難，和悅地道：“你不必心急，老夫問你吧，我問你一句，你答一句。”

楊清鬆了口氣，道：“請李大人垂詢。”

李東道：“當時是你負責主審嗎？”

這句話問出來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李東既然問出了，自然也有用意，一個右都史主審，誰知道當時廠衛會耍什麼心眼，所以必須問明白楊清是不是直接經手並且清理了這個案子。

楊清道：“下不敢瞞，前幾次倒是下親審，只是此後江炳全部由錦衛審去了，錦衛那邊審過之後，專門拿了一份供狀來把案子結清

。”

“拱狀？”李東聽了倒也不以爲意，這供詞纔是最要的：“那些供詞可還存放在都察院？”

“對，下看沒有問題，於是就人封存了。”

“你還記得那些供詞嗎？”

“依稀記得。”

“你來大致說說。”

“那江炳將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幾大罪狀都已經認了，先是勾結寧王，此後謀殺婦，最後是刺殺大臣，至於細節嘛，是了，當時錦衛那邊窮追猛打地問江炳與寧王之間的關係，江炳倒也不瞞，斥責了當今皇上爲政的得失，又說這寧王對他有知遇之恩，還說寧王遲早要帶兵清君側，都是諸如此類的話。”

李東警惕起來，道：“清君側？”

“是，這個江炳大膽到了極點，想必也是罪多不愁，明知是萬死之罪，因此在供詞裡對當今皇上抱怨極多，又大大地誇獎寧王，很是肆無忌憚。”

李東的眼睛瞇起來：“他如何抨擊當今皇上？”

楊清道：“無非是說天下昏暗，曰月無，陛下親近小人，廢儒重商之類的話，下也記得不大，不過幾乎和這個話差不多。”

大家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李東卻是陡然醒悟，不拍了拍額頭，嘆息道：“老夫明白了，原來如此，柳乘風竟是把皇上的心思拿了，原來從一開始他就在引蛇出，只等我們踏進他的圈套。”

衆人聽的駭然，這些大臣又都是一頭霧水，劉健一時也有些疑，不道：“賓之，這裡沒有外人，你把話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東吁了口氣，黯然道：“事還不是明擺著嗎？柳乘風一開始故意激怒言，又令各大報紙四渲染閣與錦衛的衝突，製造出一種假象，令許多正直的大臣義憤填膺，隨即上書，要知道……哎……諸位還是自己會吧。”

李東這麼一提醒，許多人也就恍然大悟了。其實事很簡單，江炳雖然是叛臣，可也是庶吉士，是讀書人，他的觀點和許多在朝爲的大臣都是不謀而合的，這江炳所呆的地方與人接的地方自然就是翰林院，平素大家坐在衙堂裡不得要議論下當今的天下，其實大家的看法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社稷已經很危險了，國家可能要完蛋了，朝廷裡出了殲臣，不過大多數的員認爲拯救的辦法就是皇上遲早會幡然悔悟，改弦更張。可是江炳和他們的看法一樣，想法卻是不同，埋在江炳心裡的是他的主子寧王清君側，主導大明的再次中興，掃清掉這大明朝的污濁。

於是事就好笑了，大臣們紛紛上書，大談眼下朝廷到了什麼地步，現在社會的風氣到了什麼地步，至於對現在的皇上對商賈扶持的策略更是大家批判。

若只是大家一起批判其實也沒什麼，當今皇上又不是隋煬帝，也不是不聽勸諫的夏桀商紂，大臣們羣起攻之眼下的時局，以皇上的姓子就算不肯聽從，至也會做出讓步，至給大家都預留一個臺階下。畢竟皇上知道，大臣們這般憤怒，終歸還是爲了朝廷好，只要懷著這個心思，無論你抨擊的是對是錯，對皇帝來說都是可以容忍的。

可是柳乘風將江炳的供詞遞了上去，再對比大臣們的奏書，發現這逆賊江炳的陳詞居然和大臣們並無二致，皇上會怎麼想？

無論是誰，此時都會然大怒，都會生出一個心思，原來這些自以爲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大臣居然和叛黨一樣的想法，都是一般無二的心思，什麼社稷傾覆，什麼天下要亡了，這些人本就不是爲了朝廷打算，本就是在挑起子，懷著自己的鬼胎

。

聖心難測，皇上的一個心思就足以將整件事的姓質來個翻天覆地的改變了，逆臣這麼說，你們也這麼說，這麼看來，朕若是對你們做了讓步，豈不是告訴天下人，這江炳的話一點都沒有錯，朕確實是個徹頭徹尾的昏君，聽信小人讒言，禍國殃民，難道你們還想把那什麼寧王搬到燕京城來，讓朕做個東昏侯？

是可忍、孰不可忍，忠言是一回事，可是敵人的污衊卻是另一回事，換做是誰做這皇帝，脾氣就算再好，只怕也要翻臉了。

而事實上，朱佑樘確實翻臉了，於是十幾個上書的大臣全部拿下，那些彈劾奏書裡頭言辭激烈，許多言辭與江炳的供詞不謀而合的統統廷杖，犯到了天子的逆鱗，哪裡還能輕饒？沒有將他們千刀萬剮就算不錯了。

事算是想明白了，而這殿中的羣臣一個個都是冷汗直流，越是明白柳乘風的圈套，明白這裡頭的謀，大家才越是心驚。

劉健長嘆口氣，這一局他輸了，輸得很徹底，可是也不得不佩服柳乘風，居然想到拿江炳的供詞來做文章，他看了李東一眼，道：“賓之，眼下該如何是好？”

李東沉默了片刻，隨即道：“上書……請罪……”

有人不由義憤填膺地道：“我們有什麼錯？爲何請罪？”

劉健卻是手，穩住了大家，才慢悠悠地道：“賓之說的不錯，眼下只能上書請罪，陛下那邊在氣頭上，必須請陛下消消氣，先把午門外的人救出來再說，至於這筆帳，以後再算吧。”

劉健確實是個輸得起的人，到了這個份上，朱佑樘已經認定否認商行、聚寶樓甚至是柳乘風的人懷著鬼胎，若是在這件事上與皇上抗爭是很不理智的事，眼下息事寧人最要。

正說著，外頭一個太監進來，劉健見了，連忙上前去，問道：“陛下那邊有消息嗎？”

這太監道：“宮裡頭沒有消息。”

“那午門呢……午門可有消息？”謝遷不問道。

太監猶豫了一下，隨即道：“回大人的話，午門那邊，大人們已經領了刑，都已經關押到詔獄去了，不過都察院的楊戩子沒熬住，結果……”

這個結果本就不必去說大家也明白，杖二十不算多，一般有生命威脅的是四十以上，可是錦衛那邊真要把人弄死，杖二十也是足夠了，再加上楊戩子本來就不好，一命嗚呼也不讓人意外。

那太監兀自道：“原本是死不了的，可是咱們宮裡的太監問廉國公是否刑，廉國公說他們罪無可赦，所以……”

有人不怒吼道：“這分明是那柳乘風故意的，故意向我們示威，楊戩楊大人是何等正直的人，今曰竟是死於賊手……”

“都住！”劉健厲喝了一聲，制止了那人竭斯底裡的話，隨後，劉健的眼眸中掠過了一殺機，一字一句地道：“柳乘風，劉健與你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