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公公離開的時候，吩咐了讓所有人離遠點，不要吵著百里青，很快湖心島上便再沒有了人聲。

百里青靜靜地坐在湖邊，指尖在琴絃上輕撥慢捻，日頭漸漸偏西，橙紅的漸漸染紅了天空，也將滿湖碧水染一般的，倒影在他黝黑深邃的眸子裡，有一種奇異的契合，彷彿黝黑的冥河水面上綻開的彼岸花。

又彷彿幽暗的水中，落進了腥紅，張牙舞爪地綻開奪魂的花。

他忽然停了指尖的作，定定地著那一湖碧水，波粼粼的嫣紅彷彿也倒映在他眉目之間，百里青的神從沉靜漸漸地印出一猙獰來，指尖不自覺地慢慢扣了手上的琴絃。

“甑！”

“甑、甑、甑、！”

不斷有琴絃不住百里青指尖過大的力道而斷掉，琴絃斷裂的時候割裂了他指尖上心保養的，破開點點的，灑在琴上，彷彿墜下的落櫻，目驚心。

若是此間有人經過，必定以爲自己看見了黃昏之時，天地間魔界與人間的通道經由的湖面打開，有異界的魔由此而出，猙獰暴之氣凜然四散，讓百丈之皆是死地！

直到……

一雙同樣修長白皙的手上他的手，然後對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捧了起來，放在自己邊輕輕地吹，一邊吹，一邊呢喃：“不疼了，呼呼就不疼了！”

那魔的眸子對上面前的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面容時，先是一僵，隨後在對方那一聲聲的輕喃：“不疼了，呼呼……。”的聲音之中漸漸變的平靜下來。

百里青終於平靜下來，看著對方澄淨的眸子，他冷淡地道：“你來這裡做什麼？誰讓你上來的！”

百里看著他的模樣，彷彿鬆了一口氣般，有些怯怯地笑了笑：“青兒不生氣了，青兒生氣的樣子好可憐，讓我很心疼呢！”

好可憐？

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看見他的怒氣之後，會覺可憐這樣的說法。

但百里青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眼裡的那種猩紅已經漸漸淹沒在他黑暗深沉的眸子裡，恢復了平常時日裡的平靜淡漠，他勾了下脣角：“你這個笨蛋，除了會可憐人，還會做什麼，天下人都可憐，你能可憐得過來麼？”

百里從懷裡掏出一塊雪白的繡青蘭花的帕子，他看了看，彷彿有些不捨得，但還是拿出來，當做了繃帶將百里青傷的手指給包上，一邊包一邊低喃：“兒不是千里眼，順風耳，那兒就可憐自己能看到的吧，就像青兒，你的手指流了呢，好可憐！”

百里青因爲百里那稚可笑的言語，臉上的神也稍微多了一溫意，上卻依舊嗤笑道：“你這個笨蛋纔可憐，怎麼，又去哪裡了人繡的醜帕子，還不捨得還回去？”

這帕子一看就是子的，而且這個子繡工很差，雖然看著勉強算工整，但是在他眼裡簡直醜得可怕，完全不符合他的欣賞品味。

百里頭也沒擡起來，只一邊幫他包紮，一邊道：“這是翎姐姐給我的，我平日裡都不捨用，回去上藥了，你可要洗乾淨還給我哦！”

百里青瞬間瞇起魅的眼：“翎姐姐？”

藍翎死了好些日子，又多年不曾見過百里，怎麼會給他帕子，而且藍翎的繡工是極不錯的，莫非……。

百里好無城府地點點頭：“嗯哪，翎姐姐都不肯繡帕子給我，我纏了姐姐好久，姐姐才繡的呢！”

百里青神瞬間有點不豫，眼底彷彿有什麼危險的東西一閃而逝，但是最後還是惡聲惡氣地道：“行了，以後洗乾淨就給你，誰稀罕，醜死了！”

西涼茉這個臭丫頭，居然還有這一手！

百里在他兇狠的神下，哼哼了一會，像個被欺負的小貓兒似的瑟著脖子，但還是幫百里青把手指包紮了起來。

百里青這才注意到百里頭髮糟糟的，還沾著幾片葉子和枯草，最可笑的是，他上好的雲紋錦長衫的襟歪過了一邊，裡面居然還躺了只翅膀傷的一對兒麻雀，兩隻麻雀探出腦袋來，瑟瑟發抖地瞪著黑豆眼畏懼地著面前的大魔頭。

它們的小腦袋大約是不能理解爲什麼神仙會和魔頭有一模一樣的臉。

百里青瞇起眼睨著那對兒麻雀一會，忽然想起了什麼，挑了下眉：“你最近經常上湖心島？”

他記得小勝子似乎曾經告訴過他這麼回事。

百里一下子忘了自己才被百里青兇完了，揚起漂亮純真的臉蛋笑瞇瞇地道：“翎姐姐說這裡有好多小，我可以和他們做朋友，他們不會欺負兒！”

百里青聞言，魅的眼底閃過厲：“怎麼，平日裡竟然有人敢欺負你？”

