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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天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梳理(八)

沈括停頓了一下,喝了口水,見呂嘉問沒有反駁,繼續道,“況且要求降低還能讓更多的丁壯爲戰兵。原本戰兵如戰馬,各牧監如今每年出欄多在二十萬,去年是二十三萬,其中爲軍馬的僅有五萬八千匹,剩下的不堪軍中驅策,都發賣給民間了。而這五萬八千匹軍馬中,大部分都只能作爲挽馬和郵驛馬使用。戰馬,能供馬軍騎乘上陣驅策的,正好兩萬掛零。替換掉一萬七千逾齡和損傷的戰馬,多增加了三千之數。依出欄數,戰馬只佔其中的十二分之一,即使只算軍馬,也是三一之數。軍廂軍百萬,可堪戰陣的亦不過三十萬,其中稱得上銳的又纔有多?可如今只要能舉起火槍,就能排陣列了,用不著訓練幾年弓馬,才能做到武藝嫺,只要幾個月,能跟著隊列前進後退,能上膛擊,就是一名合格的士兵了。這就像是馬軍平白多了兩三倍的戰馬。試問要是絕火槍,保甲不習練火,這就是了多兵源。”

“軍中自有火槍訓練,保甲習練火槍又何必?”呂嘉問搖頭,“前幾年兩浙魔教反,攪三縣,如果他們都拿著火槍,軍能那麼輕易地就平定嗎?事會僅止於三縣嗎?”

“如此說來,當年爲何要推行保甲法?”韓岡反問,“之你也是參與過保甲法的,知道前因後果。正是因爲民不習戰,盜賊遍地,需要勒以保甲。”

“司馬說保甲訓練百姓,日後賊民蜂起時,軍將難以遏制。現在看來他的說法對不對?可以說完全不對。”

“保甲設立之前,賊寇橫行鄉里,百姓都只能咬牙忍,因爲害怕報復,連報都不敢。等設立保甲之後,百姓全都報了,因爲知道府會幫助他們。一時間,呈報上京的穿州過縣的賊人多了許多——這還了舊黨攻擊保甲法的證據——其實不過是原本不敢舉報賊寇的百姓,現在膽子大了,不願意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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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鄉里遣人上報,州中縣中確認,派了人下來之後,一保、一甲的丁壯就拿著刀槍過去,多積年的頑寇都給平了。這就是保甲的作用,這就是民風尚武的好。”

“更有一樁,賊人爲什麼是賊人?就是因爲他們敢於作犯科,干犯律令。你絕火槍,平民百姓老老實實地遵守,但賊人會遵守嗎?不會,他們會想盡辦法去弄到火槍,然後拿著火槍去劫掠百姓。沒有反抗之力,那百姓空有保甲,也只能忍被賊人劫掠。這不就是失去了設立保甲的初衷?”

除了呂嘉問,其他人都沒說話,不是因爲韓岡、沈括對呂嘉問的駁斥,而是韓岡的態度。

“最後一件。”韓岡道,“火槍需要對外購買火藥子彈,正好利於府控制。正確的火藥配比,標準化的子彈,不是民間的工匠能弄出來的,如果是線膛槍的子彈,更不是普通工匠的手藝能夠做到。比起弓刀,民間的火槍對府,更加容易掌控。”

呂嘉問一直都是皺眉聽著,眉心的皺紋一會兒變得深了些,一會兒變得淺了些,等到韓岡說完話,他才緩緩開口,“玉昆相公、存中的話,我是十分贊的。漢民開拓新疆,的確需要且耕且戰,別說火槍,虎蹲炮給了他們也行。但現在說的是開封,不是雲南、西域、南洋。開封是中國之中,不聞戰事,如果需要訓練開封百姓上陣,那皇宋差不多也該亡了。開封的百姓,要什麼尚武之風?”

“更何況,如今要絕火槍,只是因爲你我命之憂。玉昆相公你想想,這京師之中,難道沒有一二賊子,將你我銜之骨?”呂嘉問笑了一笑,“我不敢妄自菲薄,想要我這條命肯定是有不的。如果他們手無寸鐵,恨就繼續恨下去了,於我無有損傷。可要是他們手邊有一支火槍呢,會不會就順手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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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反駁:“防得了賊人從京師中得到火槍,防不了賊人從外地購火槍,潛運京。防得了火槍,也防不了炸彈。真想要刺殺我等,怎麼絕都有辦法來解決。於刺客而言,重要的都不是武,而是膽量纔對。有膽子,有想法,武總能弄得到。絕民間持有火槍,此議決然不可。”

