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西班中的首位,瞥眼上。文彥博就看見趙頊將這份秦州來的急軍看了一遍、兩遍、三遍,而他的臉也是一變再變,最後凝固在臉上的是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很是怪異的神。
也不知看了幾遍後,趙頊將奏報放下來了,往文彥博看過去。文彥博連忙收斂自己的視線,垂眼看著手中的笏板。
趙頊的角綻出了一莫測笑意,他將邊的小黃門招過來,低聲地說了兩句。見小黃門聽明白了,便把軍奏報著他傳下去。
小黃門手託軍報,走下陛階。文彥博擡起頭,他是樞使,當是能先看到。只是小黃門並沒有向他這邊轉過來,而是走到對面給了首相曾公亮。
曾公亮拿著奏報只看了一眼,表頓時也變得跟趙頊一樣怪異。立刻抿起,不知在忍著什麼。他擡頭看了看文彥博,又瞥了瞥趙頊,低下頭又細看了奏報一通。最後神莊重起來,抿著地將奏報遞還給小黃門,跟著趙頊一樣,沉默了下去。
小黃門託著奏報,依然沒有回頭往文彥博那裡去,而是走到曾公亮下首的副相陳昇之,將奏報遞給了他。
陳昇之接過來一目十行,猛地把頭低了下去,肩膀微微著。過了一陣,他平靜下來,也是神詭異地看了文彥博一眼,將奏報還給小黃門。
文彥博手中笏板一,盯著小黃門,下面該到他了。趙頊和兩位宰相的神讓他覺得很不對勁,現在心急著要看一看這份奏報上到底寫了些什麼。
可是事出乎文彥博意料,小黃門依然沒有走過來,而是把奏報給了再下面的王安石。
文彥博呼吸一促,臉頓時就了下去。朝中論班次順位,他這個樞使,只在兩位宰相之下,卻在王安石之上。軍奏報不先給自己,而給了曾公亮、陳昇之,此事還說得過去,但接下來卻傳給王安石,而不給他文彥博,這事怎麼也不對。
文彥博用眼角瞥了一下趙頊,當是這位年輕的皇帝讓小黃門將奏報送下來時說了些什麼。
王安石拿到奏報在手,很急著展開來細看。一看之下,他先是喜上臉,但很快就被怒意替代。他擡起頭狠狠地瞪了趙頊一眼,又轉頭用力盯了兩位宰相一下,擡手把奏報遞還小黃門,冷聲說道:“把奏報給文樞!”
文彥博板著臉,心中猶疑不定地接下了奏報。正待要看,那邊趙頊因被王安石瞪了,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他見著玩不下去,也不等文彥博自己看奏報,便公開了其中的容:
“方纔秦州急報,古渭已定,王師大捷。今次爲復日前託碩之仇,董裕統領五萬大軍來犯。王韶、高遵裕率部堅守於古渭,並遣勾當公事韓岡夜出城寨。韓岡領命一夜奔馳百里,調集蕃部部衆。青唐部族長俞龍珂並其弟瞎藥奉其命,統領七千部中銳抄截董裕後路。五月初七午後時分,於渭水之濱的荒石谷西突襲董裕大軍。戰半日,五萬賊軍皆盡潰散。此役共斬首一千一百餘級,沒於渭水中者不計其數,賊軍主帥董裕、軍師結吳叱臘二人並授首,其下大小將佐、族酋授首者百餘,被擒者亦有百人。”
崇政殿中只聽見趙頊強忍著興的聲音在迴響。他不懷疑王韶和高遵裕聯名發出的這份捷報的真實,相對於平常聽到的擊退幾萬幾十萬敵軍的吹噓,只有斬首和繳獲纔是最能現戰果的實績。
一千一百餘級,還附帶兩個賊軍主帥的首級!
這是個多麼輝煌的勝利!
連著託碩大捷一起,依靠這兩次勝利,趙頊也向天下臣民證明了一直支持著河湟開邊策略的他,是多麼的英明!
除了提前看到奏報的三人,其餘大臣們先是一陣驚訝,五萬賊軍來攻,竟然給王韶他們贏了,而且還斬首一千一。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只從斬首數目上看,王韶最近的兩戰,已經徹底倒綏德城此前的戰果。但很快,他們又都想起此前文彥博說得幾段話。
幾十隻眼睛齊刷刷看向文彥博,有幸災樂禍的眼神,有站岸上看好戲的冷眼,當然也有把同投向文彥博的視線。
“怎麼會?!怎麼可能!?”
