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日皇宮。
一聲清脆的響。
是葉帝手中的酒盞失手落地。
鎏金所製的杯上?雕刻著飛鸞,杯子在地上滾幾圈後,杯踫上了一雙蓮履。
葉檀歌微微蹲,將酒杯拾起。
烏發從修長的脖頸淌落,只是傾拾杯的作,也顯得十分優雅。
將酒杯遞給一旁的宮人理?,而後蓮步輕抬,走到葉帝後,抬起雙手,輕輕按葉帝肩頭。
“陛下可是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葉檀歌輕聲道。
的聲音婉聽,像在枝頭歌唱的百靈鳥。
葉帝道︰“葉梓心的魂燈滅了。”
葉檀歌肩的手一頓,“梓心長老……為曜日衛後,勤勤懇懇,為我族效力已有千年,而今死,實在教人悲傷……陛下,是否在考慮為梓心長老舉行族葬?”
葉帝冷哼了一聲,葉檀歌總是如此,在太古之族,卻總懷婦人之仁,還有些不合時宜的傷春悲秋。
只不過到底是他的人,有他寵著,只要不逾矩,存有些許天真……倒也無妨。
“檀歌,你忘了麼,葉族人的葬禮,會在轉化為曜日衛之前舉行。為曜日衛之後,就只是一件兵。”葉帝話語冷酷,“只是兵而已。”
聞言,葉檀歌如盈著一池湖水麗眼眸中,有波輕輕晃了一下。
葉帝繼續道︰“兵損毀了,並不值得你我悲傷。而朕所煩擾的,是葉梓心為何會死。”
“朕已允許他用聖木之力,葉梓心本亦是半隻腳踏蛻凡境的強者,他所要對付的,卻不過是一個手無縛之力的凡人,卻因此不明不白死……”
葉檀歌忽然出聲道︰“陛下,您可否告知臣妾,梓心長老要對付的,是誰?”
葉帝話語一頓,並沒有立時回答。
他想起當?初簽訂神聖契約時,葉檀歌哭泣著哀求他不要迫葉雲瀾的模樣,最終令他同意了葉雲瀾的要求,更改了契約,將不允許對方踏西洲的條約劃去。
他實在見不得葉檀歌哭的模樣。
但他之所以同意如此,更是因為,他派出的曜日衛即將到達天池山,葉雲瀾已經是個死人,即便契約不寫,死人以後,自然也無法踏足西洲。
只是而今死的,卻是葉梓心。
葉雲瀾伴隨凰星降世而生,注定為葉族之劫難。
現在看來,這劫難並沒有那麼容易解決。
葉帝的心中有煩躁,面對葉檀歌的疑問,便顯得有些不耐。
“檀歌,你又忘了規矩,為后宮之人,並無資格管族中之事。別多問。”
葉檀歌眼睫低垂,沒有追問,而是著葉帝的肩,順從地道︰“好,臣妾知道了,陛下。”
葉帝喜歡溫婉的模樣,聲音和緩下來,道︰“先?別了,到朕前來。”
麗的子如蝴蝶一般輕盈繞到他前,盛裝華服,容如畫,細長的紅脂在眼睫斜斜勾勒上?挑,比之平日多了些嫵?態,然而潤澤如水的眼眸,卻依舊是無辜純模樣。
“陛下?”
葉帝心中一,將葉檀歌拉懷中。
葉檀歌輕輕地“啊”了一聲,一雙夷攀上?他肩頭。
子的軀若無骨,令人嚨微微乾。
葉帝眸微暗,拿起桌上?酒壺,壺對著葉檀歌嫣紅微張的。
帝冕珠簾低垂,他聲音帶上?一喑啞。
“朕了,手邊卻無酒杯。檀歌,你來喂朕喝酒罷。”
濃度極高的酒從酒壺之中流淌出來,葉檀歌眉頭微蹙,又很快松開,將酒含中。的臉頰被酒氣燻紅,一雙明眸卻依舊凝視著葉帝。
溫的,專注的,仿佛蘊藏無窮意。
葉帝垂首看著,心思一,便想要俯取酒,卻忽然聽到殿外傳來了一陣凌的腳步聲。
“報——”是侍衛焦急匆忙的聲音。
葉帝皺眉。
隨即,便聽到侍衛道︰“陛下,聖木,聖木那邊,出事了!”
