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要走了。”丁兆蘭一拱手，就要離開，“今日之事，多謝歐三哥你仗義相助。來日再請你喝酒。”

“別想走。”歐春一把拽住丁兆蘭，怒氣衝衝，“不說明白就別想走。吃完霸王餐，抹抹就想溜了，沒那麼便宜的事！”

丁兆蘭扯了扯手臂，被牢牢扣住，積年軍巡的捕盜本事當然也是一流的，丁兆蘭一時也掙不開。

看了眼歐春，丁兆蘭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這四條人命，已經可以確定是殺人滅口。他想要了解的事，又有一片碎片被補上。下面再去見幾個人就能差不多確定了。

守宮斷尾求生，從沒說是斷手斷腳重生。能將四個人的命完全不放在心上，當做一截沒用的斷尾，即使是行人司提舉都沒有這麼大的能耐，必須往更高去看。

四條人命，放在人煙稠的京師，也是一樁了不得的大案了。如果都是拿著朝廷俸祿，那就更不得了。而這四人之中，甚至還有一位擁有，儘管是未流品，卻也不是能隨便殺的。

“你真的想知道。”丁兆蘭問。他相信歐春能夠明白其中蘊含的危險。

“四條人命。不，五條……六條，南郊的，廣場上的。你我不知道的地方，也許還有更多。”歐春堅持道，“別的事。人命關天，我不能這麼不明不白。”

丁兆蘭搖了搖頭，“家裡還有嫂子、侄兒在，三哥你還是不要摻和了。”

提起妻兒，歐春的手不由得一鬆，丁兆蘭立刻用力一跺腳，力貫全，生生地掙了歐春的鎖拿，一閃，躲到了幾步開外。

“今日不得已，來日必向三哥你請罪。”說罷拱拱手，丁兆蘭一溜煙就鑽進了人羣。

歐春還想，行人司的人就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恨恨地一跺腳，怒視來人，今天這口氣，是要在行人司上斬上一刀才甘心。

……

篤篤兩聲敲門聲，包永年依舊沉浸在書本上，只說了一句，“進來。”

一僕役裝束的丁兆蘭進房中，向包永年行了一禮，“小人見過包舉人。”

“你……”包永年擡起頭，看見丁兆蘭，聲音就是一頓。

視線頓時銳利起來，從丁兆蘭的手看到，再從看到頸項，最後再到臉上，疑地問：“你是誰？”

丁兆蘭沒有立刻回答。包永年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四面打量著包永年的房間。

白堊抹牆，水泥界地，裝飾只有書架和書，一個個書架將房間的四面牆上，除了門、牀和書桌之外的剩餘牆面全部佔滿，沒有字畫，沒有陳設，乾淨樸素得讓人心裡發冷。

微微皺了皺眉，丁兆蘭轉回頭來，“小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包秀才你是誰？”注意到包永年的瞳孔猛地收，他微微一笑，“包永年？還是……白永年？”

包永年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叮的一聲闔上蓋子，他平靜如常地說，“我聽不明白你的話。”

丁兆蘭站著，慢條斯理地說，“曾經在國子監和隔壁的學員中，有一位白永年的學生，遊雖然不廣，卻還是有兩三個朋友。這位白永年，一直以來所持學都是氣學，軍國事上也一直都站在都堂一邊。”

“但白永年這幾天突然間行事大變，言辭直指都堂，接連兩天，都與友人相聚，並且散播都堂設局的謠言。這讓小人覺得很奇怪，爲什麼這位白秀才的立場前後不一，轉變得如此之快？”

他又笑了笑，“除了白永年之外，還有陳易舉，李三昧，也不知舉人公你認不認識？”

包永年容平靜，問，“你是來殺我的？”卻是不再否認了。

丁兆蘭搖了搖頭，“小人是捕快，只是來查案的。”

“捕快？或許吧。不過你要只是捕快，會這般與我說話？”包永年搖搖頭，把書合起來端正地放在桌上，“何況那一位會放過我？”

丁兆蘭搖搖頭，“小人並不是很確定舉人公你說的那一位到底是哪一位，不過如果你說的那一位跟小人想的那一位是一個人的話，小人只能說不知道。”

包永年第一次對丁兆蘭出了興趣的神，笑了起來，“竟然沒說不是？你們這些人不是都把他當做菩薩來拜的嗎？”

這一回到丁兆蘭嘆了一口氣，“最近遇到了一些事。”

包永年想了一下，問道，“你是學會的會員吧？”