韓岡在此議上毫不通融,極爲強地堅持舊法令。那沈括要做的,就是比韓岡更加強的表態。

呂嘉問和沈括視線錯,氣氛繃。

“好了。”章惇敲敲桌子,打斷了爭議,“此事再議。”

打圓場是會議主持者的責任,將話題集中在關鍵的問題上,同樣是他的責任。

“不過因爲線膛槍流賊手,近日諸位、包括一衆議政,全都需要加強護衛。都堂爲國之中樞,如人之首腦,不可有傷。過去我等沒有注重,可如今有朱子昂之事在眼前,就不能繼續鬆懈大意下去。亟需兵強將來守衛。”他看看韓岡,韓岡點頭表示同意,章惇笑了笑,道,“諸位的元隨們舉一舉旗牌可以,護衛就不能指他們了,必須要增加可供使用的護衛。嗯,玉昆是例外。”

張璪、曾孝寬一陣輕笑,呂嘉問、沈括的神也鬆緩了下來,陪著笑了兩聲。

衆所周知,韓岡邊的元隨,全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府中的家丁,很多都是因傷除役的士兵,儘管多有殘疾,殺一兩個普通人依然比吃飯喝水都要輕鬆一些。

昔年韓岡家中遭人鬧事,上百在京師水磨坊做工的兵士堵在韓家門前的巷道中。韓家就派了七八個又瘸又拐的家丁出來,拿著一路打過去,視那百多名鬧事者直如土瓦狗一般,喝口茶的工夫,全都給打翻在地。那一戰,在京師朝野中傳得極廣,開封人真切會到了西軍的戰鬥力,比起遠在千里之外的征戰,眼前的鬥毆更加直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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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韓岡只尚是一低品朝臣,初朝堂,家丁也就那麼點人口。如今韓岡做了十餘年宰輔,家中服侍的僕役說多不多,也有幾百號丁壯,再加上城外的莊子和鋪子,人數都上千了。泰半是軍旅出,平時用軍法教訓,只要韓岡一聲令下,輕輕鬆鬆就能組織起一支軍隊。如果皇城中的兵馬,以及神機營和一衆上位軍不出來,這些人橫掃京師市面都不是什麼難事。

韓岡也輕笑道,“難道子厚兄邊的元隨不都是上過戰場的?”

章惇可也是實際指揮過荊湖南路和廣南西路戰爭的指揮,他家裡元隨和家丁的況,跟韓岡家也沒有太大而差別。

“說笑了。”章惇說,“……玉昆你看從哪裡調人比較合適?”

“省事點就是堂衛。”韓岡道。

“堂衛人數不足。”章惇直接就否定了。

兩府還在皇城中時,同樣得到上四軍、天武軍和皇城司的守衛,不過兩府搬出皇城、設立都堂之後,外有神機營,有堂衛。神機營不必說,各營各指揮調,而堂衛則是專門守衛都堂要地,尤其是堂庫、架閣等。他們邊到都是機,故而連出門都要到監察,這樣的人,當然不方便爲宰輔們的隨護衛。

“那就從神機營調人。”韓岡又道。

章惇依然搖頭,“神機營的事已經太多了。”

其他幾位宰輔紛紛點頭。

神機營不僅是三軍標桿,也是新式火的實驗場,還是新式兵制的試行地,又是掌握在都堂手中、用以震懾宵小的神兵利,同時還負有護衛京師,守衛皇城,保護都堂的責任。爲了得到更多的歷練,遇到戰事,第一個出馬的就是神機營。去雲南滅大理,去西域攻黑汗,去江東伏魔教,現在又有三分之一去了河北河東,每一次都是作爲刀刃頂在最前線,再給神機營上加擔子,神機營的職責就太多太,影響到其本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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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韓岡沉了一下,道,“與其多方調,事歸多門,不如新設一衙門來統管此事來得穩妥。”他掃了一圈左右同僚,之前提議堂衛和神機營,只是打了一個掩護,現在纔是他真正的想法,“想來要人護衛,日後是要長年累月做下去的,最好現在就把制度定下來,日後就能省掉許多事。就如班直。”

韓岡最後一句,把話給挑明瞭。班直是天子護衛,都堂要是也弄一幫班直出來,意味就更加明顯了。

不過在場的幾位,沒有哪個對此還會到猶豫。

章惇道:“那就另設一營,專一衛護中樞。諸位意下如何?”

