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蝸牛有
林清巖從小生活的地方道鎮。八十年代初,道鎮還是又窮又,街上的混混多如牛。連十來歲的孩子,都以打架鬥毆爲樂。
七歲的林清巖,無疑被欺負得最厲害的那個。他家太窮,而他又瘦小沉默,乾癟得像棵豆芽。所以大一點的孩子,往往以教訓林清巖,作爲發泄青春期荷爾蒙和憤怒的方式。
不過這對林清巖來說,本不算什麼。他最怕的還是每天放學回家,看到父親抱著個酒瓶,青筋暴出一臉兇獰的看著他。這個時候,總是不了一頓暴打。有一次他直接被父親一板凳砸暈了,醒的時候天都黑了,父親也不知所蹤。他用巾把頭纏住很久,纔不流了。他就迷迷糊糊拿個凳子,站到竈臺上去做飯了。
不過這一切,在他十歲的時候得到了改觀。因爲某一天,他的父親終於喝酒喝死了。而也許是當天被鄰居擡著招搖過市,讓鎮上每一個人都看到父親白得像鬼的臉,其他孩子再也不敢欺負他了,看到他就繞道,背地裡他“死煞星。”
小小的林清巖頭一回覺得,死人原來也是件好事。
他開始跟爺爺住在一起,爺爺只有幾畝薄田,爲了供他讀書,拖著殘老的軀每日在烈日下耕作。林清巖只要一放學,就去幫爺爺。但還是非常非常窮,林清巖穿的永遠是洗得起的舊服,中午只吃一個大饅頭和一點點青菜豆腐。
但是也有人對他特別好。三十多歲的班主任,兒子跟他一般大,中午經常他回家一起吃飯。這是林清巖吃得最飽的一段時間,他覺得自己每天幸福得就像在“天堂”。他的個子也在這段時間開始猛長,一下子躥了十幾釐米,終於看起來像個正常孩子,原本萎靡不振的績,也漸漸有了起。大多數時候,他還是沉默寡言的,只在班主任生日那天,他在家小心翼翼吃完一塊生日蛋糕,把親手畫的一張賀卡給。賀卡上寫著一句話:“老師,我長大以後,一定會報答你。我發誓。”班主任看得直掉淚。
可是好景不長,初二的時候,班主任要調走了。新來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男老師,杜鐵,師專畢業,長得很英俊。班主任特地囑咐杜鐵,重點照料林清巖,還留給杜鐵一筆錢,雖然不多,但足以充當林清巖一個學期的伙食費。杜鐵滿口答應下來,看林清巖的目和藹得像春風明月。
之後中午放學,杜鐵都讓林清巖去自己的單宿舍。教師食堂只花一塊錢,就能打一大碗飯菜,所以他每天都多打一點,分給林清巖。而清巖每週都會從家裡菜地,摘新鮮的蔬菜送過來。放學後他如果跟爺爺去拾易拉罐和礦泉水瓶,得了一塊兩塊,也全給杜鐵當生活費。杜鐵都收了,他的頭,誇他懂事。
那件事發生在夏天的一個午後。他照例捧著餐盒,去杜鐵那裡。那天的天氣特別熱,杜鐵只穿了條短,出白皙寬大的背,坐在牀上看電視菸,電風扇嘩啦啦的響。
林清巖捧著飯盒,坐在小凳子上吃飯。過了一會兒,忽然發現杜鐵微笑看著自己:“你一個男孩子,怎麼一點都不出汗?”
彼時林清巖十三歲,臉也已經長開了。他的皮隨母親,是那種非常細緻非常均勻的白,修長的眉眼就像墨筆畫在臉上。聽到老師的話,他的臉微紅,只笑笑不說話。
吃完飯他要回教室,杜鐵拍拍他的肩膀:“在這裡午睡吧,你睡牀上,我還要準備教案。”
林清巖怎麼好意思,當然說不用,杜鐵把他往牀上一按,自己起坐到桌子前面,開始工作。
比起太炙烤的教室,鋪著涼蓆、風扇正對著吹,真的很涼快很舒服。林清巖很快就睡著了。他還做了夢,夢到自己站在水田裡,太就在頭頂,熱得不行。忽然有一隻魚從田裡跳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大,還往裡鑽,令他又又尷尬……
林清巖睜開眼,首先看到窗簾拉上了,屋裡很昏暗。然後他覺大有點涼,低頭一看,杜鐵高大的影就坐在牀邊。他穿的是爺爺的短,很寬大老舊,杜鐵的手就從敞敞的進去,正在他的屁~。
四目凝視,杜鐵的臉有點紅,眼神也怪怪的有點嚇人。屋這麼安靜,林清巖卻像被人丟進昏暗湍急的水流裡,懵然又恐懼。
“清巖,老師是想……”杜鐵的話沒說完,他已經一腳踹在他的心口,跌跌撞撞下牀,拉開門就跑了出去。
剩下一年半的初中時,林清巖過得非常艱難。
杜鐵沒膽子強迫他什麼,但他再林清巖去自己宿舍,林清巖從來不去。甚至他到辦公室,如果辦公室只有杜鐵一個,林清巖會掉頭就走。從這天起到初中畢業,林清巖沒有跟他再說過一句話,即使上課時點名提問,他都是執拗而沉默的。
杜鐵當然也給了他回報。他的座位被調到最後一排,被一羣人高馬大、不好好學習的孩子擋住,很多時候聽不清老師講什麼,看不到黑板容,績直線下降;於是更給了杜鐵批評他的藉口,當著全班的面罵他不求上進,只知道學壞,對不起他和前任班主任的培養。
而杜鐵看他的目,也總是冷冷的、譏諷的,就像險的蛇,沒膽子正面攻擊,只敢暗地裡咬你一口。
……
有一天,學校傳達室的大伯林清巖接電話。
是前任班主任打來的。的聲音溫和如昔,只是林清巖比從前沉默了很多。
講到最後的時候,班主任卻哽咽了:“清巖,你怎麼學壞了呢?聽說你總是跟那些混混在一起,心思也不在讀書上了。怎麼會變這樣了呢?”
