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凡心中黯然，他知道，這是人油盡燈枯的先兆。

這是個可憐的老人，他富有天下，然而他的心中卻窮得像一無所有的乞丐，他花了半輩子的時間打下了一座江山，可他卻沒有一個可以心換命的知己，朋友，曾經向他效忠的功臣名將，已被他殺得乾乾淨淨了，偶有活下來的老戰友，也被他冷酷殘忍的鐵手段嚇怕了，遠離了，孤家寡人，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的一生，能用“功”或“失敗”兩個詞簡單的概括嗎？他的一生太複雜了，功與過，是與非，哪怕是數百年之後的史學家們，也無法對他做一個正確而中肯的評價。

蕭凡當然更不能，他對朱元璋，一直是畏大於敬的。

朱元璋殺戮大臣的名頭太響亮了，連蕭凡這個後知數百年曆史的穿越者也不得不畏他三分。——並不是所有的穿越者都在陌生的朝代稱王稱霸的，蕭凡就是一個例外，他是個膽小的人，膽小並不可恥，至他自己認爲不可恥。

看著病膏肓的朱元璋，這一刻，蕭凡心中泛起幾分酸楚，儘管朱元璋幾次三番差點把他殺了，可對這位可憐的老人，蕭凡真的恨不起來，甚至對他還產生了一同。

“後人的史書上，定會誇耀陛下是個偉大的皇帝，您復漢人江山，驅除韃虜，開創大明帝國，耀後代，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皇帝。”蕭凡半蹲在朱元璋的龍榻邊，看著他渾濁漸漸無神的眼睛，緩緩安道。

朱元璋的眼睛稍稍亮了一下，喃喃道：“後人……真會這樣說嗎？朕……朕的一生殺過那麼多人，做過那麼多錯事……後人，還會如此評價朕？”

蕭凡沉默了一下，道：“陛下，後人如何評說，已不關我們的事了，陛下且寬心吧，縱是青史留名又如何？追其究竟，不過一段往事而已……”

朱元璋息著笑了，笑容著一釋然。

“是啊，說不在意，其實朕還是在意，一代帝王，擁有整個天下，他還追求什麼？無非後之名罷了，其實……後之名，又與朕何干呢？……朕著相了。”

朱元璋頭一陣蠕，氣管裡痰音嘶嘶作響，彷彿在拼盡力氣呼吸著人世間的最後一口空氣。

他枯槁的老手忽然一把抓住蕭凡的胳膊，雙目無神的睜大，眼中瞳孔劇烈收針尖，又忽然放大，神間漸漸布上一種臨死前的恐懼。

“蕭凡……蕭凡朕要死了嗎？朕……不想死，朕多想再活幾年啊……”

蕭凡心中一陣黯然，他反手握住朱元璋的手，聲道：“陛下，死，並不痛苦……”

“死都不痛苦，什麼才……痛苦？”朱元璋掙扎著喃喃問道。

蕭凡腦中不知怎的，忽然浮現家裡後院埋著的那麼多銀箱子，沉默半晌，無限慨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人死了，錢卻沒花完，嗷……”

朱元璋停止了掙扎，神態非常平靜的緩緩道：“蕭凡，朕不怕死，……但朕不希是被你氣死……”

蕭凡一驚，急忙跪拜下來，惶恐道：“臣有罪”

朱元璋臉漸漸變死灰，如同風中的殘燭，努力燃燒著生命中最後一亮。

睜著無神的雙眼，朱元璋的聲音也越來越低。

“蕭凡，朕今日京郊騎馬，彷彿……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金戈鐵馬的戰場，朕……朕真想……再回到過往的歲月中……手執利劍，斬將……奪旗……”

蕭凡回想今日朱元璋馬場上的颯爽英姿，神也一片敬佩和嚮往。

著龍榻上呼吸越來越微弱的朱元璋，蕭凡心中酸楚萬分，猶自強笑著寬道：“……陛下今日馬場上雄姿英發，臣佩不已，臣覺得陛下的這種死法很有創意，年邁快死的大臣們看到後很啓發，很鼓舞，不人當場表態說，他們將來死的時候，也來馬場騎馬遛一圈兒，再出刀朝天比劃比劃，那覺簡直拉風極了……”

蕭凡滔滔不絕的說著，朱元璋的膛卻猛地鼓起老高，接著又飛快癟了下去，渾止不住的劇烈抖起來。

蕭凡見狀一驚，立馬住了口，焦急喚道：“陛下，陛下您怎麼了？臣……這就去太醫……”

朱元璋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出枯槁的手，一把揪住蕭凡的前襟，把他拎到離臉最近的位置，息著森道：“蕭凡，你……你這混帳東西……朕，朕果然被你氣……氣死……”

言未畢，朱元璋手一鬆，倒在龍榻上，氣息全無。

蕭凡目瞪口呆發了半天楞，著龍榻上一不，業已氣絕的朱元璋，腦子裡轟轟作響，彷彿被人敲了一悶似的，良久沒回過神來。

一代開國皇帝，史上最兇名的暴君，就這樣被我……氣死了？

氣死皇帝……是個什麼罪名？

蕭凡縱然再是法盲，也知道氣死皇帝的罪名輕不了，肯定不像大街上別人錢包押到府打幾板子那麼簡單……

想到這裡，蕭凡渾一個激靈，然後飛快回頭，目迅速在殿巡梭了一遍。

萬幸由於朱元璋要代臨終言，殿侍奉的宦宮們爲了避嫌，早已自覺的退了出去，整個大殿空的，只有他和朱元璋兩個人，一個活人，一個死人。

蕭凡著冷汗長長鬆了口氣，正待放聲人，卻見朱元璋容猙獰，怒氣發，滿臉殺氣的樣子，蕭凡又不住嚇了一跳。

老朱殺氣太重了，這幸虧是他來不及下旨，不然今日蕭凡鐵定死在他前面……

殺氣太重不好，閻王不高興的，再說別人若進來見朱元璋死時是這副模樣，沒準會以爲朱元璋是被他蕭凡活活氣死的呢……

蕭凡心虛的想了一下，於是麻著膽子將朱元璋的放平，趁他面部表還未僵，出手將朱元璋的合攏，又將他的角往上拉了一下，人爲的製造出一副含笑九泉，死也瞑目的假象。

左看右看，覺得沒有破綻了，蕭凡這才一整表，很快出一副悲痛絕的模樣，往後退了幾步，朝朱元璋的遠遠跪拜下來，然後放聲大哭道：“皇上皇上快來人啊天子……天子駕崩啦——”

呼啦一聲，守在殿外的朱允炆和朝中衆臣全部涌了進來，紛紛朝朱元璋的跪倒，衆人捶頓足，痛哭失聲，武英殿一片愁雲慘霧……

蕭凡心虛的看了看左右，發現沒人注意他，這才清了清嗓子，隨著衆臣一齊大哭乾嚎起來。

午門上方五樓的喪鐘大鳴，鐘聲悠揚低沉，飄在京師的夜空。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二十四，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駕崩。年七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