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只穿著皮靴的腳，整齊地擡高、落下，伴隨著鼓點，不斷踢起腳下的黑土。

神火軍的陣列越發的近了。

千餘人的隊列靠近之後，更加地讓人覺到他們如同山洪的浩浩，拿著槍的自己，是大車前臂的螳螂，洪流前孤獨的石塊。

按照神機營的戰法，神火軍再走近一點，就會開始擊，然後拿上刺刀衝進混的隊列之中。

“二郎，準備好。”

陳六第二次住了韓鍾正在裝彈的手。

“準備什麼？”韓鍾看到陳六嚴肅的臉，立刻明悟過來，“不，我不會走的。”

韓鍾掙開陳六的手，端正姿勢，手中的長槍瞄準了神火軍軍。

“別犯倔！”陳六聲俱厲，“要是二郎你給遼人俘虜了，你想想會出多大事。”

“我不會。”

韓鍾眉眼脣角和姿勢都充滿年人的倔強。

陳六無奈地搖搖頭，突然就丟下槍，出手，一手卡著韓鐘的肩膀，一手扯住手臂。

哐的一聲，韓鐘的槍後端朝下落在了地上，扳機震，槍機卡地扣了下來。

砰，火一閃，硝煙騰起，子彈穿破了一側的頂棚，飛了出去，不知飛去了哪裡。

韓鍾猝不及防，被陳六制得彎下腰。他艱難地扭過頭，不敢置信道：“陳六！”

陳六沒理會，雙臂用力將韓鍾卡住。

回頭著岑三，“去前面把馬拉下去！”

岑三也被嚇住了，猶豫得沒有作，“難道要相公和夫人看見他們兒子的首級？！”陳六恨聲瞪眼，恨不得踹岑三一腳，“神火軍在整隊，再耽擱就來不及了！”

“陳六！”韓鍾彎著腰，聲音發悶。

“二郎，我不會放手的。”陳六堅決地搖著頭，他必須把韓鍾囫圇個地送回去，這是他的任務。

“陳六！”韓鍾得更大聲了。

“二郎，事後怎麼說都行，你現在必須聽我。”陳六飛快地說道，手把韓鍾卡得更。

“不對……”韓鍾勉強提起左手，指著前方，“你先看清楚！”

陳六過去，雙眼立刻就瞪圓了起來。

就在他“勸導”韓鐘的時候，神火軍正在後退。

之前的第二次停步不是再次進行整隊，而是開始撤離。

有別於之前的號角聲正響起，正對面的神火軍兩部陣列相掩護，一步一步地退向來，不留任何可以反擊的空隙。

“爲什麼？”陳六瞪著神火軍，然後神一，向南面去，雙手不知不覺中已放開了韓鍾。

韓鍾直起，不顧肩膀的疼痛，踮起腳，一同向南面的遠方。

號角聲停了，寶藍的大纛也不再高高舉起。神火軍的後撤已經無法維持之前的秩序，他們的隊列漸漸鬆散開來，每一個人都在瘋狂地向後退回。

背後的神機營，他們的對手也在撤退。韓鍾回頭，過變得稀薄起來的硝煙，看見無數契丹騎兵的背影，他們正在奔馳遠去。還有橫倒在陣前，滿地的人馬，在撤退之前的進攻，還是沒有衝破神機營戰線。

悠揚的金號在半空中迴盪，車頂傳下上咚咚的跺腳聲，那是興的聲響。

一抹紅從天邊出現，就像是初升的太，在地平線上展出第一道芒。

紅逐漸擴大，猶如漸起的朝，在散佈更多的芒。

紅的洪流越過村莊，越過樹林，遮蓋了平原。

“是援軍！？”岑三喃喃。

“是援軍！”韓鍾翹首。

“王太尉終於來了。”陳六鬆了一口氣，肩膀鬆弛下來，盤膝坐到了地上。

在等待多日之後，定州路經略安使兼兵馬都總管王厚，終於率領他的主力，離開保州城開始北上。

戰場上的局面陡然扭轉，鏖戰多時的遼軍本無力與定州路的主力鋒。

開始戰鬥前派去南面阻截韓鍾援軍的那些騎兵，只有零星的逃回，也正是這些逃回的騎兵，帶來了定州軍主力北上的消息。

王厚的行極快，圍殲兩支千人隊都沒有耽擱他多時間，當他的前鋒抵達戰場的時候，正陷在進攻中的遼軍，只能倉皇撤退，無法保持一個穩定的組織。

數千遼騎在宋軍騎兵的追趕下四散而逃，跑得漫山遍野。間或有一兩支小隊伍回頭與追兵決一生死，但那就像海水中不時掀起的浪花，轉眼就消失不見。

神火軍上馬最遲，只能靠兩隻腳撤回出發點，耽擱了他們不時間。但神火軍的行最是堅決，走得最快。在領頭的騎手的帶領下，於戰場上繞了一個微妙的弧線，輕巧地跳出了宋軍騎兵的包抄，突破了幾次阻截，一刻鐘之後就消失在遠的原野中，行快捷有序得讓人不地想豎一下大拇指。進退自如，這當真是銳了。

