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烏啼，湖水如鏡，照見兩地相思意。

西涼茉著天邊的月，也不知何時睡去的，只覺得迷迷糊糊間，倒也是一夜好眠，再睜眼的時候，天邊已經泛出了魚肚白。

西涼茉了，薄毯從肩頭下，一愣，隨後目落在不知何時伏在藤牀尾上睡著的白珍上，的目一暖，慢慢坐起，朝空中打了個手勢。

一道黑影瞬間出現在的面前，恭敬地道：“小姐。”

自昨日到了鬼軍地盤，西涼茉也恢復了裝，沒有再如以往這般讓下面人喊公子。

西涼茉比了比白珍：“魅九，把這小丫頭帶回去休息吧。”

“是。”魅九點頭應承，一彎腰將睡的白珍打橫抱起，足尖一點輕巧地抱著躍出臺，幾個縱躍就不見了。

西涼茉看著魅九的背影，暗自思附，不知道魅六被毒蟲咬的傷怎麼樣了。

不過白玉在那邊幫著照顧，應該沒有大礙纔對。

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有子恭敬的聲音在外頭響起：“茉小姐，將軍請您過一個時辰下去用餐。”

西涼茉淡淡地道：“行了，我知道了。”

看了看天，轉進了房間，徑自往牀上一躺，閉目養神。

養足了力，纔有神去應對接下來的挑戰。

也許老的一輩還會對藍家有足夠的尊敬，並不認爲周雲紫那些人有那麼乖巧，會服氣追隨一個陌生子。

……

穹窿頂的廳堂上描繪著麗的壁畫，緻的長桌上，放置著來自大秦的銀質燭臺，沙漠上常見的豔麗荊棘花在金的細大肚雙耳瓶裡，高背雕花椅整齊地排列在長桌兩邊。

如果不是桌面上擺放著各式點心一看就是來自中原風味，會以爲自己來到了大洋彼岸的國度。

而所有人看到西涼茉從臺階上走下來，便齊齊地起立。

西涼茉今日刻意穿了一襲早已備下的白，除了之外，與當年的藍翎公主最穿的那一襲紅款式相同。走下來的時候在那些靠近長桌之首的年長者的眼中看到了懷與激，甚至看到了幾乎可以稱之爲崇敬的東西。

而也在那些坐在長桌後半部分的年輕人的眼裡看到了懷疑、淡漠、驕傲，他們就像桀驁不馴的雛鷹一般，看著即將統帥自己的年輕馴鷹人，幾乎可以看到那些驕傲的年輕雄鷹想要撲上來啄瞎這個馴鷹者眼睛的嗜慾，尤其是站在蘭瑟斯將軍邊的那一頭年輕雄鷹的頭領。

西涼茉脣角勾起一抹譏諷而又冰冷的笑容，對他們那種挑釁的眼神視而不見。

“雲紫，還不去將小小姐接下來？”蘭瑟斯看了站在自己邊的周雲生，淡淡地道，目卻牢牢地盯著周雲生。

周雲紫碧綠的眸子裡閃過一不甘，隨後還是上前，將手臂遞給了西涼茉。

知道那是蘭瑟斯在爲撐場子，強迫自己的兒子對做出臣服的姿態。

西涼茉把手擱在周雲紫的手臂之上，款步走了下來。

周雲紫到底還算是個聰明人，沒有在這個時候找不自在。

昨日西涼茉的那幾句話，到底是挑了一些舊日裡得過藍家大恩惠，對藍家死心塌地的家臣們的疑心出來。

畢竟十幾年的時過去了，當慣了一方領袖的大將軍，會不會還對舊日主人擁有同樣的忠心，還真是個未知數。

蘭瑟斯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心中也只能一聲嘆息，並不能多解釋什麼。

有些事不解釋會比解釋要好得多。

西涼茉坐在了首座之上，坐下的那一刻，同樣覺到了周雲紫眼裡的惱火，那是他視如神祗的父親坐了多年的位子，如今讓給一個黃丫頭，他心底怎麼會舒服呢？

西涼茉挑釁地朝他挑了脣角：“雲紫兄看起來不太舒服呢，臉不太好，我今早可是聽說了雲生兄已經離了危險了，不是麼？”

提到這個話題，頓時讓周雲紫的臉又沉了幾分，他冷冰冰地瞪著西涼茉：“哼，那還不是託小小姐的福。”

一些元老們頓時對周雲紫的態度報以不悅的目。

蘭瑟斯輕咳一聲：“雲紫，不得無禮，還不坐下！”

西涼茉見到了元老們的態度，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也見好就收，淺淺一笑：“雲紫兄客氣，之前都是誤會，遲些我會請哈蘇大祭司和宿衛副統領去看看雲生兄的。”

一衆鬼軍元老自然是覺得這位小小姐極爲大度，只在西涼茉的上投去讚賞的目，紛紛讚道：“小小姐，果然有元帥和公主的風。”

“那是自然，能率人闖過死亡之海，小小姐是這十幾年來獨一份兒呢！”

西涼淺笑：“叔叔伯伯們過獎，這都是外祖與母親在天之靈庇佑。”