——天池山。
被因果之線刺中心臟的人化灰消散於虛空,蔓延四周的線卻依舊未散。
這些金線仿佛越遙遠空間,從虛空之中源源不斷而來。
葉雲瀾在線的中心。
他眸中金仍未褪去,隻站在天池山半山,凜冽山風吹拂著他袍。
明明方才親手解決了一人,他眼底既無消滅敵人之後的愉悅,也沒有尋常人會生出的恐懼惶恐,只有漠然。
金線小心翼翼踫著他,一副仿佛很想要靠近,卻又不敢靠近的模樣。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腕上?纏著的線,道︰“不必再將力量灌輸過來了。讓你真來見吾。”
正在搖曳的金線一停,而後緩緩出豎在葉雲瀾面前,然後上下彎曲,像人一樣點了點頭,但是旋即又左右搖擺,仿佛是在搖頭。
點頭又搖頭,意思表達得十分凌。
“哦?”然而葉雲瀾低頭看著線,卻仿佛明白了它的意思一般,道︰“你是說,這條虛空通途結界阻隔,開口太小,無法讓你本徹底過來麼……”
他向遠,許久,淡淡道。
“妖皇城的結界,當?初還是吾所設下。”
他抬起那隻纏滿金細線的手,白皙修長的指尖,有尖銳的指甲出,金瞳孔收到針尖。
他凝視虛空,卻仿佛越虛空之中,凝視著無比遙遠的一點,而後指甲劃下,撕開了一道漆黑深沉的裂。
——西洲東部,日出之所,乃明山脈所在。
曜日皇宮高踞於明山脈最高,山前是曜日皇都,也即西洲最大的城池“明城”,山後則是一深谷,平時被曜日軍隊所封鎖,尋常人不可進。
這深谷,便是葉族族地。
葉族族地只有葉族脈之人才可以進,蘊藏著整個太古世家的萬年底蘊所在。
葉族族地中心,有一棵極為高大的梧,明明深谷之底,卻依舊生得仿佛能夠遮天蔽日,其葉片紅,仿佛浸了鮮,邊沿泛出金,每片葉子都如同剔的玉。
無數葉子懸掛於樹乾,仿佛匯聚了一朵火燒雲。
只是艷艷火燒雲中,卻有一道橫著的壯枝乾之上?沒有結葉,顯出些許突兀,就仿佛……在等待著誰的棲息。
這裡是葉族之中守衛最為森嚴的地方。
帶著神聖面,著鎧甲的葉族人將聖木守衛環繞。
有葉族人遠遠在聖木旁走過,皆會停住腳步,虔誠將雙掌合十,躬一拜。
遠有火鸞飛天而起,發出清脆啼鳴。
憑借著當?年妖主神凰所設下的結界以及聖木庇護,葉族族地幾乎是整個修行界中最為安寧的地方。
即便萬載以來,修行界中數次遭遇大難,但這依舊毫不影響葉族族地中的安寧。
葉澗是一名聖木守衛。
他守衛聖木已經有二十余年。他被調任聖木守衛時,正是如今葉族太子殿下出生後的第二日。
聖木與二十多年前一樣高大拔,仿佛毫未變模樣。
葉澗全包裹在盔甲中,在面外出的雙眼冷冽清醒,與他周圍的同伴並無兩樣。
只是他在心底裡,卻悄悄地打了一個哈欠。
日復一日地守衛著同一個地方,即便是再神聖的事?,也會?到厭倦。
而且,如果沒有意外,他的一生都將停留在這裡。
他想,怪不得他那麼多夥伴死後想要為曜日衛。
生前已經如此無聊,死後能夠走出族地征戰,也是一件令人欽羨的快意之事。
只不過,即便心中已經到倦怠。葉澗卻也從未希過聖木出事。
畢竟妖皇已傳說,聖木卻已經和葉族人相伴萬載,是葉族人心目中的守護神。
葉澗眼楮忽然睜大。
“那……那是什麼?”他有些抖地開口。
高虛空中,一道黑的裂開啟,裡面深沉幽冷,不知道通往何方。
空間裂並不稀奇。能夠到達化神期的修真者大多都能開啟,區別只是通往的距離或遠或近而已。
而且化神期的修真者雖然在外界已經算是一方大能,但在繼承遠古脈的世家之中,屬實並不見——甚至因脈蘊含的力量,他們族長,一出生就是化神。
只是問題就在,這道虛空裂,是開在葉族族地之中。
——就連蛻凡期強者都無法通過開啟空間裂進的葉族族地之中。
這就有點嚇人了。
旁邊的守衛都已經反應過來,大喊道︰“有敵襲!”
葉澗也反應了過來,拿起了手中的武,如臨大敵盯著那道虛空裂。
從裡面走出來的會是什麼?
是星月皇朝徹底翻臉,底蘊盡出所派來的遠古兇,還是其他遠古世家聯手想對葉族手?亦或是對葉族有仇怨的世大能?
然而那道漆黑裂卻只是靜靜開在那裡,毫靜都沒有。
有靜的,是聖木梧。
聖木梧散發出了一陣強烈的金,這芒不似以前溫暖,反而刺得他們眼楮酸。
葉澗一喜。
是聖木主要庇護他們了麼?
他心中因異變而生的恐慌頓時消散不。
卻見到龐大金奔湧向漆黑的空間裂之中,兩者相互踫撞——但那裂卻依舊靜靜存在著。
金越去越多,而裂不如山。
直到金徹底進之後,那道裂才自行消散,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守衛們面面相覷。
葉澗也其他守衛一起抬頭看著。
他覺得聖木似乎有什麼地方變了。
說不上?來的奇怪覺,但他心底卻忽然湧上?一種奇異的悲傷,仿佛永遠失去了什麼。
旁邊守衛長用長矛了一下他,“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向陛下通傳此事啊!”