“小人是學會的員。”丁兆蘭的回答強調了學會二字。

“難怪。”包永年一指面前的板凳，“坐。”

丁兆蘭依言坐了下來。

包永年很有興趣地打量著丁兆蘭，“你真是捕頭？”

丁兆蘭點頭道，“如假包換。”

包永年又問，“你是被派來到我這裡的？”

丁兆蘭道，“看來上面對舉人公你這幾天的表現很不滿意。”

“或許吧。”包永年冷笑，繼續詢問，“他們沒有給你什麼命令？”

丁兆蘭想了想，搖頭，“沒有太過激烈的吩咐，只是讓小人來提醒你。”

包永年失笑，“好一個‘讓’！”

“的確是‘讓’。”丁兆蘭道，“他們可沒有直接告訴小人，舉人公你的份，只是領著小人去聽了一下律學黃秀才的演說。”

“這樣你就查到了我的上？！”包永年狐疑地打量著丁兆蘭，“我留下的名號都沒變，只是改了一下姓氏，要查到我的確是不難，但憑你一個捕快是不可能的。還有陳易舉，正常是查不到我上。李三昧我倒是不知道是誰了。”

丁兆蘭拱了拱手，“小人丁兆蘭，見過舉人公。”

“丁……”包永年微帶驚異地又仔細看了看丁兆蘭，最後靠在椅背上，笑道，“難怪。我說是誰，原來是丁捕頭，難怪能直接查到了我這裡。”

翻過倒扣在小幾上的空茶盞，給丁兆蘭倒了一杯清茶，“我這裡就只有茶，不要見怪。”

丁兆蘭接過茶杯，道，“多謝舉人公賜茶。”

包永年此時變得興致盎然，追問道，“你是怎麼查到。”

“說來很簡單。”丁兆蘭道，“我先去諸科學院見了黃秀才，知道了國子監有位白秀才與他相。又多虧了他曾經偶遇令表侄文秀才和舉人公你一起行，否則多半還要幾天的時間才能查到舉人公你的上。”

“的確是我太疏忽了。”包永年點點頭，“那陳易舉呢？”

“有一就有二，知道了白秀才的事，自然就會去尋找相似的人。這樣就找到了陳易舉和李三昧。”丁兆蘭自嘲地笑了笑，“其實還有兩三個，不過小人認爲數陳易舉和李三昧最是符合。”

包永年聽著點頭，“正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在尋人查案上，丁捕頭你做我師祖都夠格了。丁捕頭你的手段我是明白了，是我的做得我也都承認，不知丁捕頭你還有何事？”

丁兆蘭又喝了口茶，漫不經心地問道，“不知秀才公想不想知道令表侄現在的下落？”

包永年臉迅速地變了一下，然後變得毫無表，平靜地說，“當他參與到這件事中的時候，我已經當他死了。”

“現在海捕文書還是掛著的。”丁兆蘭盯著包永年，“雖然在南城的一預備建樓的空地上發現一焦，不過經過檢查，確認不是令表侄，之後就送去了化人場，現在已經在澤園裡埋下了。”

聽到海捕文書，包永年還強地坐著，但是當丁兆蘭說到後面，包永年的坐姿已經無法維持強了，眼中閃著瑩。

丁兆蘭輕聲道，“舉人公，節哀順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包永年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做錯了事，的確是該。可他只是不甘心罷了。”

丁兆蘭靜靜地坐著，安靜地等著包永年的緒恢復平靜。

掏出手巾了臉，包永年平靜而無波地問道，“你還想知道些什麼。”

丁兆蘭立刻道：“所有舉人公你知道的。”

包永年嘆息，“那可要不時間了。”

日上三竿，丁兆蘭依然一僕役的裝束，沒有引起任何注意的從國子監的監舍區中離開。

站在街頭，他環顧左右，十字路口上，車流洶涌，人流如織。

他現在可以回去，也可以繼續向前，或者向左，或者向右，只看他自己的選擇。

用力地咬了咬牙關，他邁開腳步，繼續向前。

片刻之後，丁兆蘭走進一扇門中，向著正座上的年輕人躬一禮，“見過四公子。”

韓鉉驚喜地站起，“小乙哥，怎麼今天有空。”

丁兆蘭道，“有事相求。”

韓鉉眼神閃，卻毫不猶豫地說，“小乙哥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必然幫你。”

“小人……”丁兆蘭停了一下，然後改口，“在下開封府快班捕頭、自然學會銅章會員，丁兆蘭，想求見令尊韓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