提到了藍大元帥和藍翎夫人，自然是激起了當年這一批老將們的萬千回憶，這也是西涼茉要的效果。

從前生所學到的心理學上而言，要想融一個羣，讓人接你爲他們的一份子，沒有什麼比作一個優秀的聆聽者，激發人的講述慾更好的方法，每個人在講述自己的榮過去時，會自然而然地將誠心聆聽的人視爲知己，將對方納自己人的範疇。

看著西涼茉與自己敬的長輩們相談甚歡，周雲紫眼底閃過一譏諷的芒，輕嗤：“哼，虛僞！”

提及過往榮。衆老將們自然是要噓寒問暖，細細地問藍翎夫人的事，聽到藍翎夫人之死的‘真相’後，衆老將們都沉默了，不人眼底全都紅了。

“真是太卑鄙了，姓司的這是要斬盡殺絕麼！”

“當初如果沒有藍家，怎麼會到他做在這個位子上！”

“這等背信棄義的惡賊，如何配做在這天下之主！”

老將們原本都是藍家家臣，對宣文帝死自己主子早就恨之骨，自然不會忌諱這些話語。

西涼茉看著老將們憤慨的模樣，悠悠地補充了一句：“陛下見母親已去，便想將我納宮中。”

這句話如同一顆巨大的石頭砸進了原本就不平靜的湖水之中，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西涼茉幾乎可以看見憤怒的火焰在他們的眼底燃燒。

就是一向自持冷靜只是靜靜旁觀西涼茉與其他人說話的蘭瑟斯在聽道這句話之後，手中的銀盃也掉在了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他忍不住拍案而起，怒道：“簡直……簡直是荒無恥，荒謬之極，這昏君分明是商紂夏桀在世！”

一句話囊括了所有人的心聲，老將們都氣得仰倒，紛紛大罵宣文帝的無恥荒。

“小小姐，你有沒有……。”蘭瑟斯將軍還是思慮得更深一點，看向西涼茉言又止。

西涼茉搖搖頭，輕嘆：“彼時，我託於九千歲，他阻止了皇帝的念頭。”彼時，猜測到了皇帝的念頭的時候，尤其是知道他對百里青做過什麼的時候，幾乎恨不得將宣文帝給千刀萬剮了。

九千歲的名頭一出，衆人都面面相覷地沉默了下去，對西涼茉投以了不忍與憐惜的眼神。

畢竟被迫嫁給太監，實在不是什麼好歸宿。

自己的舊主之後落到如此‘下場’，讓鬼軍老將們都認定了宣文帝是在挾怨報復。

“九千歲……是百里青吧，我記得當年他和百里還是跟在大小姐邊的一對漂亮的孩子，只是可惜後來……。”蘭瑟斯沉默了一會，輕嘆一聲：“到底大小姐還不算糊塗，至朝中有人幫襯一二，他還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西涼茉知道蘭瑟斯應該是認識百里青兄弟的，也大約知道後來發生在他們兄弟兩上的事，如今蘭瑟斯大約是以爲百里青是在母親報恩，不過說起來，倒也算是‘報恩’了。

只是他這報恩的方法，大約讓蘭瑟斯他們聽到了會吐三升，認爲他也比宣文帝好不到哪裡去纔是。

西涼茉默默地想著，也沒有去糾正蘭瑟斯他們的想法。

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緻燭臺，對蘭瑟斯微微一笑：“好了，蘭瑟斯叔叔，茉兒難得尋到你們，且不說這些傷心事，說點子別的吧，我看這地方的建築與佈置，不像中原的，倒像是大秦國的，不知這麼多年蘭瑟斯叔叔有沒有回國故國呢？”

見西涼茉轉移話題，蘭瑟斯等人也只以爲如今氣氛沉重，不想再提及傷心事。

蘭瑟斯倒也從善如流，輕嘆一聲道：“我答應過藍大元帥和公主，爲他們守好最後的希，絕不會輕易地離開鏡湖的，只是雲紫和雲生兩個人的母親早逝，初到鏡湖，太多事要理，我難免忽略他們兩個，便讓我妹妹將他們兩個帶回了大秦，直到十三歲的時候才把他們接了回來，後來……。”

後來的事就很簡單了，即使鏡湖水草，但律方是非常重要的補給與消息來源地，有什麼比自己的兒子爲這裡的城主更好掌控朝廷向，和向鏡湖補充一切供給更好方法呢？

“蘭瑟斯叔叔當年也是大秦貴族，如今背家去國多年，可見您真是重諾重義之人。”西涼茉微笑道，目誠懇。

蘭瑟斯一愣，神複雜地看向西涼茉：“你怎麼知道……？”

西涼茉淡淡地道：“茉兒喜歡讀一些雜記，曾看有僧人寫過遊記，多年以前曾經有金髮碧眸的武士舉十字大旗長途征伐大食而來，自謂——十字軍，信奉西方天尊上神之帝，只是有些十字軍東征失敗之後，迷失了方向便流浪到了天朝邊境，在此娶妻生子，無歸故土，看蘭瑟斯叔叔的修養談吐與這裡的佈置，全都是大秦貴族的做派，而非奴隸，能讓您留在這裡不歸故土，放棄爲十字軍榮譽，我想這裡一定有值得您留的地方或者人吧。”

