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是個樂觀的人。一直以來，他都對自己充滿了信心。自信憑藉自己的才智和能力，無論前路有何阻礙，他都能一劍斬開。即便斬不開，也能設法繞過去。

但他的思考方向，卻是一貫的偏向暗面。凡事都會先往最壞的方向去考慮，總是不憚於從最卑劣的角度去揣測人心。

而事實，往往證明了他這種做法的正確。

當聽到仇一聞說他徒兒的這樁案子牽連到秦路副都總管竇舜卿，這位與王韶一派互相攻擊的死敵，韓岡便一下提高了警惕。

是謀，還是巧合？

韓岡無意去頭痛事實爲何，他只會去往謀的方向去思考，去準備。

他有理由懷疑這是竇舜卿針對他的謀。在王韶邊爲之奔走、有時又會出點計策的助手，創立療養院幫王韶收攏秦軍心的得力干將，韓岡的這個份已經爲秦州場所公認。

竇舜卿想要打擊王韶已經不是一天兩天，那個萬頃變一頃，一頃變沒有的彌天大謊，就是他的得意傑作。可是如今，竇舜卿自己心中也應該清楚，在王韶已經立下軍功的況下，他針對王韶的計劃是越來越難以事。

既然如此，就得換個方向。

如果不能得了本人，那就從他邊人下手。反變法派怎麼對付的王安石，竇舜卿他們也會怎麼對付王韶，而且李師中都已經做出了榜樣——雖然他的謀爲王韶和韓岡所破壞，還讓反王韶的陣營折了向寶這個大將。但對付韓岡，終究要比對付王韶要容易……

心中思量迅如電閃，韓岡臉上的笑意毫未有的收斂，但眼底的寒芒卻愈發的鋒銳攝人起來。

“仇老，你這可是欺負小子年輕啊……”韓岡笑地說著，但說的話卻毫不客氣。

仇一聞知道自己在說事的時候玩了一點狡獪，但他也不在意韓岡現在的心，“老頭子不是怕韓人你聽到竇副總管的名字就退嗎，就跟老頭子此前找過的那幾個沒膽的傢伙一樣……”他盯著韓岡，“韓人，你前面都答應了，現在該不會說不幹吧？”

“這可難說。”韓岡的笑容漸次收斂起來，眼中寒意更盛，“只許仇老你誑我，就不許我反口嗎？既然要跟竇副總管打道，這事我可是還要再想想。”

仇一聞沉默了下去，眉間沉鬱漸次凝起。韓岡喝著涼茶，似無所覺。兩人都不說話，廳中一時靜了下來，窗外的蟬鳴越發地變得聒噪。赤日炎炎，掠過小廳的穿堂風都是熱烘烘的。

韓岡的視線漫無目標的地廳外遊走，過竹簾，院中的地面都在反著，白晃晃地眩眼。

一開始韓岡聽說患兒的家屬把醫生送進大獄，韓岡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因爲不符合如今的實際況。但如果是竇舜卿想借著仇一聞的手把自己拖下水，那就能說得通了。不過死得的是竇舜卿家的重孫子……竇解應該才二十出頭吧，就有三個兒子了？！韓岡晃了晃腦袋，沒心思去讚歎竇解年時的驚人戰績。

以上的猜測也有可能是把竇舜卿他們想得太聰明或者是太險了一點，說不定今次的事故真的是意外而已。不過，一旦韓岡爲仇一聞的黨項弟子出頭，那麼就算早前竇舜卿沒有這個意思，但他邊的人，也會提醒他把西夏、黨項郎中和韓岡，用一繩子拴起來。韓岡曾經給陳舉一黨栽了個西賊細的罪名，他可不想弄出個現世報的笑話。

仇一聞是個好人，在秦路上做了幾十年的醫生，不知救治了多人。但他的聲鬥不過竇舜卿的權位，所以他來找韓岡幫忙。但從自安全上講，韓岡他不可能去幫他，去幫他找竇舜卿說話，把他的黨項弟子從大獄中摘出來。

韓岡若是這麼做了，不是遞了把刀給竇舜卿，就是自己把脖子到絞索裡——兩者的分別端看今次的事件是否是竇舜卿的謀——結果都是找死。

但韓岡也不想就此得罪仇老郎中。他看著仇一聞的臉，已經冰冷如寒冬子夜。如果自己真的說個不字，他多半就會掉頭就走，再也不會給自己什麼好臉。這對韓岡維持在秦軍中的聲很不妙。

畢竟韓岡在甘谷療養院中，得到仇一聞的幫助很多。而且他手下的一衆以朱中爲首的醫師，也是到仇老郎中不指點。而韓岡的名聲也是仇一聞先幫忙捧起來的。

人恩德總得回報。韓岡當然不會自己跳進竇舜卿的陷阱中去，但他還是有著變通的辦法。

“仇老。”韓岡重新挑起話頭，仇一聞頭轉了過來，臉還是難看。

“在下從來都不喜歡被人誆騙，若是平常有人如此戲弄於我，我可是掉頭就走。不過這也是仇老你第一次求我辦事，在在理，我也不能拒絕。這事我會幫著你想辦法的。”

