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中有許多人家，即使家長是站在都堂一方，家裡的子弟卻不一定。那些鬱郁不得志的，那些讀書讀壞腦子的，那些打算富貴險中求的，很容易就被蠱進去了，做了幾年下來，手中攥著厚厚一摞黑名單。

趙爵得知此事之後，立刻一句都不敢過問了。上面什麼心思，他連猜都不敢猜，只知道老老實實地辦差。

這一回章惇代下來的煽學生的事辦好了，也查到了一些趁機推波助瀾的賊子，作爲手藉口的槍擊也安排好了，但到了最後，打出的一顆子彈，卻是從線膛槍中飛出。

誰要殺人的？

章惇沒說要殺人，也沒說不殺人。

就連開槍的事，都不是章惇說出來的。而是有人向他提議，從他的口氣中聽出是秉承宰相之意。

可是趙爵不敢殺人。

另一邊還有一位大佬，他的態度更加不明確。但他的親信正在把持國子監，他的學派正要主國子監，如果一槍打到了學生頭上，讓國子監生對都堂都產生了牴，那一位會怎麼做？

至於瞄準把守廣場的神機營，趙爵是更加不敢，神機營在兩位宰相的心目中是什麼樣的地位，趙爵很清楚，除非有明令發出，否則他連頭髮都不敢神機營。

他千叮嚀萬囑咐，開槍聽個響，能讓都堂有藉口就行了。然後被告知是用的是線膛槍，死了一名學生。

這種軍國，趙爵都只聞其名，哪裡敢用上這種連子彈都是別一格的武，豈不是故意往都堂頭上潑髒水？

趙爵回頭一查，卻發現車子是他的親信安排的，路線是他的親信安排的，槍手也是他的親信安排的——只不過他的親信突然間就不知去向，再回頭想要找出槍手，偏偏槍手也帶著槍飛鴻冥冥。

被章惇一頓痛罵回來之後，趙爵正要大索城中，將那槍手給找出來，卻又發現文煌仕進派出所自首，卻被抓起來了，因爲事發倉促，還被發現了行人司已勾連皇黨。

一時間，趙爵魂飛魄散。

幾件事一齊堆到他面前，槍手的事還沒解決，文煌仕的事又砸到他的腦袋上，放是肯定不能放的，但他卻也不敢上報，著把消息給下去了。

章惇的脾，朝中之人多是明白，對無用之輩最是看不上眼，如果有才能，即使傲慢一點，都能夠優容。但一錯再錯的下屬，那就永無出頭之日了。說好聽點是嚴格，說難聽些就是刻薄了。

趙爵已經犯下大錯，章惇都饒了他一回，再看見他抓了文煌仕，還暴了底細，趙爵都不敢想自己的下場。

殺人焚，這點大的事，竟然還會出岔子。連點個火，都能變炸。

幸好之後開封府仵作驗，還把自然學會的專家請去一同驗。結果沒查清份，就把人弄去了化人場燒了，趙爵派人盯著，回頭來報說已經燒了埋了，不放心地派人再去了一趟，卻見連骨頭都被刨出來給野狗叼走了。

這件事趙爵算是放下心了，但爲了把此事給徹底埋葬，國子監派出所接到文煌仕的員被他以搜索槍手的名義遠遠地打發了出去，之後在理，而實際上手的四個人，到頭來還得繼續殺人滅口。

他安排得力親信將四人置了。滅口後理首，也不敢再燒，就讓下手的親信順便裹起來埋掉。事後回報，一切妥當。但一夜過去，沒讓人埋下去的首就進了汴水中的馬車裡。就連馬車，都是與行人司大有干係。

事到了這一步，趙爵哪裡還能不清楚這是有人要針對都堂，針對章惇，只是自己一個小蝦米，偏偏給牽連了進去。

想到這幾件事，趙爵打從心底裡直冒寒氣，到底是誰能做得出這些事來？擺明了要往死裡坑都堂，連帶著坑死了自己。

回頭再一想，除了自家人還有誰能把事把握得這麼好？行人司中那些行事詭譎的一幫人，他們也參與到了這件事中來，自己卻把握不住他們的行，除了他們，沒有別人能夠做到。

趙爵越想越對，不管是不是他們做的，只要能將自己給摘出去就行了。何況怎想都是肯定是他們做下的事。

艾虎，肯定是艾虎帶人做的。

趙爵猛地站了起來，事肯定是不下去了，他要儘早向相公稟報。

或許相公會對自己大發雷霆，或許會奪了自己的職位，但只要仔細查一下，肯定會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只要兩位相公都知道了這一點，他們肯定會讓自己復原職的。