百里趕搖搖頭，有些茫然地道：“不是啦，但是小太監他們總是笑瞇瞇的陪兒玩，但是兒覺得他們笑得好累，兒也不開心，所以翎姐姐說和小鳥兒、小浣熊他們玩，兒會更開心。”

百里青看著他單純麗如天邊純淨雲朵的面容，沉默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了西涼茉曾經說的話阿純白如觀音手中的淨水，所以反而更能映襯出人間的黑暗與人心的緒，小太監們雖然對他恭敬，陪他玩耍，伺候仔細，卻並非發自心的，不過是在完一項任務。

倒是不如與天地間未開智的飛鳥走相更能讓阿自在開心。

百里掏出襟裡裡放著的小鳥，一邊給他們順，一邊繼續絮絮叨叨地道：“……翎姐姐帶著小白又出去佛寺上香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兒給山裡的雀兒做了好多窩，等著翎姐姐和小白回來，就能看到窩裡養好多小雛鳥了，小雛鳥有娘，又爹，不會像咱們一樣被欺負。”

百里青聞言一僵，忽然手過去一把住百里的下，迫他擡起臉來，一字一頓地道：“這個世間再沒有人能再欺負你，我說過你不需要再擔心！”

百里有點茫然地看著面容有點扭曲的百里青，忽然笑了，把小麻雀往懷裡一揣，手就去一把抱住百里青：“嗯，我也會保護青兒和翎姐姐，不讓你們別人欺負，大家都太太平平、開開心心過日子！”

百里青被他這麼一抱，上越發的僵，除了西涼茉，他已經許久不曾這麼被人擁抱過，誰有狗膽包天敢九千歲一頭髮？

他任由百里這麼抱著自己，只淡淡地問：“太太平平，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是茉丫頭告訴你的麼？”

百里這個笨蛋說得出這樣的話？

果然，百里大力地點頭：“翎姐姐說了，做人最重要就是開心。”

不管怎麼樣，百里彷彿永遠都聽不見藍翎已經死去的消息，依舊固執得近乎偏執的喚著西涼茉——藍翎

百里上傳來的溫度，卻彷彿漸漸溶解了百里青上的那些堅的冰，一點點地剝離掉那些尖銳的刺。他神也從僵到淡漠，最後擡起手，遲疑了片刻，落在百里的肩頭，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目落在那一已經高高地掛在仍舊沒有完全黑暗下去的天空中的淺月，眸深淺不定。

那件事……暫時，還是算了。

有些事，有些東西，也許真的埋沒在時間的流沙之中，對所有人都好。

他有些疲憊地閉上眼，脣角勾起一然的笑，有時候，其實如阿這樣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其實也——不錯。

安靜的湖風靜靜地掠過湖面，波粼粼間，褪去，有明的月映照於湖水上。

這樣難得的安靜祥和，卻沒有維持多久。

湖邊忽然響起男子尖利變形聲音：“百里，你的鳥——你的鳥拉屎了！”

有孱弱的可憐兮兮的聲音弱弱地道：“狗要吃屎，鳥也要拉屎呀……青兒別生氣，我幫你。”

那把尖利可怕的聲音變了暴走的咆哮：“個屁，頭髮上都是了……你給我滾遠點，你這個全都是鳥屎的噁心傢伙……小勝子，小勝子，作死的東西滾哪裡去了！”

間或夾雜著幾隻麻雀可憐兮兮的吱吱尖。

小勝子用一種悲傷的小狗的姿態，前爪著地，蹲在附近的一座假山石後咬著手絹淚流滿面，爲什麼氣的總是他！？

一羣同樣蹲在後頭的太監宮們憐憫地看著勝公公慢吞吞地爬起來，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了暴怒的妖魔，哦，是暴怒的千歲爺。

——老子是月票兄了的分界線——

同樣在月下，千里之外的中京不遠的龍關之中，有野狼朝著天空咆哮出獵食的信號。

黑暗的漫漫大山之中，有人忽然仰起頭，瞇起眼，定定地看著空中的一圓月，銀的月落在他的面容上，影清晰地勾勒出他的廓，有一種冰冷的金屬的一樣的質。

“怎麼了？”有男子的聲音低低地在他後響起。

他或者說轉過臉來，勾了下脣角道：“沒什麼，只是覺得龍關的狼很有味道。”

周雲生看著西涼茉的原本溫麗的面容在月下反下顯出一種人的冰冷，不由有些怔然，隨後微微一笑：“狼是聰明的，雖然野難馴，但若是遇到比它們強悍的存在，自然會退避三舍。”

他以爲西涼茉是在擔心深山行軍遇到食人狼羣。

西涼茉淡淡地一笑，沒有解釋，倒是一邊一直沒說話的黑貌年忽然不屑地嗤道：“那是懦弱好不好，你們是沒有見過咱們西狄山裡的狼，那才狼！”