聽韓岡說到這裡，仇一聞臉上開始晴轉多雲。

韓岡繼續道：“竇副總管位高權重，我區區一個從九品跟他攀不上。不過在王機宜和高提舉面前，我還是能說得上話。通過他們跟竇副總管討個人，只要竇副總管爲自己的重孫氣得不是太厲害，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

仇一聞已是變得喜上眉梢，沒口地謝著韓岡。一直看著他反應的韓岡心爲之一鬆，看起來仇一聞並沒有參與到竇舜卿可能的謀中去。

“今天仇老你奔波勞苦，暫且歇息一天，等明日，就請仇老你和小子一起回秦州。想來這件案子不會這麼快就判下來，就算判了也要等大理寺批下來，在秋後纔會手，我們還有點時間。”

韓岡把事丟給王韶和高遵裕，讓王韶和高遵裕他們去跟竇舜卿打道，而將自家從陷阱中摘出去……不過要先在王韶和高遵裕面前做個預防，省得他們以爲自己是禍水東引。

仇一聞聽了韓岡的話去休息了，韓岡則是忙碌起來，因爲比他原定的計劃要提前了幾天離開，他不得不將忙著安排著療養院中的一應事務。接下來，一宿無話。

次日一大清早，韓岡就和仇一聞一起啓程返回秦州。作爲寨中地位最高的文，就有這個好，不用理會比他高品的兩位武臣的話，可以自行決定行止。

韓岡騎馬，仇老郎中坐車。也不避白天暑熱，韓岡和仇一聞從清晨到夜，都奔波在路上。幾天後，到了隴城縣，他們便如願以償地趕上了王韶一行。

“玉昆，你怎麼來了？”韓岡被引進王韶的房間，房間的主人便驚訝地問著他。在計劃中，韓岡至要等到古渭療養院中的蕃部輕傷員大部分痊癒後纔會回返。

“因爲有件急事務要想機宜你稟報？”

王韶清楚韓岡不是會一驚一乍的格，他回來得這麼急，那當是一件大事了：“什麼急事？”王韶追問著。

韓岡便把仇一聞的黨項弟子被竇舜卿下獄的事，原原本本地向王韶說了一通。

王韶隨即陷沉思，韓岡的行已經明確地向他做出了暗示，他很容易就看穿了韓岡到底想說些什麼。

他的言下之意，讓王韶覺得匪夷所思，竇舜卿至於用這個策略嗎。“玉昆，你這是不是誤會了？”

“不知竇副總管說秦州只有荒田一頃四十七畝，是不是誤會？”韓岡立刻反問。

不管是真是假，先把罪名栽給竇舜卿再說，不然怎麼請得王、高二位？若無必要，王韶和高遵裕都不願跟竇舜卿打道。但看到竇舜卿都欺上門來了，他們卻沒有不還手的道理。正好竇副總管本有前科，不由得王韶不信。

王韶沉著，過了一陣，他問道：“玉昆，你有什麼想法？”

“竇舜卿這是挖坑陷人。只要我不踩上去就行了。”韓岡接著話鋒一轉，“但仇老曾有助於我，此事雖小，我卻不能不報。所以想請機宜跟高提舉說一聲，請他出面把仇老的那個弟子救出來。”

韓岡知恩圖報的想法，王韶倒是很讚賞。而且竇舜卿能害他王韶，能害韓岡，卻不能害了高遵裕。讓高遵裕出面，竇舜卿也只能乾瞪眼。

王韶隨即將高遵裕請來，把事的來龍去脈以及韓岡的分析跟他一說，高遵裕毫不懷疑地相信了。竇舜卿曾經陷害過王韶，高遵裕也道這事他做得出來。

太后的叔叔沉著，自家的事老是被人阻著讓他很是心煩：“總是讓竇舜卿之輩算計來算計去，也不是個事。雖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不懼他半分。但有千日做賊的故事，卻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照我說，還不如辛苦玉昆一次……”

韓岡的臉爲之一變，心道“該不會……”

果然，就聽高遵裕道，“……將計就計，讓竇舜卿自食苦果。”

“麻煩了。”韓岡暗自苦。王韶和高遵裕可能的反應他都有預測過，將計就計反過來害竇舜卿一下，也是可能之一。而且還很高，因爲王韶和韓岡此前對付向寶的手段，也可以歸將計就計的這一類。

但韓岡可不喜歡這一手。

高遵裕看到了韓岡的臉，他笑道：“玉昆你是不用擔心的。有你此前的功勞，天子不會相信竇舜卿的話。竇舜卿想做的，也不過是把你弄進大獄，好好地教訓一番。等回秦州，你就住進我家去，有我保著，看他怎麼抓人。”

“仇老已經七十多了，可吃不住牢獄之災。”

“跟你一樣，我也會保他的。”高遵裕答應得很快，但韓岡在他臉上沒看到半點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