林清巖平生第一次,覺到生生的痛。怎麼會這樣了呢?
十五歲的年,要怎麼開口?
掛了電話,林清巖有些渾渾噩噩的往教室走。彼時他已經長得很高大,清瘦白皙,平時鬱又沉默,同學們看到他都繞道。當他路過教師宿舍,看到杜鐵正把手搭在另一個矮個男孩肩膀上,走進宿舍。林清巖認得他是初一的,瘦瘦的臉,眼睛很大,平時總是憨憨的笑著,家裡條件也很差。
林清巖呆呆的站在斑駁的大樹下,看著宿舍的門在杜鐵後閉。過了一會兒,就看到窗簾被拉上。
林清巖這天中午只吃了一個饅頭,兩大碗青菜湯,突然覺得胃裡一陣噁心,扶著樹,大口大口全嘔了出來。
那天之後,林清巖開始發狠學習。儘管周圍烏煙瘴氣,儘管杜鐵冷嘲熱諷,他是以全鎮第一的績,靠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後來連坐他旁邊的學生混混頭子,都拍著他的肩膀,對別人說:“這是我哥們兒,特牛,今後在道鎮,誰也不許欺負他。”
杜鐵當然也沒有機會再欺負他。事實上從他考上高中,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見過杜鐵。
最後一次見面,是多年後他繼承秦總的財產,搖一變香港富商,回道鎮投資。那個時候,他已經對殺人這項技藝了於心、湛自如。
他特意在道鎮逗留了一個月,杜鐵也就失蹤了整整一個月。那段時間,林清巖白天去參加鎮政府的各種活,晚上就回到別墅地下室,看著杜鐵苦苦哀嚎。他也是唯一一個,被林清巖慢慢折磨至死的人,最後切小塊小塊燒掉了,骨灰撒在學校裡的大樹下。
——
這些都是後來的事,而林清巖的整個高中階段都是沉默而刻苦的。也有不孩給他遞書,他從無迴應。
林清巖孑然一大學。
所謂孑然一,是指爺爺賣掉了家裡那兩間破瓦屋,給他湊了第一學年的學費,從此爺孫倆徹底赤貧。而在他暑期去縣城打工的時候,爺爺也病死在田邊的草棚子裡。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臭了好幾天,在田裡沒人管。
農村最不缺的就是地,他一個人揹著走了一整天,到了深山裡,挖了個坑把爺爺埋了。
他並不覺得難過。爺爺總有一天要死,早死早解。
大學林清巖學的是數學。這是他一生中第二快樂的一段時。
在高中他就很喜歡數學,如今終於可以盡投其中。他覺得數學實在是太了,簡潔、乾淨、奧妙無窮。這種奧妙是外行人不能會的,只有他一個人寧靜沉溺於其中,如癡如醉。
但是也有不快樂的時候。因爲大三的時候,他喜歡上了一個孩。
大學的男生宿舍,是荷爾蒙氣息。看著旁人出雙對,甚至掛著簾子就在男生宿舍裡折騰,林清巖並不像表面那樣平靜。他也會在被子下握住自己的慾,把臉埋在枕頭裡,抑住自己的汗水和~息,他是個見不得的窺探者。
大學生不像高中生那麼單純了,誰都知道林清巖窮,每天打三份工養活自己,年年要申請助學貸款。也有一兩個孩追求他,林清巖無於衷。
他喜歡的,是全系最純潔的那個孩。不一定是最漂亮的,但是有白皙的鵝蛋臉,漆黑如墨的眼睛,穿一條漂亮的波西米亞風格長,笑容燦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畢業晚會前夕,孩提前退場,無人注意。林清巖悄悄跟著,一直走一直走,他想向表白。
剛到學校東門外,就看著上了一輛豪華的轎車。車裡的男人約四十餘歲,戴金眼鏡,摟著的腰,低頭吻著的脣。
林清巖站在暗的樹影下,看著轎車絕塵而去。平生第二次,他覺到抑制不住的噁心。而數年前的那個夏日午後,電風扇嘩嘩的響聲,一室涼昏暗,杜鐵老師有力的手,他的的覺,重新變得鮮活而清晰。林清巖蹲在校門外的樹坑裡,吐得一塌糊塗。
這世界如此齷齪,哪有一片乾淨的天空和土地?