全票通過。這是不需要爭論的。

什麼名號?”呂嘉問問道。

韓岡道,“簡單點,低調點,不要讓人聯想起班直就是了。”

韓岡倒是有一肚子的名號,中央警備局,八三四一部隊什麼的,只是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竄用了。

“都堂護衛?”曾孝寬說。

呂嘉問搖頭,“這是擔心旁人連想不到宿衛天子的班直?”

韓岡笑道,“簡稱就是堂衛了。”

曾孝寬皺眉點頭,“是不宜與護衛有關。”

“那就消災防火。”韓岡半開玩笑地提議。

“潛火局?”曾孝寬道。

京師屋舍鱗次櫛比,極易造火災。爲了防備災,各廂坊都佈置了潛火鋪,每一潛火鋪,最明顯的標誌就是三丈多高的樓,每夜都有鋪兵在往樓上站崗放哨,以便能夠及早發現起火點,如果起火,在樓上通過火炬和號角聲,來通知火的位置,指揮滅火工作。

故而潛火二字,就是這個時代的消防。

不過這個提議並不那麼讓人合意,呂嘉問反問,“潛火鋪兵跟著宰相,這也太有意思了。”

章惇輕咳了一聲,打斷了已經扯遠的,“名號小事,讓下面去想吧,現在就不浪費時間了。”

首相發話,自然沒有二話。

“經過方纔的議論,今日之事,有幾件可以確定了。”

章惇開始總結,宰輔靜聲聆聽。

“第一,此案必須窮究到底。此事就由開封府查辦,限期七天查明。”章惇問韓岡,“玉昆,黃裳那邊給他七天夠了吧?”

“足夠了。”韓岡道。

都堂不是要真相,而是要“真相”,七天時間,只要把槍支的下落找出來,一般來說是足夠了。

章惇又道,“怎麼向開封士民公開此案案,就拜託玉昆你指點開封府了。”

韓岡點頭,“放心。”

“行人司會聽命於開封府,全力偵破此案。”章惇出了個難題之後,隨手給了一個獎賞。

“有他們就更好了。”韓岡依然點頭。

“第二,即日起,議政以上都要加強警衛,包括隨行和府邸,暫時先借用神機營的兵馬,等新衙門設立完,就再給他們。邃明兄,此事就拜託於你了。”

張璪之前最爲關心自己的安危,幾至於失態,章惇將設立新司來衛護宰輔、議政的工作給了他,輕易地就安了張璪。

張璪很樂意地點頭,“此事事關重大,璪不敢辭,當勉爲其難。”

“第三,要及時安學生。他們雖然造今日之事的禍,但畢竟是國子監的學生,親眼看見同學被打死,心中必然有所。今夜肯定有許多人心思混,更不了勾引他們做出頭鳥的賊人。不能讓他們繼續被賊人矇騙了,反認爲是都堂把人打死的。”

“相公說的是。”張璪捋須點頭,國子監的學生再怎麼樣都是年輕人,一時興起參與了反逆之事,只要能將其中的禍首抓起來,其他人也沒必要窮究罪名。

“不過。”章惇道,“既然都是曠課前來廣場喧譁,則不可不加以懲,否則如何讓那些認真讀書的學生心服口服?”

“按照監規來?”呂嘉問問。

“以我之見,不宜過重,最好不要除名。但必要的懲罰不能沒有,不如舍、上舍的皆降一等,外舍一年不可升等。剩下的就按照監規置。”

張璪是不會提他的孫子就在國子監中讀書的事,正想往上舍去。

“此議上佳。”聽完張璪的提議,章惇立刻表示贊同,好像本不知道張璪的孫子正要設法進上舍。儘管在他的書房中,有關其他宰輔家中的子弟,都有專屬的記錄本。

“玉昆,這算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了吧?”章惇衝韓岡開了一個玩笑,見韓岡和其他人沒有反對張璪的意見,就又道:“文字,就讓舍人院草擬,等弄好後諸位籤個名,最好今天就能發出去。”

韓岡點頭,“等寫好後,及時送來,我安排上明天的快報。”

“最好。”章惇道。

廣場上的那一槍,在今天結束之前,多半就能傳遍京師了,都堂的理意見當然要及早公佈,以此安人心。

曾孝寬忽然問道,“太后那邊該怎麼說?”

