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剛退了兩步，一匹河西駿馬就一陣風似的幾乎是著他的鼻尖掠過。他不由自主地子後仰，擡起了頭。視線卻與一對一晃而過居高臨下的眼睛對上，韓岡瞳孔隨之猛然一。

竇解！

竇七衙騎著馬一掠而過，捲起的狂風吹了韓岡的袍。只對上了一眼，兩人的視線便錯過去。竇解好像在馬上有回頭，向韓岡這邊看過來，可跟著他卻給坐騎連甩了兩鞭，用著更快的速度跑了。

韓岡冷眼看著他跑遠，積鬱在心底的怒意越來越盛。

嚴素心蹲下子抱著招兒，花容失，被嚇得不輕。韓雲娘臉更是煞白如紙，躲在韓岡懷中，子仍止不住地抖著。方纔在看到一羣烈馬當面奔來的時候，被嚇得怔住了，雖然知道該逃，腳卻不了，若不是韓岡用力扯了過來，肯定就會被撞上。在韓岡懷中仰起頭，眼中帶著淚花，帶著濃重鼻音，“三哥哥，你沒事吧？”

“韓人，你沒事吧？！”胖掌櫃急著跑了過來，問著同樣的話。方纔他看到韓岡差點被奔馬撞上，心差點跳出嗓子眼，若是韓岡在店前被撞了，不論死活，他都要被提溜進衙門裡去熬上一次油。

韓岡臉冷得如極北寒冰，眼神直如冰刀一般，瞪著竇解的背影。怒火熊熊，把心底的殺意鍛鍊得更加狠厲。

就讓你再猖狂兩天！

韓岡看了遠的竇解最後一眼，收回了目，“我沒事！”他沉聲說著。

“那是竇七衙吧？”胖掌櫃也著幾騎遠去的背影，恨恨有聲：“竇副總管也不管著他這個孫子！整日在秦州城中弄得飛狗跳。這兩天他又迷上獵，日日天黑後才從城外回來，在街上快馬趕著回府去。”

韓岡哼了一聲，不點名的說著竇舜卿：“自古道修齊家。前一項都做不好，後一項如何能？”

“這竇七衙就該捱上幾刀子！聽說城北有家小娘子被他看上了。那小娘子因不肯相從，就被竇七是強上了。可憐那小娘子子貞烈，了辱，當夜便投了井。這個慘吶……”

胖掌櫃聲音突然低了，神神地說著，“小人聽說竇七衙半年來在秦州作惡不止一樁，王押衙一直跟著他，全都看到了。前日他被竇副總管杖死，就是因爲摻和進了這些事中，才被滅得口！不過王啓年雖然死了，可據說他事先就知道會出事，留下了竇七衙的罪證，現在還藏在他家裡。”

胖掌櫃說完，很得意地擡頭看著韓岡，想看看他的一番話能給韓三人帶來什麼反應。但韓岡神淡然，卻是毫不在意。

“啊，對了！”胖掌櫃一拍腦門，恍然大悟的模樣，“韓人你前日還爲著王押衙跟竇副總管吵了一架，肯定都知道了。”

韓岡輕輕地點了點頭，眼底的寒在面上暈開，最後在脣角凝出了若有若無的一冷笑：

“王九果然辦事得力。”

……

竇解一路縱馬狂奔，毫不將息馬力。他從南門進城，取道河西大街趕回城中心偏東的竇府，只用了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不過竇七衙一行沒有往竇府大門過去，而是繞道偏巷，在竇府的側門勒馬停下。

竇解跳下馬，將繮繩一丟，讓伴當理坐騎，甩著手就從捱著一條的側門溜進了家中。他在偌大的府邸裡小心翼翼地走著，看他前瞻後顧的樣兒，全然沒有在外面的橫行跋扈。

竇解的足雖然已經解除，但最近竇舜卿心很糟糕，若是讓自己祖父知道自己鎮日往城外去遊獵，不得一頓排頭要吃。竇解不想他的黴頭，一回到家中便變得小心謹慎起來。

安全地回到自己的院中，竇解終於鬆了一口氣。一路上見了幾個僕役，不過他們都是視而不見，全當沒看到竇解這個人——在宦人家做事，不得有幾分眼。

換去了外出獵的短打武服，竇解在房中坐下，喝著侍婢端上來的解暑涼湯，他終於放下心來。就算被去前院，也不會暴自己今天出城去獵過的況。

不用再擔心祖父，竇解很快就想起了方纔匆匆一面的韓岡。

前日竇解親眼見著自家祖父被灌園小兒氣得發昏，從衙門裡回到家中後，擡手就砸了十幾件名貴的，又連杖了七八個不開眼的僕役，恨恨地念叨了一夜要把韓岡碎萬段。聽說自家祖父已經上書朝中，向天子彈劾韓岡。