——
林清巖唸的大學還不錯,但也不是全國拔尖。數學系畢業生,就業況並不是很好。但他不想讀研,不想在學校裡窮酸窩一輩子。
多年苦讀沒有白費,他過五關斬六將,終於如願以償進國最好的投資公司,做助理分析員。儘管職位低微,收卻已經很不錯。爲同學們羨豔的對象。
他也是在這一年,遇到了秦姝華。
那是九月中的一天,本市分公司接到消息,集團董事長會從香港過來視察業務。整個投資部的人都去金碧輝煌的一樓大廳迎接,林清巖資歷最低,留在部門值班。
秦姝華走進來時,諾大的辦公室靜悄悄,以至於林清巖都沒聽到的腳步聲。一擡頭,就見個妝容清淡的中年人,站在門口,看著自己。
林清巖現在一眼也能看出人的三六九等,見著良、耳垂還戴著鑽石耳環,就禮貌的笑笑:“您找誰?”
秦姝華當即就笑了——原來公司裡還有不認識董事長的人。
一大堆人很快跟了進來,部門經理看到秦總似笑非笑站在一邊,而林清巖還坐著不,當即扶額:“小林,趕給董事長倒茶。”
林清巖上個月剛職,的確公司領導的臉都沒認全。白皙的臉有些紅了,立刻起去倒茶。
秦姝華擺擺手:“不用了。”也沒再看林清巖這個小角,一大幫人浩浩又走了。
——
男人的好看,分很多種。二十二歲的林清巖,並不是第一眼就讓人驚豔的俊朗帥哥。初一看,穿著白襯黑西的他,只是眉目清秀、高大白皙,安靜又溫和,看著令人舒服。
但秦姝華到死都認爲,林清巖是見過最英俊的男孩。見過太多男人,一眼就能將林清巖從普通人中區分出來。男孩秀氣乾淨的眉眼,看久了分明會給人一種璀璨至極的覺。那澄黑修長的眼睛裡,包含了太多東西。既有超乎同齡人的安靜,可又有青的稚氣;既寫著毫不掩飾的野心,又似乎著對現實的漠然和厭惡。
秦姝華看著他,就像看到當年白手起家的自己。而獨多年的,頭一次覺得,想要得到一個男人,想要佔據這份清秀至極的詭麗。
之後發生的一切,簡直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貓捉耗子的遊戲。
秦姝華視察分公司一個月後,林清巖被上級告知,調到香港,參加總部的一個項目。
“這是絕佳的升遷機會。”經理這麼說,“小林,你一定要把握住。”
林清巖並沒有寵若驚,他本就優秀,如果有機會,他也覺得是自己應得的。
這個項目據說是集團戰略課題,由秦總的助理直接負責。有時候忙得晚了,總助也會直接吩咐林清巖做一些事——譬如去給秦總送文件,譬如給秦總泡咖啡,譬如開車送秦總去商場購。一來二去,林清巖跟秦總也了,他見到在商場的殺伐果斷,也見到深夜應酬員之後的隻疲憊和落寞。漸漸的,他心裡對這位強人充滿了敬仰。
事挑明是在兩個月後。那天是助理開車,他陪秦總到商務部參加一個酒會,這也是他接商場人脈的機會,倍加珍惜。結束的時候已經很晚,秦總喝了些酒,上車後就昏昏沉沉。他本來要坐副駕,助理說:“你在後面照顧秦總。”
林清巖不疑有他,坐在秦姝華旁,細心妥帖的給倒水、遞巾,又蓋上塊薄毯。秦姝華似是半醉,擡起眼看了看他,角有笑意。
拐彎的時候,秦姝華子一歪,林清巖連忙手去扶,就倒在他肩膀上。
閉著眼,呼吸均勻,一不。林清巖的有些僵,但無論是理還是禮節,他此刻都不好推開,只能坐得筆直,雙手都搭在椅背上,避免的。
四十歲的人,依然是的,有淡淡的香氣縈繞在他的鼻尖,的臉更是靠在他的肩膀,隔著薄薄的襯,似乎不太舒服,輕輕蹭了蹭。
車安靜了數分鐘,前排的助理就像什麼都沒看到。林清巖如坐鍼氈,到底還是開口了:“秦總?秦總?”
秦姝華慢慢的擡起臉,額頭、臉頰、脣,輕過他年輕而富有熱力的脖子和下,靜靜的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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