再說了，這裡的金髮碧眼的、慄發灰眸的可不止一兩個，一看就是一小羣戰敗或者迷路的西方貴族十字軍寄居的人。

蘭瑟斯沒有想到面前的不過是在這裡短短半日一夜，就已經推理出那麼多的事，目帶著幾許複雜和帶著一震驚地看著西涼茉，片刻之後，方纔嘆道，眼中的驚異也化爲一讚賞：“小小姐果然博聞強記，屬下佩服。”

這時候蘭瑟斯邊的一名大鬍子也點頭笑道：“說起來，小小姐論輩分，還要稱呼蘭瑟斯將軍一聲姑父呢。”

西涼茉一愣：“姑父？”

那大鬍子笑道：“其實雲紫和雲生兩個小子的孃親正是西涼將軍，哦……是靖國公的妹妹靜小姐，後來靜小姐叛出西涼家才自改姓爲周的！”

西涼茉挑眉，有些不解：“但是白嬤嬤之前爲何告訴我，靜姑姑是嫁給了西南邊境的鎮邊大將呢？”

這其中居然還有這樣一段公案麼？

那大鬍子臉一僵，其他人也有些面面相覷，氣氛尷尬。

倒是蘭瑟斯神淡然：“因爲西涼家族，甚至整個天朝貴族們都不同意一個出如此高貴的小姐下嫁給一個落魄得一無所有，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外族人，即使是你的父親，雖然沒有明確反對，也並不支持，後來靜兒以死相與家族決裂之後，跟著我私奔到了鏡湖，西涼家怎麼會承認有這樣一個叛逆的兒，我原本以爲我們可以苦盡甘來，只是沒有想到我終歸還是害死了。”

蘭瑟斯說得極爲輕巧，但西涼茉卻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深沉的一閃而逝的悲哀。

西涼茉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才輕嘆了一聲：“靜姑姑一定很高興，爲子，不必將自己的一生消耗在哪高門大宅與其他人爭奪自己的丈夫的爭鬥中，能有心的人陪伴，沉睡在這鏡湖之湖畔，一生一世一雙人也不過如此。”

“是麼？”蘭瑟斯垂下眸子，掩去深深地憂傷，隨後微微一笑：“我想靜兒也會很高興看到你的，懷著雲紫的時候，還曾與未嫁的藍翎指腹爲婚，說若是生男便永爲兄弟，若是生……。”

他陡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立刻臉上一紅，深藍的眸子裡閃過一尷尬，輕咳了起來。

西涼茉倒是不以爲意，只是笑道：“那倒是承蒙姑姑厚了，只是茉兒如今已經嫁人了，阿九對我極好呢。”

蘭瑟斯看著，彷彿不以爲然地道：“是麼，那就好。”

就算對小小姐再好，百里青始終是一個閹人，小小姐又能幸福到哪裡去呢？

大約是因爲上一段的姻緣並不滿，所以小小姐纔會對如今的現狀到滿足吧。

西涼茉看著衆老將們那種憐惜的目，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只是淡淡一笑：“有些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叔叔伯伯們只要知道如今有人對我很好，我也很滿足就好了。”

可不想扯點什麼指腹爲婚的事兒出來。

尤其對象還是周雲紫這頭桀驁不馴的鷹，這不是自找沒趣帶麻煩麼？

果然，西涼茉的想法還在腦子裡打轉，就已經有人坐不住了。

“父親，我是不會娶親的，至不會娶一個心狠手辣的子……。”周雲紫啪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冷冰冰，邦邦地道。

但是話音未落，臉上已經被蘭瑟斯毫不客氣地賞了一掌，將他剩下的話給打沒了。

“閉，這種話是你這逆子能說的麼，以下犯上，我沒有教過你爲一名優秀的騎士，要怎麼對待高貴的小姐！”蘭瑟斯憤怒地瞪著自己最疼的大兒子，這一次他是真的氣到了，後半句連大秦話都罵出來了。

周雲紫並沒有說什麼，他只是轉臉看向西涼茉，碧眸冰冷，滿眼譏諷地道：“小小姐，你如此份高貴，雲紫可不敢高攀，想必您也看不上雲紫纔是。”

西涼茉心中有氣，這個混賬東西，什麼時候要嫁給他了！

一干老將們都死命地去瞪著周雲紫，大鬍子更是氣得吹鬍子瞪眼地叱罵：“臭小子，你怎麼說話的！”

西涼茉脣角勾起嘲謔冷漠的笑：“雲紫兄不必自做多，如你這麼容貌還不了本小姐的眼！”

本小姐還沒嫌你長得沒阿九漂亮，你倒是來嫌棄起別人來了！

“那就好！”周雲紫邦邦地丟下一句話，轉對著一衆貴軍的老將們恭敬地抱拳：“各位叔叔伯伯，雲生子不好，我先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