趙爵不想再耽擱了，也不敢再耽擱了，已經拖了一天多，繼續拖下去，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先一步將事捅上去？萬一給人先爲主，那當真就是大勢已去了。

趙爵飛快地收拾了一下這兩天調查得來的報，裝進夾袋中，就準備出門去。

只是腹中一陣疼痛，讓他慢下了手腳。

趙爵捂著肚子，突然間一陣劇痛，讓他不得不彎下腰。

肚子怎麼這麼痛，吃壞肚子了？方纔的涼湯的確喝得太猛了一點。

趙爵著腸胃，試圖緩解這種從來沒有過的劇痛。

不對！不對！

腹中的疼痛已經有如千百把小刀子在腸胃中攪來攪去，這明顯不是吃壞肚子的疼痛。

一陣比之前更加劇烈的刺痛猛襲而來，趙爵不由得腳下一，痛得滾倒在地上。

一道靈閃過，是有人下毒！

要去醫院！要趕去醫院！

趙爵力地想大聲人進來，卻已經痛得發不出聲音。

他用盡全的力氣猛地蹬出了一腳，厚重的黃楊木長桌，在這一腳之下歪到了一邊，桌上的書冊、公文噼裡啪啦掉了一地，還有筆架，啪的一聲也落到了地上。

趙爵用力擡起眼皮，期待地著房門，祈求著下一刻就有人推門走進來。

在外面的書辦怎麼還不進來，應該聽到聲音了。

爲什麼？

爲什麼？

爲什……

……

韓岡走進房中。

章惇正坐在太師椅上，沉默地挲著一枚玉玦。

聽到聲音，他擡頭看了眼韓岡，沉靜地說道，“他們慌了。”

韓岡點了點頭，在章惇對面坐了下來，“的確是慌了。”

殺人滅口的事一樁接一樁，一樁比一樁更加糙，趙爵的這一起，更是糙得難以想象。

但這是對都堂最大挑釁。趙爵有罪，那該都堂懲。要是連中書百司的主都保不住，韓岡和章惇也別做人了。

更讓人痛恨的是，竟然栽贓到了宰相們的頭上。

實在是太過了，超過兩人的底線太多了。

“讓丁兆蘭過去查？”章惇徵求韓岡的意見。

“何必呢？”韓岡說，“查有證據，不查一樣有證據。需要的又不是證據。”他指了一下章惇在手指間的玉玦，“是決心。”

“決心……”章惇看了眼玉玦，最上等的和田玉，白皙得毫無瑕疵，在手中盤了好些年，如今澤更是溫潤如水，雖只有指掌大小，卻至價值千金。他形容一肅，毫不在意將玉玦丟在了桌上，“早就準備好了。”

“最好。”韓岡點頭。

“至於丁兆蘭，就讓他去查那槍手吧。看他能不能查出來。”章惇道，“離限期可沒幾天了。”

韓岡道，“希他能早日破案。”

“趙爵的事怎麼對外說？”章惇徵詢韓岡的意見。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中書百司的主，此人死不足惜，但都堂的名聲不能玷污。

“子厚兄的意思呢？”韓岡反問，他對章惇說過，趙爵的事屬於章惇，他不摻和，不管人活著還是死了。

“忙於破案，積勞疾。”

“就照子厚兄的意思辦吧。”韓岡道，接下來就是他的工作了。

不過文煌仕的，韓岡都設法掩蓋了，區區一個趙爵，還有什麼遮掩不住的？

……

東京城的百姓，因爲北境的捷報而歡呼雀躍。

捷報一條條傳來，遼主敗退，遼軍慘敗，軍攻遼國境，軍進攻遼主軍帳。

報紙上連篇累牘地在說著北方的戰事，漸漸忘卻前幾日都堂前的案件。

最多也只是有幾個人在談論前天掉進汴水中的馬車。

一名著白，俊俏瀟灑的貴家公子，正從一街道中穿過。他騎著一匹河西駿馬，馬鞍後還繫著一隻不算大的皮箱。

市井中的婦人、都忍不住著他，追隨著他的行。

是哪家的衙？還是上京讀書的貴家子弟？

只是這時一隻手從旁邊來，一把扯住了繮繩，“白澤琰，你好大的膽子。”