真不愧是皇帝的營，就算跑路，也是跑得一馬當先，追之不及。韓鍾想著。

不過其他的幾支隊伍就沒有這樣的水平了。

一塊一塊整齊的田畦，分割了鐵道兩邊的平原。

剛剛收割過不久，有的田地一片深黑，那是燒了秸稈的結果，更多的則是連同秸稈一併割下，地面被重新翻過，暴出來的系雨水腐爛過後就會重新歸於泥土。

這些田地遠比田埂鬆，馬蹄踏上去，都要多陷兩寸。每踏一步，都要多費上一份力，使得戰馬的速度很難提起來。

韓鍾一直在謝決定將軌道搭建在田壤中央的大工。稍稍偏移過來一點點的地利，使得神機營能用刺刀和子彈抵擋住戰馬的衝擊。

現在只有神火軍用令人瞠目結舌的轉進速度從田地上離，而其他幾支騎兵，卻都因爲田地田埂的阻礙而拖慢了速度。徹底跑散了編制，使得他們也組織不起來有效的突圍。

他們不斷地被衝刺在田壟道路上的小隊宋騎截上，一刻不停地到擾，進而變得更慢，又被更多的宋騎追上。

惡循環。

就像是草原上被羣狼攻擊的野牛，儘管狼不起牛角的一挑，或是牛蹄的一踏，但它們是一口一口地將野牛的皮咬開，不斷地給野牛放，最終，是嚨上的狠狠一口。

看起來圍攻自己的幾個千人隊，只有神火軍的那一支能跑掉。

報仇雪恨了啊。

還是說被人摘了桃子？

韓鍾坐在車頂上，並不打算命令手下人去追擊，沒有騎兵，就是神機營也追不上。一旦跑散了隊列，再銳的步卒也不是普通契丹騎兵的對手。

他現在不想再彈，更不想再去多想了。

王厚把自己當做餌丟出來，韓鍾也不知道該不該抱怨，反正是不可能當著面抱怨什麼。

之前在保州城邊，他千方百計想做一個餌，結果遼人不配合。現在真的爲了餌，卻是嫌遼人太配合了。

“結束了？”覺到陳六走過來，韓鍾問道。

“不知道。”陳六搖搖頭，遲疑著說，“二郎……”

“反正我這裡結束了。”韓鍾在車頂上躺下來。他不想聽陳六的道歉，也不覺得陳六需要道歉，就讓那件事過去好了，都結束了。

背部著被曬得滾熱的頂棚，頓時一陣灼熱。韓鍾愜意地閉著眼，舒展開手腳。照在臉上，臉上也熱辣辣的，眼前一片紅，但他不想，活著的覺真好。

一天還沒有過去，王厚應該還會繼續向北。

他可以一直近到圍著天門寨的遼軍邊，背靠著安肅城安營紮寨。像一柄來自軍監的槍刺，抵在耶律乙辛的腰眼上。

不論遼國營的數萬兵馬是繼續攻城還是與定州軍對壘，一邊是天門寨，一邊是定州主力，耶律乙辛想做什麼，都要問一問大宋軍答不答應。

這樣的局面持續下去，遼人連撤退都困難。

想到秦琬在天門寨能夠對陣遼國皇帝，自己這邊費盡心力，甘冒奇險，才把魚吊上，虧自己還費了多力氣，又拒絕了秦琬的邀請。沒吃到魚還惹了一生腥。

韓鍾忽然嘆起氣，“早知道就不到河北來了。”

“啊？”陳六沒有聽清。

韓鍾坐了起來，“我是說，怎麼這一回遼人跟以前說的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

“連一場像樣的大戰都沒有，遼人都沒過保州。”韓鍾選在保州掙軍功，就是覺得遼人會把保州作爲深侵的節點，下大力氣來攻打。誰知道其主力就坐在邊境上不了。

“……是軍不一樣了。”陳六道，“早三十年，見了黨項人都要在堡子裡，黨項人就在環州慶州跑，都只能看著。哪裡敢隨意出戰的。”

只用了定州一路，就擋住了營。河北緣邊三路合力，就把遼軍主力擋在了邊境線上。這其中的確有諸多邊州的百姓遭難，可比起過去遼軍寇的損失，不可謂不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再下一次，是不是能打進遼國了？”

“說不定這一回就已經可以。”

“說的也是。”韓鐘點頭，“到現在爲止，河北的主力都還沒有過。等到李樞帶著大名府的兵馬上來，真能打到燕京去。”他重又躺下，“我可是不管了，不管是打皇帝，還是攻燕京，等我好生睡上一覺再說。”如此說著，卻把剛纔灰心喪氣的想法丟到了一邊。如果軍北攻燕京，他可不願意置事外。

稍晚一點的時候，還能活的遼兵已經在韓鍾眼前消失無蹤。

王厚沒有停下來打掃戰場，只留下了幾百兵，甚至沒有召見韓鍾。派了一個傳令兵過來，命令韓鍾恢復保州到安肅軍的鐵路暢通，他的將旗一直向北，向遼國皇帝的位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