文彥博著奏報,臉漲得紅,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起來。一陣天旋地轉,他高大壯碩的子搖搖晃晃,眼珠子直轉著不聽使喚,彷彿下一刻就要栽倒。
趙頊急了,氣一下文彥博可以,但氣死了可就麻煩了,他指著文彥博急著:“還不快扶著文卿家!”自己也是嘩地一下站了起來。
剛剛遞過奏文,就站在文彥博前的小黃門連忙手把他扶住,文武兩班的宰臣們也了陣腳,一齊涌上前。拍背的拍背,舒口的舒口,圍著文彥博一通忙活。
章惇站在班次最後,看著文彥博邊作一團的樣子。他心中樂得很,幾乎要笑出聲來。前些日子,王韶把向寶氣得中了風,當著幾千人的面昏倒在地。眼下看著文樞的模樣,好像也是要不了,若是他今次也昏倒在朝堂上。日後若再有人想跟王韶過不去,比如那些史,怕是都要先把開竅行氣的蘇合香丸隨帶著,纔敢披掛上陣了。
可惜文彥博讓章惇失了,殿中唯一的三朝宰輔終於還是平靜了下來。畢竟在朝中起起落落幾十年,心思城府不是向寶可比。
被史指著鼻子罵過,被天子當面斥責過,還從宰相的位置上掉下來被趕出京城過,經歷了這麼多事後,文彥博這個歷經三朝的元老重臣,豈是這麼容易就被打垮,氣倒?
用力推開天下品最高的一羣急救醫生,文彥博重新站定,與站在前關切地看著他的王安石對上眼,從牙中迸出話來:“老夫可不是唐介!”
王安石沉默地走回自己的位置,連帶著其他宰執,還有重臣們都站回了原位。章惇退了兩步,也站回去了。
章惇歸班,就見著他上首的呂惠卿正正的雙手持著笏板,紋不,他的姿態就跟崇政殿廷對剛剛開始時那樣,一點變化都沒有。章惇看了呂惠卿一眼,他清楚地記得,方纔的那一陣,呂吉甫可是連腳趾都沒彈。
“養氣功夫還真夠好的……”章惇冷笑著想著。
等東西兩班再次站定,趙頊關切地問著文彥博:“文卿,可有何不適。”
“臣無事。”文彥博邦邦地回答,竭力讓自己站穩腳跟。
“哪裡無事了!”趙頊看著文彥博還是站不穩的樣子,連聲說道:“來人,給文卿家一個繡墩坐著!李舜舉,你速去藥院把用的至寶丹、靈寶丹、蘇合香丸、如聖餅子、八風散,還有……還有……”
趙頊一口氣把他所記得的治療風邪的藥都報了出來,剩下的一些他記不得了,“還有”了半天,最後不耐煩地說道:“把該拿的都給拿來!”
李舜舉小跑著從殿後小門出去了,一名侍也奉旨爲文彥博端來一個繡墩。
“臣無事。”文彥博堅持說著。他直了腰背,連賜坐都不要,就是這麼站著。他知道自己若是坐下來,出一點病態,尚留在朝中反變法一派,土崩瓦解雖不至於,卻必然大挫折。
一雙雖已渾濁卻仍銳利的眼睛狠狠地盯住王安石,“老夫可不會就這麼認輸!”
照理說看到捷報後,羣臣都會贊禮拜賀,向天子恭賀戰事的勝利。趙頊在看到這份捷報時,腦中就在想著文彥博究竟會是用著什麼樣的表來向他恭喜。
他對此很期待,但文彥博眼下這副模樣,趙頊真的不敢玩了。氣死了三朝宰輔重臣,他的名聲可就要打著滾地往下跌了。就算他趙頊是天子,也堵不上天下悠悠衆口。
等李舜舉帶著個兩個小侍大包小包地抱著一堆急救風疾用的藥過來,趙頊便一腦兒地全數賜給了文彥博,最後他對羣臣說道,“今日已是無事,各位卿家還是各歸本司去。”
本來今天還是有不議題要討論的,否則呂惠卿和章惇也不會站在殿中,他們就是爲了要與文彥博打仗而來的。但趙頊現在沒了心思,他接著又喚來方纔的小黃門,對他尊尊囑咐:“去找張肩輿過來,好生送文卿家歸宅。”
再次拜過天子,宰相們領班而出。文彥博地跟著他們,腳上看不出有什麼問題。等到走出崇政殿外的廊道,品級從高到低排出的隊形終於散開,大臣們各自向文彥博問過安適與否,見他似是無事,也就各自散著走了。但不知不覺間,文彥博已經走得慢了些去,落在了後面。
文彥博一步步地向前走著,他後是兩個抱著大堆賜藥的侍,而領了趙頊旨意的小黃門則是地跟在一邊。
臺階出現在眼前。文彥博舉步走下去,走了兩級,他腦中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腳下一,一個踉蹌,就要栽倒下臺階。小黃門連忙衝過去扶著他。但文彥博高胖,壯牛一般,他的重量卻連著把小黃門都帶了下去。正當他們就要滾下臺階的時候,一雙堅實的手臂了過來,穩穩地將文彥博扶住。
文彥博腦中暈眩稍定,擡起頭,卻見救了他的,竟然是章惇這個王安石的手下干將。
抓著文彥博的肩膀,章惇聲說著:“文樞,要小心腳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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