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道上烈日炎炎，哪怕才四月出頭，對於長途跋涉久經暴曬的旅人來說，橫飛席捲路邊的茶酒幡子遠比窯姐兒手中的繡花手絹兒更能吸引目。

距離長安兩百裡，位於黃河彎的風陵渡，是連線西北和中原大地的咽要道，南來北往必經此，鐵鷹獵鹿橫掃天下後，長安方圓數百裡再無江湖一說，風陵渡似乎了江湖的邊境，往長安去，管你是龍是虎，過了風陵渡，便得夾著尾老老實實當個人。而從長安來，過了風陵渡，才能堂堂正正的直起腰桿。

烈日懸空，風陵渡鎮人影集，酒肆勾欄遍地，掛著刀劍的鐵匠鋪子叮叮作響，沒有長安那般巍峨厚重的建築，但也隻有在這裡才能會到西北的那份獷。

鎮子外的道上，南來北往的寶車雕車也好、商客遊俠也罷，隨皆帶著刀劍，言語不多，隻有路邊的茶肆裡時而傳出幾句聲響。

「猛子……回家啦？」

乾裂的黃土道上，寇猛手中杵著齊眉，袍破破爛爛，還帶著些許跡。竹椅依舊背在背上，上的汗水打了結痂的傷口，刺痛的覺讓人很不好，不過因為那枚丹藥的緣故，除了疼和累，倒也扛得住。

聽見娘親的聲音，寇猛嗬嗬笑著回頭：

「是啊，回家。」

「回家好啊……」

聲音很虛弱，一句話後便又沒了聲音。

寇猛等了會兒，在路邊的石頭上把竹椅放下來，探頭看了眼，確定隻是睡著後，才稍稍鬆了口氣，重新背起了竹椅子。

在發燙的黃土道上走出幾步，寇猛又回頭看向了早已消失在視野中的長安城——明明馬上就能治好了，可往回走，就活不了。

雖然跟隨的兩個人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但跑回去，後果是什麼，寇猛知道。

他看病缺銀子，去打探合適的活兒，被僱主看中布了個圈套。現在肯定有人盯在回春堂附近，隻要他敢頭，必然就是滅口的下場。

而那個『小王爺』，講江湖道義，放他第一次，不會放他第二次。他一死，老孃一個人活不了。

寇猛著氣，看著後方道路的盡頭，知道不能回去，可心裡咽不下這口氣，明明馬上就能治好了！

「走吧……回家……擋路了……」

老太太的聲音再次響起，背後有馬匹疾馳的鈴鐺聲。

寇猛回過神，杵著齊眉忙的往路邊移了幾步，隻是在玉峰山上傷了左，一瘸一拐的必然走的不快，哪怕是他已經儘力躲閃，背後還是有個巨大力道傳來。

馬匹從竹椅上過，托著重傷之軀的寇猛一個趔趄栽倒在了地上，老嫗摔出去滾了一圈。

「娘！」

寇猛臉剎那煞白，不顧上的傷痛和布條下滲出的鮮，連跪帶爬的撲過去，把老嫗拖起來。

好在有竹椅的緩衝，摔得並不重，老嫗的一直很整齊的白髮散了些，抬了抬手：

「娘沒事……別打架……」

啪——

一道鞭響從道上響起，皮質馬鞭在衫襤褸的漢子後背上，霎那間把本就破破爛爛的布出一條口子，出下麵沾滿跡的傷布。

「耳朵聾啦？這麼遠都聽不見……」

道上，騎乘高頭大馬的黑男子停在路中央，手持馬鞭臉震怒，男子腰間懸著寶劍玉佩，貴氣十足，後麵還有十幾匹馬，正中是個頭髮黑白相間的中年人，頭豎玉冠，腰懸一把雲紋長劍，下顎蓄鬚長著鷹鉤鼻，看起來頗有氣勢，道路上的其他旅人早已經避讓開。

持鞭的男子瞧見跪在地上的邋遢漢子不回頭也不說話，眼中帶著惱火「還不快滾……」抬手又是一鞭子。

啪——

罡風驟起，若龍鳴。

這一下，是齊眉揮出來的鞭響。

寇猛跪在地上沒有起，單手托著老嫗，手中齊眉掃向後駿馬。

隻聽『哢』的一聲脆響，駿馬四條當即被掃斷，烈馬哀鳴摔在黃土道上。黑男子摔在地上，眼中難掩錯愕，連滾帶爬的往後跑了幾步。

後方十幾匹馬皆是高臺前蹄或者畏懼的往後退，十餘人變，『唰唰唰—』拔出了隨佩劍。

道上的商客遊俠雖然吃驚於那邋遢漢子的手，卻無人敢製止，都是退開了些。

江湖就是這樣，有本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沒本事就得忍氣吞聲裝瞎子，不然活不長。而且道上大部分江湖客都認出了這隊人的裝束——幽州唐家的人。

正中那位，想必就是江湖傳聞要進京封十武魁的唐家家主唐蛟。無論在江湖還是市井，幽州唐家都是一尊龐然大，茶肆閑談時可以覺得唐家劍比不上其他三劍傳承久遠的世家，但站在麵前，江湖上又有幾個人敢輕視。

摔下馬的年輕男子，先是退開幾步，回過神來後便是臉暴怒，拔出了腰間長劍：

「他孃的，敢傷老子的馬……」

寇猛把老嫗抱著放回了竹椅，杵著齊眉站起來，麵近乎扭曲，蚯蚓般的青筋遍佈胳膊，滿是老繭的手似乎能將齊眉生生碎。

年輕男子話語戛然而止，持著劍又退開了幾步。

「唐煣，回來！」

馬隊之中，唐蛟扶著劍柄，開口低聲呼喚了兒子一句。

唐煣握著劍，猶豫許，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便回到了馬隊，把一名護衛趕下馬，翻而上。

唐蛟看了看前方道路上的諸多商旅和江湖客，略微沉默，便輕夾馬腹，目不斜視的繼續前行。

江湖是訊息流傳最快的地方，名聲這個東西，江湖人還是要的。

踏踏踏——

數匹高頭大馬從道路上走過。

寇猛杵著齊眉雙目紅，死死盯著馬隊從麵前經過，卻沒有作，因為腳邊的袍子，被一隻滿是老繭的手住，不了。

踏踏踏——

眼看馬隊要全部走過，道路的後方，忽然又傳來馬鈴聲和一道子的平淡質問：

「打了人就走，你唐家就是這樣管教子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