周雲生、西涼茉兩人互看一眼，什麼都沒說，他們已經習慣這個龍素兒每每遇到什麼東西都要和西狄比較一番，然後大肆地抨擊天朝什麼、什麼不好。

就是白起這樣聒噪的人一開始還有興趣和他掰扯，到後來也不了，直接追猴子打鳥去了。

龍素兒覺得自己被漠視了，很是不高興，原本還想罵幾句，卻在看到西涼茉那種冰冷淡漠的眼睛之後，不知道爲什麼心底的冒涼氣。

直到不久之後，他蹲在牢車裡的時候，才知道那是因爲一個獵食者在看獵的時候，是不介意獵在自己腳底下撒歡的。

黑暗的森林中，只剩下一片輕巧行進的腳步聲，不知是否大批人馬的移驚擾了林子裡的生靈，林子裡連一隻都沒有。

但是這樣的寂靜沉默保持了兩個時辰之後，還是有人不了。

“咱們從中京上龍關走了三日了，什麼時候才能到地兒，你們是不是走錯了，我們上次過來的時候按著地圖，好像沒有看見剛纔那一大潭的水！”龍素兒實在不習慣黑暗中之中走路，彷彿四周都有什麼東西在窺視一般，他甚至不知道那些盜墓賊到底長了什麼樣子的眼睛，居然就著這樣的微弱的月也能一直走，而且不摔跤，也沒有跌下懸崖！

西涼茉冷冰冰地道：“龍小爺，你若是不相信咱們的實力，那麼只管自己點燈按著你的地圖走！”

龍素兒很是不悅，張要說什麼，卻被邊的中年道人按住了肩頭，那中年道人陪著笑對西涼茉道：“大當家的，您只管走就是了，我們自然信您的。”

龍素兒藉著星看見中年人一臉懇求忍耐的模樣，只得氣哼哼地不說話，心中暗自惱恨自己的哥哥居然先走了，說是折回去聯繫大軍，扔下他和臭老道還有這個盜墓賊頭子在一起。

不一會，忽然覺得有冷風吹來，還有奇異的呼嘯之聲，龍素兒一下子抖了抖，警惕地道：“這是什麼聲音！”

白起看著豔年，輕蔑地道：“這轉過山後就是懸崖，懸崖對面就是你說西狄西路大軍所在的的停雲山！”

一個生慣養的小爺，自然是不知道他們鬼軍六字訣的人都是常年面對墓地黑暗，長年累月下來，練就了一雙比尋常人更強悍的眼睛，再輔佐以特殊的藥水自然目力非凡，只要不是全然黑暗，他們都能看得清楚自己的路。

聽到停雲山的名字，中年道人大喜過：“真的麼，咱們從停雲走到中京足足用了九日，這一次竟然只走了三日，貴門果然名不虛傳！”

西涼茉冷淡地道：“不客氣。”

龍素兒只覺得自己被拆了臺，輕蔑地道：“盜墓賊麼，不就是和山裡會打的老鼠差不多，能知道哪裡有路也不奇怪！”

話音未落，空氣裡頓時響起一兩記清脆的耳聲響了起來，那聲音在安靜的夜晚裡異常響亮。

龍素兒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臉，瞪著面前那俊年，他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亦正居高臨下冷冰冰地看著自己，臉上那種沉讓他不寒而慄。

“我最討厭比人還多話的男人，姓龍的，你再兒賤，我不介意把你割下來喂狗！”

原來西涼茉毫不客氣地直接甩了兩記耳給龍素兒。

龍素兒邊的侍衛見了自己的小主子辱，哪裡有按捺得住的，立刻就要手，中年道人眼看就要糟糕，趕上前試圖阻止自己人手。

白起忽然冷地笑了起來：“喲，怎麼著，還想跟咱們手，就你們這十幾個人，扔到山底下喂狼，狼還他孃的嫌棄！”

“你們都退回去！”龍素兒也不知道是開竅了，還是察覺形勢比人強，竟然拿親自開了口，他漂亮的眼睛裡閃過一沉與怨毒。

“從小到大，都沒有人敢彈我一個指甲殼！”

西涼茉睨著他，冷漠地道：“所以我只好替你老子娘教導一下你，若是你要嫌教訓你不夠，本門主不介意用點別的的方式教導你。”

龍素兒垂下眸子不再說話，只是眼中怨毒之漸深。

“誤會，都是一場誤會，大當家是宰相肚子裡能撐船，不要計較了。”那中年道長趕地道。

西涼茉冷笑一聲，徑自向山後走去。

沒過多久，他們的路就越走越窄，越走越危險，一個不小心腳下就是萬丈深淵，但好在沒了許多樹木的遮蔽，這天空上的明月看起來更爲巨大了，芒落滿了一片絕壁之間，周圍環境倒是異常清晰，甚至能看得清楚對面的山上果然有一閃一閃的火——那是篝火。

龍素兒等人皆是眼中一喜，立刻就想過去，奈何對面的山確實有點太遙遠了，他立刻轉回頭看著西涼茉，卻驕傲地擡起下：“末涼西，你收了我們的銀子，也該實踐自己的諾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