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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第一十一章 五月鳴蜩聞羌曲(七)

“啪!”的一聲脆響。竇解脣角的猙獰笑意還未收起,便被竇舜卿的一掌給打歪了。他捂著右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著自己的祖父。

竇舜卿狠狠收回手,又劍指指著竇解鼻子,怒聲喝罵:“小畜生,你這是給人當刀使還不知道!要是能這麼容易就把灌園小兒弄進大獄,向寶能不做?他給王韶、韓岡欺了多次,可他直接了韓岡一下?他是武將。我也武將。可那灌園小兒可是文!”

他一個武將把文關進大獄?!是嫌史臺裡的那些烏太清閒了嗎?

國朝左武右文,文斬武將天經地義,若是反過來,武將囚了文,那就是通了馬蜂窩。那時候,文們可不會管什麼黨爭政爭了,制武將的跋扈纔是大節。

狄青領兵平儂智高,歸他帳下的文臣數違軍令,狄武襄都不敢一下。竇舜卿雖自視甚高,也不覺得自己能跟當時領軍在外的狄青比權勢。

竇舜卿斜睨著自己的孫子,看著這小畜生,心頭就是一陣火發。隨隨便便就聽信人言,也不好好想想,當真要害了全家,“說!到底是誰把這些話教給你的?”

看著祖父鬚髮怒張,竇解給嚇得臉發青,囁嚅道:“……是個王啓年的小吏。”

“小吏?!騙鬼去!”竇舜卿霍地站起來,擡腳就把孫子踹得老遠,也只有在這時候,他才表現出了一名武將的靈活手,“都這時候了,你還敢騙我!”

竇解嚇得更是厲害,一翻,端端正正地在地下跪著,涕淚橫流地哭喊道:“真的是王啓年,真的是王啓年,孫兒不敢欺騙爺爺!”

竇舜卿看著孫子的神不似作僞,心知應該說得是實話,他不耐煩地叱罵道:“從今天開始,不許你出門半步。若敢違命,看我不打斷你的兩條!”接著又重重地一拍石桌,一聲暴喝“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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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解連滾帶爬地瘸著出去了,竇舜卿餘怒未消,他在石桌上端起一碗涼了的香薷飲子,正待要喝,卻想起來兩名給他打扇的婢從頭到尾看到了方纔的這場好戲。

竇舜卿回過頭,冰冷的眼神掃過。兩名婢還算聰明,連忙跪下,子微微抖著等待著他的發落。

“……方纔的事不許說出去,否則拿家法杖死爾等。”竇舜卿威脅了兩句之後,一揮手,“你們下去!”

忙叩頭謝了竇舜卿的恩典,站起急急地出去了。

院中只剩竇舜卿一人。午後的熱辣辣地在地面上,熱浪滾滾,暑氣人。沒了後扇來的涼風,短短片刻,竇副總管已是汗流浹背,而他的心更是煩躁。

他的這個孫兒也不知了誰的攛掇,竟然在他面前出這等餿主意。說是一個小吏的建議,這竇舜卿可半點不信。一個小吏哪有此等心,肯定是了誰人的指派,來誆自家的孫兒。

竇舜卿心不在焉地一口口喝著冰涼的香薷飲子,就算喝乾了,也沒有發覺。端著茶盞靠在邊,他心中卻在計較著。站在王啓年背後的,究竟向寶還是李師中?

現在秦州城,跟王韶結下解不開的怨仇的,除了他們兩個也不會有別人了。

他們打得也真是好算盤,讓自己出頭跟王韶再鬥上一場,他們卻站在後面看熱鬧,撿便宜。

想讓我出頭爲你們火中取栗?竇舜卿瞇起了眼,眼角紋路深深。

那個灌園小兒已經立下了這麼多的功勞,就算他誤用了西賊細,也不過斥責兩句,罰個半月一月的俸也就過去了。怎麼也治不了重罪,最多是在獄中關個兩天就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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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指稱沒有治好自家重孫的黨項郎中就是西賊細,這件事在秦州理掉並沒問題。但若是鬧大了,讓王韶和高遵裕把事原原本本地傳到京中,卻會變一個笑話,怕是會惹怒天子。

不過竇舜卿轉過來一想,如果不是讓他來手,這個計劃其實也不差。因爲本來的目的就不是把韓岡治罪,而是把他治死。

韓岡看著高大健壯,但聽說他半年多前才得過一場大病,躺在牀上也是半年,元氣不是這麼好恢復的。把韓岡弄進大獄,只要把他關個幾天也就夠了。獄中點手腳,出來就只剩半條命,活不了幾天。

