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對付的敵人被解決了,領軍出征的主帥因昏倒而無法視事,誓師出征也便了個笑話,只能不了了之。
秦都鈐轄這時躺在牀榻上,雙眼閉,卻微張,從角不停地流著口水出來。向寶的幕僚一齊聚在房,而韓岡則是坐在牀邊。
“韓勾,鈐轄怎麼了?”
韓岡才擡起頭,一羣人便張地圍了上來。
韓岡一臉沉重,沉默地搖了搖頭,如果穿上全套的手服,再把個口罩掛在耳邊,就活一個從手室出來的一個手失敗的主刀大夫。韓岡不好把幸災樂禍的表出來,但他真的想說一句節哀順變。
以韓岡的氣度,他當然能做到一笑泯恩仇。比如他現在,就可以笑著站到向寶牀邊,說,過去的事就算了吧。
韓岡晃了晃腦袋,收起了胡思想。向寶這些天給他的力著實不小,讓他連自殘的招數都考慮過了,現在看著向寶了廢人一般地躺在牀榻上茍延殘,韓岡沒大聲笑出來,不是因爲他道德水準高,而是知道他此時站的地方還不適合笑。
“在下不通醫,才疏學淺,無法確診。各位還是趕爲鈐轄請個醫更好的郎中來。”韓岡搖著頭,而這個說法,也是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但韓岡現在給人的覺,卻不是他不能確認,而是確認了不好說。
向寶的幾個親信幕僚互相看了幾眼,眼中有著藏不住的憂慮,他們都看出了韓岡的言不由衷,而且向寶的病癥,只要稍通醫理,便不難看出。
“韓勾,還是說實話吧,鈐轄到底是什麼病?”
韓岡猶豫了一下,又回頭看看張流涎的向寶,搖頭嘆了口氣,道:“風疾。”
韓岡不懂醫,但中風這個病還是能看得出來,他前世的親戚中,很有幾個中過風。在韓岡看來,向寶的這副模樣,多半是腦袋裡了管,中了風。
向寶平日鍛鍊得是好,但他飲食從來都是酒不斷,又是年過四十,沒些患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正常的況下,也許這些患要到二三十年後纔會發出來,但方纔向寶的心在山巔和淵谷間的劇烈變化,卻是將裡的炸彈提前引。
“韓勾,你能確定?”有人還抱著一希。
“能看出鈐轄病癥的,應該不止是我吧?”韓岡毫不猶豫地打碎他們的僥倖之心。“向鈐轄這樣的況,得趕送回秦州,這裡缺醫藥,拖久了對鈐轄毫無益。”
“韓岡,你不是號稱神醫弟子嗎?!”
“我向來只通治,不通醫,這一點,我想各位應該都知道的。至於什麼神醫弟子,那些都是謠傳。”
韓岡說著,卻見向寶的幕僚都是恨恨地看著自己。方纔他們也許希自己能妙手回春,故而還有些恭謹。現在看到他沒法救回向寶,眼神便都不對了。在場的哪一個想不通王韶爲什麼會搶向寶的生意,還不是因爲這個站在他們面前搖頭說“沒救了”的韓岡。
該不會給刀砍死吧?韓岡心知這樣下去況會對自己很不利,立刻道:“幸好向鈐轄還可挽救……”
“怎麼說?!”十幾張一齊追問。
“幸好向鈐轄也不過才四十出頭,年富力強,風疾也傷不了本。調養一陣,只需一年半載,也就能恢復舊觀,倒不必太過擔心。”
好歹得給人一點希,不然他們在絕下,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只是看著口水沾溼了方枕的向寶,韓岡覺得這個希其實很渺茫,連帶著他幸災樂禍的心漸漸的都淡了去。不管怎麼說,向寶的政治前途算是完了。風疾是重癥,向寶越遲醒來,就代表他的病癥越重,以向寶現在昏迷的時間,他即便醒來,怕也再難箭練槍,說不定連下牀行走,都將是一樁吃力的事。
一個偏癱風疾的將領,並不會到朝廷的歡迎,天子也許會同他,但不可能用他。不管過去向寶有多雄心壯志,他已經沒有機會在表現了。
從向寶的病房出來,韓岡在永寧寨中走著。由於方纔發生的事,永寧寨外已被急封鎖起來。而寨中的士兵,除了值日在外的,都被約束在軍營裡,使得平日熙熙攘攘的永寧寨,倒顯得空曠而人氣,全然不見赫赫有名的永寧馬市的熱鬧。
永寧馬市是陝西最大的馬匹易中心,每年朝廷通過永寧馬市,用茶絹等特產購買到的軍馬幾達數千匹之多。韓岡有心好好見識一下永寧馬市的風采。只不過春夏時分,馬市的一般都不算紅火,只有到了秋高馬的時候,纔會有大批的好馬駿馬出現。