他隻好趕去曜日皇宮。
沒有來得及守門侍衛進行通傳,他跑進宮殿,道︰“陛下,聖木、聖木那邊,出事了!”
一聲刺耳響聲。
長頸酒壺咕嚕嚕滾到了腳邊。
葉帝從座上?起,眉目十分沉,“告訴朕,聖木究竟出了什麼事,令你這樣匆忙?”
皇座上還橫躺著一個子?,葉澗意識到,自己似乎打攪了陛下的好事……
他不敢多看,慌慌忙忙將聖木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葉帝。
待到他跟隨著葉帝趕回族地,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梧居然在……落葉。
無數紅的葉片在空中翩飛,像是在落著一場紛紛揚揚、永不停息的紅雨。
可是,梧為不朽之木,蔓延已經有萬載之久,甚至生出了靈智,從來都鬱鬱蔥蔥,又怎會忽然落葉?
葉澗心中恐慌不安。
很快,葉族的祭司和長老們也趕到了。
其中有一個佝僂影,他認得,是族中最為年長的大祭司。
他不知道大祭司的名諱,因?為大祭司實在過於年長了,在族中德高重,人們隻稱呼其為大祭司,名諱卻早已沒人提起。
大祭司穿著厚重的袍服走上前面,神聖面上鐫刻著比他們都更為尊貴的花紋,玄奧而繁復。
他雙掌合十,躬一拜,口中念出古老的咒文。
“聖木在上,請樹靈現,與老朽一見。”
“但請樹靈現一見……”
伴隨著誦聲,周圍所有祭司都合上?雙掌,開始低頭祈禱。
葉澗看到葉帝站在旁邊,負手而觀。
一個穿華服,畫著致妝容,麗溫婉的子依靠著葉帝。
那子?他有印象,是大祭司的孫,一出生便被測出脈天賦異稟,居住在族地聖木旁的祈靈塔中,被當做族中繼任者的新娘來培養。
他在為聖木守衛前,曾是祈靈塔的守衛。
當?年,他曾經遠遠在祈靈塔外,瞥見這位年的繼承者新娘坐在高塔上?最高的房間,側著臉,拿著木梳在窗前靜靜梳發。
即便只是一張側臉,不施黛,卻依舊麗得令他一眼魂,至今不能忘卻。
聖木的樹葉依舊在不斷凋零。
祭司們在祈禱,可漫長等待中,聖木那遮天蔽日的樹葉終究還是慢慢變得荒蕪。
最後,只剩了褐的樹枝。
天空中艷烈烈照著,失去樹蔭的庇護,葉澗上慢慢滲出汗水,熱得甚至到幾分眩暈。
卻無法驅散他心中的寒意。
梧葉已落盡了。
而梧的余蔭,那些梧曾留給葉族的庇護……還存在嗎?
葉澗不敢深想。
但單看葉帝鐵青的臉,也足以窺出些許真相。
祭司們的誦聲止。
他們對視了幾眼,均是冷汗涔涔,不敢說話。
唯獨大祭司還站在樹下,獨自祈禱,形佝僂。
葉帝將周圍人揮退,示意一個祭司過來,沉著臉道︰“聖木究竟如何了。”
那祭司道︰“陛下,我們已經竭盡全力召喚聖木樹靈,然……樹靈卻久久沒有回應。我聽聞族中守衛說,方才族地結界出現了隙,使得外人侵。我們猜想,聖木樹靈久居族地,也許是不甘寂寞,跟著外人跑……跑掉了!”
葉帝聽得太青筋直跳。
祭司道︰“陛下,現在該怎麼辦?”
葉帝︰“立刻給朕佔卜聖木樹靈究竟在何方,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必須要將樹靈帶回來!”
——葉雲瀾在抬手撕開隙之後,眸中金芒倏然黯淡了許多。
他並未在意。
畢竟他如今力量終歸只是外力灌注而來,真正屬於他的力量尚未尋回。
而此番越中洲到西洲整個洲域施展咒法,強開葉族結界,消耗甚多,在他意料之中。
強烈的金從漆黑隙之中流淌出來。
若說之前從虛空滲出的是金的細線,而今,便是幾乎手腕細的柱,從裂中不斷延展而出。
只是形狀變了,本卻仍不變,依舊極為親近地繚繞在他邊。其中有幾試探著似乎想要近他臉頰,被他側過臉避開。
“想要待在吾邊,便自己化形。”
他道。
那些金線聽了,豎起來朝著他點頭,依依不舍從他邊離開,匯聚織在一起,形一個金團模樣。
葉雲瀾沒有去看,目繼續凝神注視著眼前黑的空間裂。
越整個洲域施展的法極耗心神,不容分神。
一直到金徹底穿越裂,他才放下手。
裂緩緩閉合。
與此同時,他眼中的金也在緩緩褪去。
一金線又湊過來踫了踫他的手,似乎在詢問他的意思。
他道︰“不必。”
而後,他抬眸遙著廣袤天地。
天池山是中洲最高之山,即便只是半山腰,依然可見周圍壯闊山河。
“麗的……人間。”他低喃著,而後閉目往後倒去。金線紛湧而來,織網,托住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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