換做是李師中,當能名正言順地將其弄進獄中。

竇舜卿想了想,覺得把這事轉給李師中也不錯。正好試探一下他。就看著秦經略使是不是幕後的主使了,如果不是,他應當對這個計策興趣的。

……

王九和周寧畢恭畢敬地垂手站在韓岡面前,腰背謙卑地微微彎著。經過了這麼多事,韓岡在秦州的威名日盛,兩人在他面前不敢有毫不恭。

尤其是今次聽說他領命說服青唐部的蕃人出戰,斬首一千一百多級,憑藉如此的戰功,眼前的這位韓人,肯定又要加晉爵。早早地抱上的眼見著越發的壯起來,王九和周寧的心中也是興不已。

他們的想法都在臉上寫著,韓岡也都看在眼裡。既然兩人都已經打定主意在自家門下做牛做馬,就沒必要跟他們說廢話,韓岡直接問道:“爾等可知近日竇副總管家將一個郎中送進了大獄?”

“這事小人知道。”王九和周寧一齊開口。

“知道就好!”韓岡滿意地點了點頭,兩人果然在州衙中有些關係,“你們就把你們知道的一個個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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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家這件事做得不地道。”這次周寧搶先一步,“竇七衙不過死了個幺兒子,就把郎中綁著送進了衙門裡。說是要告他妄改方藥,詐取錢財,聽說還是要將那個郎中絞了,祭竇副總管的重孫子。”

“現在秦州城裡的人也都說竇家實在太跋扈了一點,哪個郎中能拍脯說自己沒醫死人過?真有這本事,也能做第二個孫真人了。俺渾家這些年一共生過三個,就一個小二活下來了,俺也沒說把郎中拉去衙門裡報。”

“其實這就是竇七衙要出一口氣。自竇副總管來到秦州,竇七衙在街市上橫行霸道,已經鬧出不事來,有他爺爺在,秦州城中也沒人敢惹他。今次他幺兒重病,先請的幾個郎中知道竇七的爲人,全都不敢下針開方,搖著頭就走了。偏偏就那個郎中不知進退,開了藥,也施了針,可是竇家的幺兒還是死了。正好這個背時的郎中還是個黨項人,跟秦州城裡的其他郎中都沒什麼來往,說綁了也就綁了,也沒人願爲他出頭。”

“啊,對了!”周寧突然了起來,他想起了一件事,“這位黨項郎中據說是仇老的弟子,靠著仇老的面子,所以他的醫館才能在秦州城中開張。”

“我問得不是這些。”聽著兩人說了一通,韓岡搖了搖頭。他想知道的不是這些傳在外面的留言,而是藏在裡的和伎倆,“你們可知最近有誰去獄中見了他?”

王九和周寧對視一眼,一起朝韓岡搖頭,“這個卻是不知。”

周寧這次又搶先一步,他對韓岡道:“請人給小人兩個時辰,小人很快就給人打聽回來!”

“俺一個時辰就夠了。”王九像是在跟周寧競價,一下就把價錢喊低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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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其實也只要一個時辰!”

“好了。”韓岡不耐煩地說著,“你們一起去!快點把事給問回來。還有……要小心一點。”

兩人會意,一齊開口道:“人放心,小人絕不會說是人要小人來查問的。”

周寧和王九急著走了,各自去發他們的關係,爲韓岡打聽消息。

“仇老怎麼樣了?”韓岡回頭問著。韓雲娘便從小廳的側門走進來。方纔廳中有外人,小丫頭也不便拋頭面。

“仇老爺子已經睡下了。”韓雲娘答著話,手上則是端著一杯解暑的酸梅湯,遞給韓岡,“這是素心姐姐做的,用井水冰過了。現在正在廚房裡,說是三哥哥你奔波勞累好些日子,要爲三哥哥做一些補子的菜。”

韓岡眉頭挑了一下,這都起姐姐妹妹了?看起來嚴素心和韓雲孃的關係已經得很不錯的樣子。

笑著接過茶盞,立刻從指尖流過一冰涼。素的瓷面上凝著一片細細的水珠,還沒喝下去就解了韓岡一的煩熱。揭開蓋子,喝下一口酸酸甜甜的湯水,冰澈的清爽覺從間一直傳進腹中。

韓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覺得還是在家的好。只恨總是有人不肯讓他清閒下來。

見著韓岡剛剛回家,就忙著把人招來問話,忙得不可開的模樣。韓雲娘很乖巧地走到韓岡邊,蹲下來幫他捶著,揚起小臉問著:“三哥哥,出了什麼事?”

韓岡擡手輕著雲孃的頭,髮細細,像是在著一隻可的小貓,他輕輕笑著:“沒什麼,只是一些跳樑小醜不肯下臺,想強留在臺上多翻上一陣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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