王韶也打算在古渭開辦馬市,想通過大量購的戰馬,來博取天子的認可。不過王韶的打算被三司和樞院同時反對,說離得蕃部太近,馬市的安全難以得到保障。
不過現在,王韶他領著幾個收服下來的蕃部,一起把託碩部個剿了。他的話語權應該增加了不,再提設立古渭馬市的提議,應該能得到天子的認同了。
在經略司通過軍議後,王韶卻自行其是,搶到向寶的頭裡去。他這麼做算是違反了組織程序,違反了場規則,同時讓多士兵失去了爭奪功勞的機會,肯定要被人記恨上。但王韶也通過這件事,表現出了自己對蕃部的控制力和影響力,在天子和王安石面前的加分,那是不必說的。
其實說起來,對王韶的功,意外的不僅僅是向寶,韓岡本人也是很驚訝。韓岡當日與王韶商議,其實也不過當作備選而已,但王韶最後竟然給他做到的,這結果比韓岡想象的還要好上一點。
能在三五日之調集七部聯軍,一舉擊破託碩部,將其族長生俘。要知道,王韶本調不了古渭寨的三千兵,他沒那個權利。王韶最多也只能請在蕃部中威甚高的劉昌祚,幫他說幾句話。
韓岡現在想想,可能是他太低估王韶這兩年在蕃部中結下的善緣和人了。調集七部聯軍,而且用來籌劃的時間又那麼短……
韓岡突然停步,王韶找來的蕃部數目好像太多了點,這麼短的時間,若說沒有外力相助,怎麼也不可能完。
看起來劉昌祚也是徹底站到了王韶那一邊去了。
……
到了中午時分,向寶終於清醒過來。但也僅僅是意識清醒,他的依然不能彈。
醒來後,當他回憶起半日前在校場中發生了何事,他下達的第一條命令,便是,“給我殺了王韶!給我殺了韓岡!”
向寶的門客僚屬面面相覷,若是在戰場上,還能報個失足落馬或是中了流矢,但現在還在永寧寨中,如何還能手?就算想找個藉口治韓岡的罪,也得向寶自己能起來再說。何論他還要殺王韶!
“看來鈐轄對韓岡誤會很深啊。”韓岡嘆著氣,走進向寶的臥房,“不過,不管有什麼誤會,等鈐轄病癒之後,都能有解決之道,就是現在不能再氣了,這對恢復並不會好。”
看著韓岡進來,向寶益發作怒,口齒不清地吼著:“你們還愣著什麼,還不殺了他!”
沒人聽他的,沒有一個人彈。從現在開始,不會再有人聽他說話。一個風癱的將領並不爲軍中所需要,也不會爲幕僚所禮重。如果在他健康的時候,他的命令也許會得到實行,即便是讓他們去殺一個朝廷命,說不定都有人親自敢做。但如今向寶的況變了,他的健康狀況已經讓他難以維持過去的權威。
韓岡也只把向寶的怒火當耳旁風,他拉著向寶最爲信任的一個門客道:“鈐轄能自行醒來,這是件好事。日後經過一段時間的養病,應該還能恢復。只是不能再生氣了,若下一次再發病,鈐轄當真就沒救了。”
門客點著頭,回頭看看仍不住咒罵的向寶,唉聲嘆氣。韓岡在房中站了一站,便告辭出來。向寶罵起人來,中氣十足,復原的可能不算小,只是他肯定再也帶不了兵了。
可憐嗎……韓岡可是一點也不同向寶。只看向寶一醒過來,就對自己喊打喊殺,就知道他沒有半點反省之心。
“從來都是你跟我過不去,我何曾欠過你!”韓岡心中恨恨地想著。
若不是與王韶商議的釜底薪,過兩天躺在牀上等死的就是他韓岡自己了。向寶縱然不敢耍手段殺一位文,但找個藉口給自己幾十軍,他卻是敢做。杖責可輕可重,端看心如何。如果換了自己,向寶自然是往重裡下手。十幾軍打下去,任你壯比犍牛,也是要廢人。
兩軍爭戰,本就沒有仁義道德可言。韓岡與向寶相悖如參商,相惡如敵國。之間的關係沒有化解的可能,既然這樣,至他於死地,看著他爲殘廢,韓岡確是半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不知道這件事傳到秦州,李師中他們的表又會如何?
韓岡現在心中有些想看看那時候的秦經略的反應,應該比向寶在點將臺上的暈倒還要讓人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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