如果只是一樁簡單的槍擊案,甚至不夠資格通報到太后耳邊,即使是有人在都堂外面開槍——也就是單純的今天這樁事,也在可說可不說之間。但如果要窮究此案,徹查後臺,就必須通報給太后了。

因爲必然會牽連到某些人——不論他們到底是否當涉足案中。

章惇考慮一下,對韓岡道,“玉昆,你我一起去。”

尋常朝事,讓翰林學士轉告,或是等到十日一次的參拜時呈報,再或者讓任何一位宰輔去說都可以,但這一件事,事關重大,兩位宰相同皇城。

韓岡點頭,“也好。”

“等等。”沈括了一聲。

幾位宰輔同過去,尋常甘願做一個輔弼,除了幫襯韓岡,一般極開口的沈括一下爲焦點。頓時有些不自在,輕咳了一聲,沈括方開口說道,“今天是燕達守皇城。”

章惇怔了一下,旋即皺起眉頭。看了看韓岡,韓岡沉默地搖了搖頭。

燕達對先帝忠心耿耿——至表面上如此——平日對都堂則是十分恭順,所以都堂才能容得了他。但是以這幾日的事端,肇事者必然有所依仗,想來軍隊裡面,也是應該有人的。

燕達到底是不是那個人,章惇和韓岡都不會爲他打包票。

心中立刻就在燕達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叉,章惇問沈括,“明天值守的是誰?”

“明天是王舜臣值,守宮城的是李憲。”

“那就明天去。”章惇拍板道,“今天先讓陸佃進去說一下。”

只是定下之後,章惇又有些猶豫,“玉昆,李憲……”

韓岡明瞭章惇之意,“那就換貫。今天就讓李憲去河北,他既然想立功,就讓他去好了。”

貫是李憲弟子吧?”章惇還有點猶豫,他並不在乎重用閹人的名聲,但對於自己在皇宮中的安全,則是分外重視。

韓岡道,“貫是聰明人。”

“那就他吧。”章惇嘆了一聲,“王中正病得真不是時候。”

王中正是都堂掌控皇城的關鍵人,一直都爲都堂穩定皇宮。爲了褒揚他的功績,都堂甚至不顧士民議論,授予他郡公之任,等他死後,甚至能夠追贈國公。作爲侍,刑餘之人,王中正已經在大宋場上做到了頂。

他如今年紀老邁,衰多病,只是多次上表乞骸骨,都被太后和都堂留。不過近日生了病,在牀上好些日子沒能起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過去了。

能夠在人和信任上,能夠達到王中正那個等級的,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其實都堂也不指侍之中還能再出一個王中正,王中正的際遇,那是因緣際會,不可複製的。剩下的李憲、貫之輩,要麼威不足,要麼不敢信任,都很難讓都堂將皇城之事,徹底給他們。

“希王希烈能夠早日康復。”韓岡從來就不顧忌與閹人往,與王中正甚佳,甚至以表字相稱。在場的都見怪不怪了。韓岡的脾如此,士林中也多稱讚他是念舊、不忘本。

“真得有他在才能讓人安心。”章惇皺著眉,又道,“福寧殿那邊必須加強戒備,得盯了,不要讓他覺得有機會了。”

皇帝前些年因爲犯錯,曾經被遷出福寧殿,不過日前又被奉迎回去。但不論住在哪裡,眼下的這位皇帝,都堂都不可能讓他擁有任何實權。皇帝與天下萬民隔離,除了每旬去探問太后,甚至連郊祀、明堂,都由都堂委託大宗正代理。按照都堂的想法,這位天子,最好一輩子都安居在深宮中,多親近些,煉煉丹,吃吃藥,就這麼過上一輩子,當然,不要生出男丁。

曾孝寬道:“皇帝近日沒怎麼鬧事,還算讓人省心。”

章惇搖頭:“如此安靜,暗地裡必然有所圖謀。”

韓岡聽著,問道,“前段時間鬧事呢?”

章惇板著臉,“行跡昭彰,還有什麼可說?”

說完,卻與韓岡同時一聲笑。

任何時候,都堂都不會放棄對皇帝的警惕。

“既然如此,還是要派人去看一看的好。”曾孝寬道,“陸佃不是要進宮面聖嗎,順道去一趟福寧殿,他的那個翰林學士,正是天子私人。”

呂嘉問刻薄地說,“陸農師怕是不想做這個天子私人。”

翰林學士的份越發的尷尬。他們舊時本是天子私人,帶上知制誥後能爲天子草擬詔書,不帶知制誥,更是意味著皇帝的看重,以及其在朝堂中的地位。

能夠提名史,能夠參議朝政,只有天子纔有資格任命翰林學士,宮中還有專門的學士院,別稱玉堂。

現如今知制誥都是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則是都堂提名,幾乎快要爲外放議政的標配了。像黃裳這樣的老資格的翰林學士,都不加承旨二字。玉堂更是與中書門下和樞院一同被鎖在了深宮中,與草木同朽。

韓岡搖搖頭,“現在誰還想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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