以正五品的觀察使之尊，去彈劾一個從九品的選人，竇解確信韓岡也沒幾天好蹦躂了。雖然眼下灌園小兒依然活蹦跳著，還能帶著眷出來逛街。但竇解已經可以去想象他被奪去職，失魂落魄的樣子。

一想到今天差點撞上了韓岡，竇解的心中便是自嘆著好運。若是當時馬頭偏了一下，將他撞死，日後就看不到好戲了。

跟在韓岡邊的兩個小娘子真是好貨，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們的相貌形已經讓竇解一回想起來，就驚豔不已。

這灌園小兒哪裡來的這般運氣？！

不過等到韓岡落馬，那兩名小娘子肯定逃不出自己的手中。竇七衙想到這裡，就嘿嘿地笑出連聲來。

“七衙！”竇解的一個伴當這時在門外通報了一聲，疾步走進院中。

這伴當今天並沒有陪著竇解出城獵，竇解一看到他，便向他炫耀起來，“李鐵臂，今天你沒去城外真是虧大了。我們今日可是滿載而歸，錢五還到了一頭……”

“七衙，你現在還說這些？！”李鐵臂臉惶急地走到竇解邊，著他耳朵咕噥了一番。

竇解聽著聽著臉就變了，驚聲就了起來。“什麼！這事怎麼給傳出來了？！”

李鐵臂噓了一聲，張地回頭張了一下，見沒有他人聽著，他又在竇解的耳邊，“七衙，還是快點把王啓年藏在家裡的那些東西給拿回來置掉，不然給跟竇副總管過不去的那些人先下手，可就麻煩了。”

“好你個王啓年，竟然還敢給我留下這一手，活該你被打死。”竇解著臉發了一陣狠，站起來，“我去找爺爺去……”

“萬萬不可！”李鐵臂連忙阻止，“讓副總管知道了此事，七衙你今年還能出門嗎？！”

李鐵臂可不能讓竇解去找竇舜卿，甚至連跟在竇舜卿邊的人都不能找。只要這事傳到竇副總管的耳中，眼前的這位了陣腳的廢七衙最多被訓上幾句加上足半年也就沒事了，但自己這幫幫閒，不得要被憤怒的竇副總管找個由頭刺配遠惡軍州，省得再勾引竇七衙在外做混事。

竇解被李鐵臂唬住了，當真不去找自家的祖父。不過一時之間他能找到的人手也不多，想了一想，竇解道：“你去把錢五他們幾個找來，讓他們跟我一起去王家，掘地三尺，也要把王啓年藏起來的東西給翻出來。”

……

傅勍覺得自己的運氣糟了。他堂堂一個正九品的武臣，竟然淪落到要在夜裡領兵巡視秦州城，而且還不是管理者全城的巡城甲騎，而僅僅是北城一地。

騎在馬上，傅勍仰著脖子又灌了幾口酒，放下半空的酒罈，他仰天罵著：“爺爺不過是多喝了兩口酒，至於把爺爺弄來巡城嗎？哪家的正九品人要巡城？！就是天子腳下，巡夜的也不過是個大將【注1】罷了！”

一口口冷酒灌下肚中，微涼的夜風卻吹得傅勍心中更爲燥熱。也不知哪裡來的夜梟在，時不時地就是一聲尖嘯，更是讓他心煩意躁。

傅勍從三寨寨主的位置上被捋下來也沒幾天，卻已經看了人冷暖。過去還奉承著自己的人，現在已經對他不屑一顧。曾跟自己稱兄道弟的，也是關了大門。使得他只能日日買醉。

就在傅勍醉暈暈的時候，卻不曾想竟然上了剛剛自衙中出來，準備回家睡覺的秦路走馬承劉希奭。

這其實是件好事——巡城甲騎上員夜歸，有條不文的規矩就是護送他們回府。

如果傅勍此時還清醒，肯定會去在劉希奭面前卑躬屈膝地說上兩句奉承話，運氣好些，把這位閹宦捧得開心了，請他在天子面前說些自己忠勤於事的評價也不是難事。

可傅勍偏偏醉了酒，渾上下都散著濃濃的酒氣。帶著連累了下的一匹烏雲馬也是一副醉態，走上三五步，馬蹄子就要打上兩個晃。

劉希奭看著心中不快，一夾馬腹，就要加速離開。

傅勍酒意還未清醒，不顧尊卑地追上去與劉希奭並轡而行，“劉走馬！怎麼走得這麼快？！夜深了，還是讓下送你回去！”

一酒臭直衝鼻子，劉希奭的心由不快變了惱火，他眼一瞪正要發作，這時卻見前面突然跑來一人。

“傅人！”是一個潛火鋪的鋪兵衝了過來，他跪在傅勍馬前，心急如焚的稟報道：“前面的淨慧庵起火了！還請傅人帶兵去救火！”

注1：這裡的大將是無品級的武階中的一級，並非統領大軍的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